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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求真

    信初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的问题。

    在他的认知里,狐狩就是一整个世界。

    因此当容真说要带他一起走的时候,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感到迷茫。

    狐狩之外,会是什么样的呢?

    是遍地丑陋的怪兽,还是一片荒芜的虚空,亦或与狐狩中没什么不同呢?

    他怔了好一会儿,最后突然点头,对容真说,“好。”

    容真眯起了眼。

    “你娘要是听到这个话,会在我今晚的饭菜里下毒的。”

    信初“切”了一声,“这世上还有谁能暗算你?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臭小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听过没?在狐狩之外,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充满了强者,跟你说你也不懂。”

    在信初眼中,容真和老翁就是最厉害的存在了,能被容真称为强者的人,一定非同一般。

    “比你都厉害吗?”

    “那当然了,在他们眼中,我们都是蝼蚁而已。”

    “可你宁愿到外面去做蝼蚁,也不愿留下。”

    听出少年语气中的一丝哀怨,容真沉默了片刻。

    她想起自己还是一只弱小的小狐狸,在妖界的荒原上无目的地游荡的时候,便如同一只随时会被人踩死的蚂蚁,每天的所思所想除了生存,再无想别的精力。

    说来可笑,她曾经厌恶那样的日子,现在却背道而驰,想要回去。

    “你不明白的。”

    她像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像是只是信初的幻觉。

    信初犯了倔,“我不明白,那你说给我听,我不就明白了?”

    容真无意识地又往那发光的心脏一瞥,伶仃草在强大的能量中扭曲生长,乍一看,像一只从心脏里伸出来的绝望的手。

    “这话说来很长,得从一个叫盘古的古神身上说起...”

    从那天开始,容真断断续续地给信初讲上古史。

    之所以断断续续,是因为许多事情她自己也不太记得了,还有许多事她从来没有弄清楚过。

    在容真的叙述中,信初第一次见到了一个全然不同于狐狩的世界。

    那里充满了力量,生命,疾病,苦难,战争,死亡,却也存在着美好的情感,以及人与人之间守望相助的感动。

    就像狐狩里的夜,即便以黑暗为背景,他还是只看见了光。

    那段日子信初总颤着容真讲故事,两个人成天混在一起,还不敢让别人知道,容真差点晚节不保。

    当容真说到妖界建立,梨凰和九尾奉命收服万妖的时候,她便停下来了。

    信初一直很好奇狐狩的来历,在他所能学习的书籍的记载里,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意是为了守护六界和平,九尾带着族人隐居狐狩,镇压狭间裂隙,此外再无其他。

    可容真不愿说,他也没办法,久而久之,便作罢了。

    日子还是平静地过下去,随着时光飞逝,信初渐渐长大,从青涩少年长成了一个俊朗的小伙子,尤三娘也早就不把容真当外人,有时指使起她来半点不留情面,全然忘了容真还算半个长老。

    那一年的立春,容真从忘情林里捡到两三个蘑菇,她打算让尤三娘做了来吃,算是改善伙食。

    可一回去才知道,尤三娘人没了。

    狐狩里的九尾狐都是九尾的毛发变的,九尾再神通广大,附在毛发上的力量也有耗尽的时候。

    当第一只九尾狐死去时,老翁编了一个美好的故事来安慰那些不安的狐崽子。

    他说,每个离开的人都回归了九尾的怀抱,在狐狩之上的光明世界里继续幸福美好地活下去。

    人们信任头顶上的光,所以信任老翁的话,相信在穹顶之上有一个属于灵魂的家园。

    但容真一直很不满这件事,在她看来,穹顶之上是死地的虚空,而那些光,更是连死去也经受着折磨的九尾的生命之光。

    这样的真实,怎么能算是美好。

    容真赶回尤三娘的屋子的时候,内内外外的人已经散了,院子里一地狼藉,是人们祭奠尤三娘后留下的痕迹。

    信初独自坐在门前的木台阶上,面无表情,看不出难过。

    他听到声响,抬头看见容真,牵起嘴角一笑。

    “你来了,我觉得娘一定很想见你一面再走,所以一直在等你。”

    容真看着他,皱起了眉。

    她伸手扒拉了一下信初的唇角,“你别这么笑,丑。”

    信初那熟悉的五官显得有几分扭曲,他痛苦地仿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那我该怎么样呢?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狐狩的丧事,也是喜事。

    老翁的本意其实是好的,他希望大家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仍然待以一颗积极的心,可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由内而发,当无处发泄的时候,就走向了迷茫。

    那一刻的信初就如同一个盛满了水的缸,几乎要碎掉。

    容真倾身上去,轻轻拥住他。

    “你可以大闹大叫,可以哭,可以痛苦,可以怀念,你想干什么都行,不是只有笑。”

    呜咽声从少年唇齿间溢出,他把下巴搭在容真的肩上,终于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了出来。

    信初哭了很久,眼泪浸透了容真里外的衣衫。

    他后来停下来,眼睛哭肿了,脸也像只花猫。

    “对不起,你的衣服。”

    容真见他委委屈屈的样子,安慰地笑了笑。

    “没关系的,你在这儿待着,我去见见你娘亲。”

    信初点头,容真便直起腰,大步走入灵堂。

    从前他们三人总一起吃饭的木屋里,桌椅已被收去了,四周的墙边放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一只银白色的九尾狐狸窝在鲜花编织的花篮里,就像是睡着了。

    容真走过去,在狐狸旁边盘腿而坐。

    “三娘,不好意思了,来的仓促,没有带花,不过我在忘情林里捡到了蘑菇,就当送给你了。”

    她从袖袋里拿出还沾着泥土的蘑菇,放在尤三娘旁边。

    两只蘑菇在鲜花的簇拥下显得别具一格。

    “这么久来一直受你照顾,我都没有说一句谢,现在你人都走了,我才来说,是不是有点晚?”

    “不过也不能怪我,我这个人啊,从前在荒原上宁愿跟强大的狼妖抢食物也不要别人的施舍,傲气的很,所以嘛,要我当面跟你说谢谢,多难为情啊。”

    她顿了顿,垂下了目光,一双眼眸藏在阴影中,情绪难辨。

    “不过最感谢你的,还是你带来了信初,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在那孩子身上看见了九尾大人的影子,我谁也没说,老翁都没有,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的。”

    “偏是他出生的那天,九尾大人的心脏上长出了伶仃草,且只有我看得见,你说,这是不是九尾大人给我的使命呢?”

    “我没想到你会比我先走,我或许不久也要离开了,到时就只剩下那孩子一个人,他一定会很难过的吧,可怎么好呢。”

    周围静静的,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容真站了起来,她突然有些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蘑菇,吃掉该多好啊。

    “三娘,你放心吧,那孩子一定会很有出息,一定会像九尾大人一样,拯救所有人于危难之中的。”

    容真走出屋子的时候,信初已经拿着锄头在等了。

    “这么着急就下葬吗?不再多看几眼?”她问。

    信初摇头,“不看了,怎么看也活不过来,徒增伤心,趁着今日是个好日子,娘她会开心的。”

    容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走到墙角拿起信初小时候学习用的小锄头,扛在肩上。

    “那走吧,趁还没入夜,给你娘找个好地儿安家。”

    狐狩不大,可也不算小。

    两人最终选定离村子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下,环境清幽,也方便祭奠。

    两人起初一起挖土,容真动了两下觉得没劲,就停下来了。

    信初专心致志地干活,汗水流了满脸,他知道这大概是自己能为亲娘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半点不敢懈怠。

    容真坐在一旁,看上去无所事事,其实早就用法术把土里的石头都移走了。

    等坑挖好,把尤三娘的遗体放进去,天已经开始泛红,要入夜了。

    信初开始把挖出来的土往回填,黑黄色的泥土洒在尤三娘雪白的毛皮上,信初每次动作都觉得心在抽疼。

    “小子,你不是想知道九尾大人的故事吗,我说给你听吧。”

    信初的手一顿,他不知道容真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他看向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的容真,并不觉得她单纯只是觉得无聊而已。

    “好。”他听见自己说。

    伴随着锄头挖进土里,泥土洒在坑里的声音,容真缓缓将九尾与梨凰的故事说给信初听。

    等故事讲完,尤三娘的坟也砌好了,信初抓了一把土洒在高高的坟堆上,便是与母亲最后的道别。

    然后他看向容真。

    “我不明白,九尾大人与那个叫梨凰的姑娘之间为何那么别扭呢?人和人之间不是应该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离得远远的,就像你喜欢我和娘亲,所以总是到我家来蹭饭,你不喜欢大长老,就总是躲着大长老走。”

    容真听得笑起来。

    “你不明白才对,你要是明白了,这狐狩就关不住你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倒是给我说个明白。”

    容真却不搭理他,兀自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天色不早,咱们该回去了,否则就该找不着路了。”

    信初不满,“怕什么,有灯呢。”

    他虽然这么说着,却急忙扛起两把锄头追上容真,生怕与她走散。

    “九尾大人可以为了梨凰姑娘命都不要,死后也不得安宁,为什么离开前却都不肯见她一面呢?”

    容真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因为如果见了,或许就走不掉了。”

    “这又是什么道理?”

    容真沉默半响,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是不是道理的道理。”

    信初嘟囔道,“外面的人都这样磨叽吗?心思弯来绕去的,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希望你永远不懂,永远安心留在狐狩,永远这么单纯率直。”

    “欸?”信初跳到容真面前去,挡住她的去路,“你不是答应要带我一起走的吗,你后悔了?”

    容真戳着他的锁骨把他推开。

    “是,我答应过,但我现在后悔了,你从明天开始跟着老翁好好学习,要是被我知道你偷懒,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欸?!”

    ...

    于是从那天开始,信初就不怎么能见到容真了。

    每天早上他从床上醒来,推开门就能看见老翁站在院子里等他,然后把他领到树屋里去读古籍,学法术。

    他试着半夜溜出去找容真,却发现自己是被结界关着的,哪儿也去不了。

    久而久之,他也不好意思让那么大年纪的老翁每天等他,他便自己早起到树屋去了。

    老翁夸他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是注定要带领狐狩走向光明美好的未来的。

    他却对此没什么兴趣,反倒抓着古籍里描述狐狩之外世界的零星内容看得有趣。

    后来有一天,他看书看得正入迷时,听见从来不怎么发脾气的老翁竟破口大骂。

    “九尾大人舍命守在这里,外头那些不肖子孙却将咱们当作占地为王,打起我们狐狩的主意了!要不是九尾大人有令在先,我真想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几天之后,他一直相见却见不到的容真找上了门。

    彼时正是深夜,容真从窗户翻进信初的屋子,如同信初出生那晚一样。

    信初早就查觉有人闯入,几乎在她落地的一瞬间就卡住了她的脖子。

    “谁?!”

    “许久不见,挺警惕嘛,是我。”

    信初愣住了。

    容真从他手下挣脱出去,两人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信初感到有几分不自在,但容真第一次有事拜托他,他怎好拒绝。

    “什么事?”

    “我瞒着老翁答应了与大明宫的联姻,过几天妖界的公主会嫁过来,你假扮一下新郎。”

    信初在黑暗中皱了眉。

    “什么是联姻,什么是新郎,妖界的公主又是谁?”

    “别管那么多,到时候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行。”

    信初感觉自己的肩被人拍了一下,面前一阵风掠过,是容真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