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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阴影

    “我欠了神尊,不能不还,但不该是用你去还。”

    隔着半张桌子,赤曦抓住陆尘心的手,“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的,无论是为了什么。”

    相比于陆尘心,她的手显得很小,细长的手指脆弱得像枯枝,一折就断了似的。

    陆尘心反握住她的手,“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承担。”

    他们已经分开太久了,人间最苦是生离死别,他们都一一经历过,即使从前不将那些苦痛放在心上,这一刻却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来。

    赤曦眨了眨闪着泪光的眼睛。

    “这次明明是你先走的。”

    陆尘心一怔,在芒草镇,的确是他自作主张离开了。

    他抿着唇笑了笑,“那我们算是打平了。”

    阴霾散去,天光乍明。

    赤曦向自己已空了的杯子里续茶。

    “说到这儿,你不是说要去赵国国都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早知如此,我就不没日没夜地赶路了,你都不知道赵潇潇累成了什么样。”

    明明自己还身陷险境,她倒还有功夫关心起赵潇潇来。

    “我在离开芒草镇时与梵蓁见了一面。”陆尘心坦言,“她的态度很奇怪,我总觉得她在谋划一件大事。与她道别之后,我北上的路途并不顺利,这才会被困湖城。”

    “她果然在附近。”

    梵蓁在竹林村出现已经显得奇怪,却被她强行解释成巧合,但赤曦一直怀疑,自从她们离开青郃,梵蓁大概就一直在周围了。

    甚至他们还在青郃山上的时候,没准一言一行都没逃出梵蓁的耳目。

    可是这六界之中,有什么不是她唾手可得,有什么值得她谋呢?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当时她提到了日月神力。”

    “日月神力?”赤曦一激灵。

    她总觉得这四个字很关键,当陆尘心提起的时候,隐藏于她记忆深处的一扇门似乎被打开了。

    “你有什么线索吗?”

    那扇门开了一道缝隙,微弱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赤曦知道门后有自己需要的东西,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再将那扇门推开分毫。

    她歉疚地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

    是“想不起来”,不是“不知道”。

    他看见赤曦拧着眉,轻轻揉着太阳穴,有些痛苦的样子。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以后总会知道的。”他希望她的负担别那么重。

    但赤曦并没有立刻停下来,她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动作很轻。

    “很奇怪,那段记忆不像是属于我的,更像是...像是被人放进去的。”

    “会是谁?”

    能够影响到赤曦记忆的人,有这样的能力和机会的人,会是谁?

    赤曦握住茶杯的手蓦地一紧,一个答案沉如她的心,然后如炎浆一般喷发出来。

    滚烫的茶水透过瓷杯灼烫她的手心,她却浑然感觉不到疼。

    *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烨鸟刚刚来到世间,懵懂无知,但有一个人默默守护着她。

    初入人世的烨鸟并不太能适应环境,尽管藤泽已经因为她的诞生变成一片火海。

    很长一段日子里,赤曦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她身体里的各个器官需要重新长成适应这个世界的样子,那是一段漫长而痛苦的时光,唯一的安慰是她每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都能看见凌霄温柔的笑颜。

    “这一觉睡得好吗?”

    “做了什么美梦吗?”

    “我用凌霄花给你编了花环,就像我一直陪着你。”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安心地睡吧。”

    “赤曦,还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吗?”

    “赤曦...”

    “赤曦...”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她总是能听见凌霄的呼唤,每每追寻着那个声音,她就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每每听着那个声音,她就会忘了梦中所见。

    她究竟做过怎样的梦呢?无论如何都再也想不起来,哪怕只是一些模糊的碎片,她也从未拥有。

    那些不被记起的梦境,真的是被遗忘了吗?

    *

    “赤曦?”

    赤曦在陆尘心的呼唤中回神,恰对上他担忧的目光。

    “你怎么了?环境会对人的各方面都造成影响,是不舒服了吗?”

    “没有。”赤曦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掌心已被烫出一片红痕,“是突然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我觉得对我的记忆做手脚的人很可能是凌霄。”

    “凌霄?”

    赤曦又有些失神地“嗯”了一声,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心,尽管罗雀花纹已经被她藏起来,但每每想起,她还是会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疼。

    “凌霄不会做欺骗我的事,如果真是她,很有可能是受火神所托。”

    “看来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想办法查清日月神力的事。”

    “可是,日月神力早已绝世,就算我们查清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梵蓁说没有。”

    赤曦蓦地抬头。

    “那岂不是意味着洪荒的封印可能被打开?”

    陆尘心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周身无端就散发出低沉的气场来。

    “我不希望是这样。”

    他有过这样的猜测,日月神力与洪荒的封印息息相关,他想不将两者联系起来都很难。

    可他不希望这样,因为如果事实如此,梵蓁很有可能在谋划的是会颠覆整个六界的事,他始终不希望梵蓁是走在一条无法挽回的路上。

    赤曦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她故作镇定,强笑着,“罢了罢了,梵蓁虽然强的过分,但也不至于到了活腻了了程度,她就算真的不关心六界,好歹会关心关心自己吧。咱们在这儿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只是吓唬自个罢了,别想了。”

    陆尘心点头,他也认同道,“眼下的问题是怎么离开这个幻境,你之前提到白蛇与人成婚当日,天降天雷,以示惩戒,可咱们今日所见是晴空万里,并无天象异变。”

    他一提起这件事,赤曦倒不怎么正经了。

    赤曦撇了撇嘴,“别说天雷了,新郎官的爹娘都能被她给弄没了,天象都是小意思。”

    她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清楚,突变的天象正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我很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陆尘心道,“我对这只蛇妖并无印象,可见她与你关系不大,而我既然将她困在锁妖塔,那她必然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锁妖塔那不是秘密的秘密被他亲口说出来,因为被人在意着,赤曦心里一暖,嘴角就噙了一抹浅笑。

    但当她想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又很想叹气。

    “她的确作恶了,她杀了人。”

    陆尘心下意识想起那本该坐于高堂的新郎父母。

    “她杀了她的公婆?”

    赤曦轻轻蹙眉,摇头。

    “不,她杀了她的夫君。”

    ...

    入夜。

    赤曦发现贞娘仍然沉浸在自己构造的梦境之中,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而且只要在郑府的一定范围内,周围的景色就与真正的湖城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入夜之后更夫打更的声音都很准时。

    赤曦和陆尘心坐在郑府主屋的屋脊上,赤曦趴在自个膝盖上看星星。

    “在那么多地方看过星星,但都比不上问神峰上看见的。”

    陆尘心闻言仰头看了一眼,月明星稀,隐约有云飘过。

    他又看向身边的人,清冷的月光落在赤曦的侧脸,倒显出几分灵动活泼来。

    “今夜便是我见过最美的。”

    “你一定...”赤曦想要反驳他的话,可一扭头就发现他盯着自己,意识到什么,她的脸腾的就红了。

    “我从前一直觉得你说话很讨厌,今日好像也忽然见到了不一样的你。”

    陆尘心笑着摸了摸她的鬓角,“人总会有进步的。”

    赤曦闭上眼蹭他的掌心,“真想一直留在这一刻啊。”

    她语气里满满的期待和喜悦,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

    打更的声音突然传来,赤曦睁眼,看向郑府仍然灯火通明的前院。

    “快亥时了,咱们走吧。”

    “嗯。”

    两人跳下屋顶,潜入夜色之中。

    ...

    眼见着天色愈晚,郑士承推了别人递过来的酒杯,应酬完宾客,摇摇晃晃地往后院走。

    他一想到有个人正等着他,想着女子姣好的容颜,就忍不住笑。

    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反而心里生出些许怯意。

    他停在门外,拉起衣袖问一问自己身上的酒味儿浓不浓,又找下人端了两碗醒酒汤来,一骨碌下了肚。

    看他焦虑不安地整顿自己的衣裳和冠帽,丫鬟都忍不住笑了,低声劝他,“公子,夫人还在等着呢。”

    他红了脸,冲丫鬟挥了挥手,要她退下。

    丫鬟笑着走了,他又迟疑了一会儿,才推开新房的门。

    ...

    这一切都被陆尘心和赤曦看在眼里。

    赤曦趴在一根朱红的栏杆上,颇为新奇,“他为什么犹犹豫豫总不进去呢?是后悔娶了贞娘吗?”

    陆尘心从后面拍了拍她的发顶。

    “当然不是了,他只是害怕,怕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不是最好的样子。”

    他目光沉沉,倒不像是说别人,而像是在说自己。

    赤曦突然回头,冲他笑道,“那你千万别害怕,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样子。”

    陆尘心失笑。

    “我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说出来,让他知道,然后勇敢争取。”赤曦趴回栏杆上,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断断续续地开口,“不过现实和想象果然有很大的差距,就像我,哪怕是我,也没能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活着。”

    夜晚的风吹过她的耳畔,拂起几缕发丝。

    陆尘心伸手帮她把那些飘扬的发丝撩到耳后。

    “没关系的,你已经很好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贞娘愿意冒着被天雷劈个烟消云散的风险也要与那个人族成婚,如果那么爱,为什么最后还能下得去手呢?”

    陆尘心看向对面的新房,门窗上贴着喜庆的剪纸,房内烛火摇曳,一片喜色。

    “爱是很脆弱的东西,也是很坚强的东西,或许对于那只蛇妖来说,她的爱是包裹了坚硬外壳的脆弱。”

    赤曦扣着栏杆的手紧了紧,指头几乎掐进木头里。

    他们都不是人身,五感十分敏锐,即使站的稍远,也渐渐听到从房间里传来的粗重的喘息和呻吟。

    赤曦站起来,抓住陆尘心的胳膊。

    “我们走吧。”

    陆尘心的目光始终追着她,“就这么走了?不打算再叙叙旧?”

    他们出现在这里,本也是希望阻止贞娘和郑士承成婚的。

    幻境的铸造者如果失控,可能直接导致幻境崩塌,这本就是他们的目的。

    可赤曦不知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她往陆尘心身边凑了凑,直到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清幽的香味儿,才安抚下自己那颗不安的心。

    “很早以前,梵蓁受友人托付照顾友人的遗孤,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女孩很乖巧,梵蓁说什么她就会做什么,最终成了梵蓁身边最得力的帮手。而另一个女孩始终不愿接受被安排的人生,她从鬼哭林逃走,甚至逃出妖界,开始在人界流浪。”

    陆尘心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附和着说道,“是墨姝和这只白蛇?”

    “我当年有过一瞬的怀疑,对梵蓁那么忠诚的墨姝,真的会因为贞娘是她的亲姐姐就靠背叛梵蓁来求我帮忙吗?”

    “血脉相连的姐妹亲情,的确是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

    “可那是墨姝啊!”赤曦几乎咬牙切齿,“那是我说了两句梵蓁的坏话就变脸的墨姝啊,她对梵蓁的感情太深了,是我们轻易相信了所谓的血缘,相信了所谓的姐妹。”

    她抓着陆尘心的手在不自觉中收紧,额角甚至渗出冷汗。

    “当年要我来救贞娘的不是墨姝,是梵蓁。”

    赤曦瞪大的眼睛里透露出些许惊恐,当回过头看的时候,过往的一切竟都在梵蓁的算计安排之中。

    梵蓁像随处可见的阴影,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赤曦只感觉后背发凉。

    陆尘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试图缓解她心里的不安。

    “在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之前,所有的担心都于事无补,我们早晚会弄明白一切的。”

    赤曦看向悬挂在天幕中孤零零的月亮,眉头紧锁。

    “可是我怕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