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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幻真

    姑娘嘲讽的目光像一把刀,狠狠地从贞娘心上剜下一块肉。

    她从来不知道违背规矩的后果是什么,如果真的会有天雷降下,那那道本该劈在她头上的天雷最终被谁承受了呢?

    “是谁帮我挡下了天雷?是...”

    会是墨姝吗?

    尽管她选择了和墨姝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她从未忘记过,这世上的另一个角落,还有她唯一的亲人。

    姑娘眯起眼,仿佛在想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是一个你一定想不到的人哦。”

    她的手再次在狐皮上摸了一把,雪白的六尾从她身后生长出来,漂亮得如同一朵正在盛放的巨大梨花。

    她锋利的爪子在夜里闪着寒光,那一刻,浅薄的云层恰被风吹走,月亮露出来,清冷的月光洒下,映照着女子眼里的杀意。

    这一架,非打不可了。

    贞娘是被梵蓁养大的孩子,尽管她很不喜欢梵蓁,但还是继承了那个人所传授的东西。

    一柄通体银白的细长软剑出现在她手中,她的手臂轻轻一挥,剑光便在月色下闪过,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来畅快地打一架吧!”女子叫嚣着,战斗姿态下的她眼中有一种难言的疯狂在跳动,那一树梨花在她的杀意下轻颤,花瓣更快更密集地落下,如下了一场雪。

    贞娘更加肯定她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了。

    在女子扑到面前之前,贞娘下意识往卧房的门看了一眼,不管这一夜的结果如何,她只希望自己的夫君能一直安然地睡着,一夜好梦。

    “打架的时候分心可不是好习惯哦。”

    那姑娘的速度快的惊人,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她的爪子便到了贞娘眼前。

    贞娘凭着本能用剑去挡,却不敢再分神。

    姑娘是狐妖一族,身手矫健,十分敏捷,每一次攻击都角度诡谲,让贞娘防不胜防。

    蛇妖一族一向是近身缠斗中的好手,可对上这位姑娘,贞娘却略显下风,若不是凭借着从梵蓁那里习得的剑术,她根本没法招架太久。

    两人的实力,高下立判。

    她今夜注定要死在这里,或许明日天一亮,郑士承推开卧房的门,就会看见她的尸体横躺在地上,如果运气好,或许她可以死在那棵梨树下,梨花落了她满身,将殷红的血掩盖,让她最后留在郑士承眼中的形象不是那么可怖。

    可是她不想死,她好不容易懂得活着的意义,她还没有陪着心爱的夫君一起老去,她不能死!

    也许是求生的意志太强烈,贞娘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内丹涌出。

    那一刻她的剑仿佛不再是属于她的,银剑上覆了一层寒霜,剑光闪过的时候,血珠随着剑身被甩出去,在地上凝出一朵血红的冰花。

    贞娘怔住,那一刻的感觉太陌生,以至于她完全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负伤的狐妖退到梨树下,她一手捂着腹部,半躬的身子轻颤着,妩媚的兽眼微眯,紧盯着贞娘。

    大量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来,开始往下滴,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衣裙转眼就被染红了大半,仅有的一点清丽不见,本就浓艳的长相映着血色,摄人心魂。

    莫名地,贞娘从她那张艳绝的容颜上看见了梵蓁的影子。

    “可真有意思。”姑娘声音微哑,却更有磁性,一言一语之间,都像是在勾人。

    她试着站直了,不再管腹部的伤口。

    贞娘注意到,她眼中没有痛苦,反而因为负伤显得愈发疯狂。

    “刚才那一剑,算是意外之喜吗?旗鼓相当的对手,往往比单纯的虐杀更有意思,你说呢?”

    贞娘皱着眉头,她垂眸看去,剑身上的寒霜已经退去,剑还是那把她熟悉的剑,可是那股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蛇妖。”

    贞娘抬眸,对上姑娘如琥珀般的竖瞳。

    “你怕死吗?在个人的生死和爱恨之间,你会怎么选呢?”

    “什么?!”

    姑娘妩媚一笑,彻底化为狐妖之身,灵巧地跃上梨树的枝干,她盘卧在上面,用舌头缓缓舔舐腹部的伤口和染血的银白毛发,像个观众那样,等着看一场好戏。

    贞娘的心一沉,她意识到什么,一转身,便看见郑士承站在卧房门口,一只手抓着门板,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轻轻颤抖。

    “你是...妖?”他忍了很久,最终还是问出这句话。

    贞娘的心彻底乱了,她忽然情愿自己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尸体,也好过以这样的面目面对郑士承。

    她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剑,仿佛这才是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可她握剑的动作被郑士承看在眼里,更像是一种威胁,一种试图杀人灭口的预兆。

    他往后退了一步。

    “不,别这样看我!别用这种目光看我!”

    他眼中的恐惧,怀疑,防备,是比狐妖的利爪更锋利的东西,就落在她的身上,刮掉一层层血肉。

    “你是妖!我竟然违背了父亲,娶了一只妖?!”

    恐惧到极致,郑士承也忍不住大吼大叫出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那么害怕,才能平静下来。

    可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刀,都从贞娘的心上剜掉一块肉,她觉得自己就要疯掉了,变得跟那只疯狂嗜血的狐妖一样。

    “不是的!”她试着冷静下来,“我们彼此相爱,我们拜过天地的,你说过不介意我的出身,说过我们要白头到老的!我是妖又怎么样呢?!我也有心的啊!难道我的爱会因为我是妖就改变吗?!”

    “不对!妖是会害人的,你是看中了我家的家产吗?我都给你啊,你不要害我,不要害我爹娘,他们没有对不起你的!”说到最后,郑士承的语气已经从恐惧变为祈求。

    他拼命否认的时候,贞娘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

    她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可命运就像在嘲弄她,转瞬之间,那些所谓的相信就轰然倒塌,在她眼前化为烟尘。

    她为了自由逃离梵蓁,丢下墨姝,却为眼前这个人背弃了曾经的自己,而现在,这个人抛弃了她。

    她眼中含泪,握剑的手却愈发坚定。

    “夫君,夜深了,睡下吧。等明日一早,我给你做梨花糕。”

    她一字一顿,脚步随着言语落地,走向那个她深爱的人。

    郑士承因恐惧而止不住地颤抖,他的手指抠在门板上,磨出血来。

    “夫君,有我在,你别怕。”

    贞娘一边说,眼泪便一边落下来,像是一串珍珠断了绳,颗颗晶莹滚落。

    细长的银剑从郑士承胸口穿过,带着妖力的剑身破坏力极大,只是一瞬间就破坏了他的脏腑。

    他死前瞪大了眼睛,仿佛至死都不相信会死在贞娘手里。

    他的意识消散得很快,没有太多痛苦,除了那双圆睁的眼,执着地诉说着他的不甘。

    贞娘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她两大步上前,抱住了郑士承已经无法自己站立的身体。

    她在怀中人仍温热的颈窝蹭了蹭,“夫君,你别怕。”

    她哽咽着,始终不敢去看那双眼睛,索性背对着它。

    身后却突然响起掌声,以及女子情不自禁发出的嗤笑。

    “你真是没让我失望。”

    狐妖的声音再次响起,贞娘有些混沌地想起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她把郑士承的尸体缓缓放下,转身,狐妖就靠在梨树的树干上,别有意味地瞧着她,脸上的嘲讽之意毫不遮掩。

    “你知道吗,在情这个字上,我还没遇到过让我失望的猎物。”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可你们这些软弱者啊,还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往上扑,殊不知,稻草只是稻草,轻轻一拉,便断了。”

    贞娘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十分可怕的可能性。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呼吸渐沉。

    狐妖发现了她的异样,眼角嘲弄的笑意更浓。

    “发现了吗?”

    “不!不会是那样!”

    贞娘感觉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毁灭,她想要阻止狐妖说出后面的话,可是她无法动弹。

    “就是那样的哦。”狐妖显出几分俏皮和天真,仿佛只是好心将真相告知,“刚才你看见的,听见的,都是我制造的幻境,唯一真实的,只有你动手杀人的那一瞬间。”

    狐妖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贞娘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狐擅幻术,惑人心智。

    她低下头,模糊的视线仍能看见身上手上的殷红,那是郑士承的血,是真实的,曾经温热过,如今已凉透。

    她终于明白,正在毁灭她的,正是她自己的心。

    贞娘捂着脸跪倒在地,呜咽出声。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狐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但也仅是一瞬罢了。

    狐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早知如此,何不早点束手就擒,我也懒得费这番功夫。”

    贞娘双肩轻颤,单薄的身子显得愈发脆弱。

    她的声音嘶哑沉闷,了无生气。

    “我不要这条命了,你拿去吧。但在我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真正说的话是什么。”

    即便郑士承所说的那些话是狐妖的幻术,可她最后的确杀了他,那当时郑士承的确是站在那里的。

    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发狂的妻子,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呢?

    贞娘情愿不要这条命了,也想弄明白,她真的被抛弃了吗?

    可狐妖并没有轻易让她如愿。

    即便没有抬头看,贞娘也能感受到狐妖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她肩上落下一只手,轻飘飘的,并未施力,但她却觉得沉重。

    “我突然反悔了,我不想要你的命了,与其看着猎物痛快死去,不如看她痛苦地活着,在这世上挣扎,你说呢?”

    贞娘猛地抬头,她眼中有太多的恨和悔,狐妖看着那双眼睛,就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多漂亮啊。”她的手掌贴上贞娘的脸颊,“这么美妙的东西,一定要一直保留下去才好。”

    “我会杀了你!”

    狐妖轻轻勾起唇角,轻松得像是欢迎友人拜访自己。

    “随时恭候。”

    狐妖离开了,如来时那般无影无踪。

    院子里的确剩下了一株梨树和一具尸体,可并非贞娘所希望的那样。

    她原本打算把郑士承葬在梨树下,可当挖好了坑,她看着冷冰冰的黄土,突然就后悔了。

    她不需要一个坟冢来祭奠自己的夫君,因为那个人会一直活在她的心里,活在这世上某个她永远也不会去的角落。

    至少,还活着。

    她最终将那具身体吞吃入腹,就像无论她走到哪儿,他们都将永远相伴。

    当太阳跃出高墙,洒下温暖的辉光的时候,贞娘擦去嘴角的血,茫然地看向东方。

    她离开了湖城,再次开始流浪。

    这一次,没有追杀她的狐妖,但她仍在不停地逃亡。

    直到某一天,路过的陆尘心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儿,便将她当作害人的恶妖关进了锁妖塔。

    在锁妖塔里,没人认识她,没人知道她曾做过什么,也没人关心她是不是真的害过人。

    直到一只很闲很多事的螳螂妖来找她搭话。

    “这鬼地方真讨厌啊,如果有一天咱们能出去,你想做什么?我一定要把陆老贼的脑袋砍下来,丢在地上当球踢!你呢?”

    那句话像是拨动了她的某根神经。

    她突然抬起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螳螂妖的问题。

    “我要去找我的夫君,他还在等我回家。”

    *

    赤曦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靠在陆尘心身上昏昏欲睡。

    神仙妖怪本是不会困的,可她十分例外,不仅会困,还比普通人都要嗜睡。

    陆尘心放平双腿,示意她躺下来,她倒并不觉得哪里不好,顺势就躺下了。

    被陆尘心的气息包围着,她心里难言的平静,只觉得今夜一定会做个好梦。

    “幻术之外,郑士承到底说了什么?”陆尘心问。

    赤曦没想到他还挺八卦,咂了咂嘴。

    “反正人都死了,说了什么还重要吗?”

    陆尘心看着她的脸,眸光复杂。

    “我只是觉得,在婚礼上能够面对所有人怀疑的目光,勇敢牵起自己未来妻子的手的人,不会说那些话。”

    赤曦沉默片刻,却道,“你还真是看错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