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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苦战

    三首金乌以好战著称,姽落虽无心妖界的权利争夺,但打架是她的强项,带人打群架也不差。

    她自认为很有把握能收拾人界的乱局,但陆归心可不敢让她乱来。

    “大家对妖族心存恐惧之心,你若是在人前展露法力,大概会被抓起来砍头的。”

    姽落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砍头?人族区区蝼蚁,可砍不了我的头。”

    陆归心见她这副已然睥睨天下的模样,哭笑不得。

    “你想想,若是某一日妖界乱了,你会允许各路神仙插手吗?”

    “当然不会。”

    陆归心没说话,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姽落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急功近利,欠缺考虑,可人界这么乱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帮到你,早些结束这个乱世。”

    陆归心没想到她是认真的,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妖。

    不过看她这个模样,八成是妖界里的无知贵女,跑出来体验生活来了。

    行军日子苦,打起仗来更是血肉横飞,他笃定她一个姑娘肯定受不了那样的日子,没几天就会自己走了。

    “你既然真心想帮忙,我总不能赶你走不是。”陆归心眼珠转了转,拿出平时和同僚打乐的那份机灵劲儿,“这样吧,今日擂台本就是为了征兵的,你既然打赢了我,由我举荐,你以男身随我参军如何?”

    “参军?”姽落皱了皱眉。

    陆归心见她如此,心道她果然是不乐意的,心里反倒开心,却还装作遗憾的样子。

    “我知道军营里苦,且你又是个女子,处处不便,你若是不愿,我也不会逼你的。”

    姽落却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正正经经道,“你们人族军队的编制如何?我若参军,岂非没了别人的活路?”

    陆归心:“???”

    ...

    就这样,陆归心以为自己把姽落诓进了军营里,以洛姽称,姽落盯着作威作福的军官,随时想着取而代之。

    他们只在城中修整了三日,靖王便派人送来加急文书,要他们立马动身,阻截因兵败逃散的肃王部队。

    拔营前,赵秦把陆归心拉到角落。

    “那位洛公子,看上去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没准是哪位大人物家的公子,你把他诓进来体验生活就罢了,咱们现在真要去打仗,你不得想办法把人弄出去?他要是真死在战场上,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不得把命赔出去?”

    赵秦比陆归心矮了半个头,扯着陆归心的领子,唾沫星子都飞到了陆归心的下巴上。

    他也算是好言相劝,为兄弟着想,但陆归心心里想的却是,等姽落真上了战场,谁死谁活还真不好说。

    陆归心把着赵秦的肩,“那天打擂你也在,洛兄的功夫好,没事的。”

    “那战场上可不管谁功夫好谁功夫差,刀枪不长眼,捅进去就是一个窟窿,你当擂台上公平对决呢?”

    陆归心舔了舔干得裂开的嘴唇。

    这事不好解释,也不能解释。

    “放心吧,我看着呢。”

    他再次拍了拍赵秦的肩,向着忙碌的人群中走去,任身后赵秦怎么喊都不再回头。

    军队离开城池,向西行进。

    当夜便下了暴雨,泥泞遍地,寸步难行。

    但为了成功拦住肃王的队伍,他们不得不冒着暴雨连夜赶路。

    陆归心担心姽落,花了半个时辰在装束都差不多的人群里找她。

    等找到的时候,姑娘穿着明显偏大的盔甲,顶着暴雨,每一步踩下去,半截小腿都陷进泥泞里,看上去十分凄惨。

    但饶是如此,她每一步都走的坚定,目光望着前方,其中有点点繁星闪烁。

    “你还好吗?”陆归心怕她是强撑,挤到她身边去,关心地问。

    姽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看上去不好吗?”

    陆归心被哽了一下。

    她看上去的确很好,甚至比队伍中的其他人都要好。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并肩走着,从天黑走到天亮,从暴雨走到雨停。

    阳光刺破乌云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仰头看去,毫无反应的姽落便显得有些不合群。

    陆归心拍了拍她的肩。

    “嘿,快看,天晴了。”

    雨停后天晴,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姽落只觉得他大惊小怪。

    但当真正抬头看的时候,她自己也怔住了。

    灿烂的阳光一束束从云层中射出来,将整片天空都染成绚烂的金色,七彩的虹挂在天边金色的云朵旁边。

    妖界从没有这样的绚烂的景色,她曾在人间见过的所有日出日落都比不上这一刻所见的震撼,仿佛一身疲累和倦怠都被一扫而空。

    “怎么样,是不是心情都变好了?”

    姽落闻声看向身边的少年,几缕湿发贴在他鬓边,旧得发黑的盔甲穿在他身上,此刻却分外英武起来。

    她又一次看见了那种笑,他曾站在擂台上,扭头与身后的朋友玩笑时,露出的便是这样的笑,干净明媚如此刻倾泻而下的日光。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是日光落在他的唇角,还是他唇角的笑意渲染了日光。

    她怔怔地点头。

    少年哈哈大笑着拍她的肩,宽松的铠甲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等咱们打了胜仗,我给你找套合身的。”

    “从死人身上扒下来?”

    陆归心支吾了半天,毕竟从前也没人跟他计较过这个问题啊。

    姽落挪开目光。

    “罢了,怎么都是我自己要跟上来的,我不跟你计较。”

    陆归心高兴地把着她的肩,“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拘小节!”

    姽落懒得跟他计较称兄道弟这件事,反正她已经有些习惯了,陆归心这个人十分自来熟,逮着个人便能称兄弟。

    他们在第二日正午成功到达埋伏点,所有人悄无声息地在林子里扎营。

    林子里蚊虫多,且只有生食和干粮,陆归心担心姽落,但他还没来得及找过去,姽落已经来找他。

    她把自己那份食物丢给他。

    “你吃吧。”

    陆归心看着手里那份一丁点都没动过的食物,心道她果然是吃不惯。

    “要不我把干粮给你,你把生食给我,你好歹吃点东西,否则怎么能行啊。”

    姽落抱着手站在旁边,“我不是人,不需要食五谷。”

    妖怪不用吃东西便能活吗?陆归心不知道。

    但看姽落一副嫌弃的样子,心道她也不会活活把自己饿死,便欣然接受了这份礼物。

    毕竟是乱世,没什么地方还能静下来种庄稼,队伍里的粮食一直紧缺,陆归心现在手中突然多了一份,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兄弟们。

    “我去分给赵秦他们。”

    他正要走,姽落抬手拦住,把他瞪了回去。

    “不行,你自己吃。”

    “这么多,我一个人哪能吃得完啊?”

    “多?”姽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看了这么几天,还不知道你们的粮食根本不够,大家压根吃不饱吗?你看看你,面黄肌瘦,就是因为吃不好,休息不好,脖子上的伤才一直没好。”

    “可是...”

    “吃!”

    陆归心被她吓了一哆嗦,委委屈屈地蹲在树下吃起来。

    从那以后,姽落的粮食都归了陆归心,起初他要分出去,姽落不让,后来姽落让他分出去,他打死不给。

    当天夜里,肃王的残兵败将进入他们的埋伏区。

    提前准备好的巨石从山坡上滚下,惨叫声,喊叫声,拼杀声交织在一起,黑云飘上来挡住了月亮,整片天空都被黑暗笼罩。

    待巨石没了之后,他们手持枪戟冲下山坡,将幸存的士兵包围起来。

    这本该是一场漂亮的胜仗,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肃王早料到身后会有伏击,所以以小部分队伍在前开路,大部队在后。

    当陆归心他们以为自己得胜时,却被肃王的大部队围在山谷中,前后皆是敌军。

    他们只是一支千人的小队,以精锐著称,却难以直面肃王的十万大军。

    北边是被巨石重创的肃王的前锋队,是最薄弱处,也是一条通往靖王大本营的生路。

    王校尉令全体不惜一切代价向北突围,喊杀声冲天而起,那是陆归心从军以来打过最艰辛,也最残酷的一仗。

    每一步前进都踩在或是同伴或是敌人的尸体上,血将整个山谷都淹没了似的,滑腻得几乎让人站不稳。

    他不再记得什么招式,只能趁还有力气的时候拼命挥动手中的长枪,身上的伤口添了一道又一道,他却渐渐感觉不到疼痛。

    手臂似乎不是自己的,长枪脱手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归心!”

    似乎有人托住了他,让他没有倒进死人堆里去,他艰难地掀开眼皮,看见的是赵秦染血的脸。

    一道骇人的伤口从他的右眼角延伸到下巴。

    “你撑住!别死在这里啊!”

    陆归心不想死,他还没有等到离家的大哥回来,还没给死去的爹娘一个交代,他不想死。

    他试着自己站起来,却因为腿软,一个踉跄差点把赵秦也带趴下。

    “我可能真的不行了,你走吧。”

    他不想死,但更不想因为自己拖累了兄弟。

    他试着推开赵秦,赵秦扯着他的领口呵问,“你就算自己不想活了,也得想想洛公子吧?!是你把他拉来送死的,现在你要去死,就要丢下他不管吗?!”

    “姽落,她能照顾好自己。”

    陆归心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倒进血泊里,双眼合上的那一刻,他看见的是赵秦染血的脸,以及暗得没有一丝光的天空。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醒过来。

    起初只是一些细微的声响钻进耳朵里,风声,流水声,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声。

    然后是冰凉的东西覆在脸上,轻轻擦拭。

    他找回了自己的感觉,只是除了痛,还是痛。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从一条缝里看见了绿叶,阳光,以及一张姑娘的脸。

    姽落见他醒了,手上擦拭的动作顿了顿。

    “是水太凉了吗?”

    陆归心过了一会儿才完全睁开眼睛,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血痂凝在眼皮上,有些难受。

    姽落的手伸过来,他便配合地闭上眼。

    他感觉到姽落正在轻揉地帮他擦拭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身上除了疼,似乎又多出几分不自在来。

    好在姽落开口引开了话题,那份不自在才悠然飘远。

    “感觉怎么样?我从死人堆里把你拖出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已经没救了。”

    “疼。”

    他一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一个七旬老者。

    而且因为牵动了伤口,脖子上似乎有温热的液体划过。

    姽落见状,急忙用法术帮他止了血。

    “你身上的伤太多,我没法用法术帮你治好,只能勉强止血,帮你尽快恢复,这疼恐怕得你自己忍着了。”

    陆归心刚要开口说话,姽落的手指已经落在他的唇上。

    “还有,之前你脖子上的伤就没好,且未能好好调养,已经恶化了,如今又添新伤,你若是不想以后当个哑巴,短期之内最好不要说话了。”

    陆归心当然不想当哑巴,顺从地点了点头。

    姽落每天以灵力帮他养伤,他恢复的速度让人难以置信。

    起初他只能躺着,渐渐地能坐起来,自由活动四肢,姽落就扶他到边上坐着,靠着一块巨石。

    他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姽落每天看着他探寻的目光,完全当没看见,而陆归心也不知道她整天究竟在为什么而忙碌。

    直到半个月后,他脖子上的伤口结痂,他终于敢小心翼翼地说话。

    “我们现在在哪?”

    当时姽落刚盛了溪水回来,正要去处理之前抓到的野兔子,陆归心一开口,她便停了下来。

    “咸阳城往西十里的山林里。”

    陆归心一怔,咸阳城,那不是靖王所在吗?

    “我记得我死了,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姽落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盘腿在陆归心面前坐下。

    “你的确是差点死了,半只脚都踏进了冥界里去,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找出来,又带到这里来救活。我当时去找一件重要的东西,所以来迟了,否则你也不会这么惨。”

    “你救我?”陆归心想不明白,她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何必费这番功夫。

    姽落却只是平静道,“我说了要让你做盛世的明君,可不是开玩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