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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所愿

    柳清漪没明白陆尘心的意思,但那已经不重要,好在他们终于找到了客栈,与赵潇潇会合。

    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陆逢机的精神好了很多,一进客栈就直奔后院的厨房,显然是饿惨了。

    陆尘心和柳清漪不食五谷,便挑了个好地方坐下,让小二去请赵潇潇。

    赵潇潇听说他们到了,激动的不行,匆匆换好衣裳,下楼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赤曦姑娘,掌门,我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她走近后发现坐在陆尘心身边是柳清漪,并非赤曦,愣了一下。

    柳清漪一挑眉,“怎么,看见是我便不高兴了?”

    赵潇潇连忙摆手,“没有的事,柳姑娘能回来,掌门和赤曦姑娘身边有了得力帮手,是大好事,我怎会不高兴。”

    陆尘心懒得看她俩斗嘴,拍了拍桌子空着的一方。

    “坐吧。”

    赵潇潇有些拘谨地走过去坐下,柳清漪全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倒是没再开口说什么。

    “这段日子有什么异样吗?”陆尘心问。

    赵潇潇挺直了背,微微垂眸,恭敬道,“弟子谨守掌门离开时的命令,不入城,不联系父亲,一切低调行事。但不久前父亲派了人来此,名义上是要接我回家。”

    “名义上?你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

    赵潇潇轻轻点头,“不瞒掌门,当时幼弟混在下人里跟着来了,他跟我说了这段日子家中的怪异之处,这京城里恐怕已经不安全了。”

    陆尘心一派淡然,仿佛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赵潇潇心中忐忑,总忍不住偷偷去窥探陆尘心的表情,希望猜出他心中所想。

    但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里不会太平,我和赤曦早就料到了。”

    “那我们还要进城吗?”

    “当然,来都来了,哪有不进反退的道理。”

    赵潇潇没再说话,似是思绪飘到了别的地方去,走神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柳清漪把手搭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问,“我跟你们,不算一伙的吧?”

    陆尘心抬眸看她,“你想干嘛?”

    “你们是大人物,不敢轻易进城,但我可不一样,我只是世间籍籍无名一小妖,梵蓁大佬总不会针对我。”

    陆尘心拿起表面粗糙的茶杯,浅抿了一口润喉。

    “城中情况如何我并不清楚,赤曦还未回来,你若是想做无谓之事,最好多想想自己的性命。”

    柳清漪站起来,“你放心,我可在乎自己的小命了。”

    她是当真打算先进城看看情况的。

    古时候尚有人联合起来谋害赤曦,酿成了烨鸟焚城的惨剧,今时今日烨鸟已名贯六界,难保不会有人设下更险恶的阴谋。

    为了赤曦的安危,她宁愿以身涉险。

    柳清漪果决地向客栈的大门走去,临出门前,回头嘱咐了一句,“若赤曦回来,让她不要担心。”

    见陆尘心点了头,她这才放心离开。

    眼见着人都走的没影了,赵潇潇仍担忧地看着大门外。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柳姑娘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会的。”陆尘心用食指轻轻推开茶杯,有些专注地看着桌面上留下的水渍,“此地的灵力场已经乱了,各种各样的力量混杂在一起,柳姑娘即便进城,也是如同沙砾落在荒漠,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陆尘心这样说,至少证明不会出事,赵潇潇稍稍安心。

    “掌门所言之灵力场是什么意思?”

    “妖魔不入人界已久,人界又是灵气充沛之地,理应是灵气为主。但如今这城中灵气微弱,妖气纵横,仙界同僚留下的痕迹也不少,想来将有一场大戏。”

    “六界将乱?!”赵潇潇忍不住惊呼。

    陆尘心却淡然地用指尖划过留在桌面上的茶水,“现在说这个话,为时尚早。”

    几只早起的鸟从窗外飞过,叽叽喳喳的叫声扰乱这个早晨的安宁,陆尘心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明媚,七彩的光晕仿佛就挂在窗棂。

    “时辰尚早,你不如跟我说说这城中究竟有何怪异吧。”

    赵潇潇一怔,点头称是。

    *

    柳清漪离开客栈后,慢悠悠地往进城的方向走。

    她不似陆逢机肉身凡体,多赶几日路便又困又饿,但也不是陆尘心的仙体,怎么折腾都没事。

    她一个人走在路上,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就像闲透了出来找乐子的富家公子。

    但走了没多久,她突然停下来,吐了狗尾草。

    “云霜?”

    长泠站在路中央,就像一块拦路石,可惜他那副长相不像抢劫的山匪。

    见那人不回话,柳清漪皱了皱眉头。

    她上下将前人打量一番,忽然道,“你不是云霜。”

    长泠这才抬脚向她走来。

    “你一人在此?”

    云霜冷人冷面,但内里其实是个内向且热情的人,因此哪怕他不怎么笑,但相处起来并不会有压迫感。

    眼前这人给柳清漪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座巍峨的大山之下,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令人窒息。

    她忍不住后退。

    “你是谁?”

    见她如此警惕,长泠停下脚步,恰停在她面前五步之遥的地方。

    “我名长泠,是栖息在云霜身体里的建木。”

    “建木?是我想的那种吗?”

    建木是登天成神之木,云霜不过一只小云雀,怎会与建木有关。

    但当初在锁妖塔中时,赤曦的确说过,云霜不同寻常。

    长泠知道她在怀疑什么。

    “建木生于天地,一生与天地相连,我借云霜脱离地脉,云霜借我之力守卫家园,各取所需罢了。”

    柳清漪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

    “那这么来看,传说中的建木很惨嘛。”

    长泠没有说话,柳清漪意识到自己那句话有点石乐志。

    “既然你在这里,那云霜不会...”

    当初离开芒草镇时赤曦只是简单安排,她们甚至没来得及正式与云霜和绥居道别就走了,如今想来十分不像话,毕竟云霜的伤势不轻。

    “没有,他还活着,只是魂魄受损过于严重,不得已陷入了沉睡。”

    “魂魄受损啊。”柳清漪有些失落地重复着,“这恐怕难以治愈了。”

    可云霜就要这样不死不活地存在着吗?

    “我有办法可以救他。”

    魂魄受损也能救?柳清漪挑了挑眉,建木虽是神木,却不是神,遑论修补魂魄这样的事,恐怕连神也做不到。

    但为了给这位初次见面的神木一个面子,柳清漪还是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怎么救?”

    “这正是我今日来找你的原因。”

    “我?”柳清漪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难以置信,“我可不是什么隐藏实力的大人物,恐怕无能为力。”

    “你不是,但烨鸟是。”

    柳清漪将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你在打赤曦的主意。”

    “唯有此法,可救云霜,冒犯了。”

    柳清漪想逃的念头刚冒出脑海,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客栈里,赵潇潇借茶水和茶杯向陆尘心介绍了赵国京城中错综复杂的势力,以及对修仙之道有所涉足的名人。

    陆尘心全程没有插嘴,时而点头,样子很认真。

    等赵潇潇讲完,早已口干舌燥,忙给自己倒水喝。

    “该说的都说了,掌门还有什么疑问吗?”

    柳清漪走了以后,赵潇潇少了些拘谨,多了几分随意,又或者只是觉得陆尘心把跟赤曦无关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便不那么讲规矩了。

    陆尘心在脑海中将她所述梳理了一下。

    “赵国势力虽然复杂,但主要还是皇帝与国师之间的矛盾,我们既是受国师之邀而来,皇帝必然有所提防,我虽不认为人族有阻挡我和赤曦的能力,但始终是个阻碍。”

    赵潇潇的心悄悄悬起来,因为她所在的赵家这一族是忠心于皇帝的。

    她掩饰住自己内心的不安,轻声问,“那掌门打算怎么办?”

    “若我没记错,你的家族效忠于皇帝已有几世了吧。”

    赵潇潇低头承认,“是。”

    “如今可有变心?”

    赵潇潇迟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于陆尘心而言,便是回答了。

    “你父亲将你送到青郃,名义上是为了讨好崇尚仙道的皇帝,但实际上是通过青郃的情报讨好国师吧?”

    赵潇潇的眼蓦地睁大,陆尘心所说的确是藏在粉饰后的脸皮下的事实,但她从未想过会被如此轻易地戳穿。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无颜见人一般。

    “掌门,请听我解释。”

    “不必。”陆尘心目光淡然地从她身上扫过,并没有别样的情绪,因为这件事其实他早就知道。

    说到底,他也曾是个人,尽管不屑,但人族那些充满心机的阴谋他是见过的,并不是傻子。

    “这些年你传回京城的消息都会过我的手,你父亲传来的所谓家书亦然,如果你真的有害人之心,我早就不会留你了。”

    赵潇潇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她心中有悔,但一切注定不会重来。

    “是弟子糊涂,还请掌门责罚。”

    她是真心领罚,希望能够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陆尘心还是那句话,“不必了。”轻飘飘的,让人心里总不踏实。

    “你抬起头来吧,再这样将头埋下去,就要扑到地上了。”

    赵潇潇小心翼翼地抬头,还悄悄觑了陆尘心一眼,见他当真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才敢重新坐直。

    “掌门既然早就看过我与父亲的信件,想必在离开青郃前就知道此地不太平,那为何还要走这一趟呢?”

    陆尘心的手指无声地敲在桌面上,“有些事情,不是不前行就能躲过去的,如果我执意留在青郃,麻烦照样会找上门来,我不喜欢坐以待毙的感觉。”

    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仿佛觉得这是一件极烦心的事,不愿再谈。

    他摆了摆手,“不谈这些了,说说你的父亲,你的家族吧。”

    一切秘密都摆到明面上来,赵潇潇便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坦然道,“我这一族只是皇族远亲,虽同姓赵,却只是名头叫得响,早年还有些看上去风光的官职,但自我父亲起,陛下为了巩固皇权,防备国师,收回了不少下放的权利。父亲因此不满,恰逢国师找上门,许他好处,他表面上虽然仍忠于皇室,但实际上早已与国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似乎对你父亲颇为不满?”

    赵潇潇倔强地扭头看向窗外,“他贪图小利,置国家利益和皇族颜面于不顾,这样的小人,怎能为人父?”

    “真是如此吗?”陆尘心的声音还是如水一般淡,听不出别样情绪,赵潇潇的心却咯噔一沉。

    茶杯里的茶早就凉了,这茶叶廉价,本就偏苦,如今凉了,八成会涩。

    陆尘心的手指沿着杯沿缓缓划了一圈,一切都看上去漫不经心。

    “皇帝也并未给你们什么颜面,这世上图利之人太多,而你的父亲只有一个,你当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怨恨他,并且随时准备着背叛他吗?”

    “请掌门别再说了!”

    赵潇潇抓着长凳边缘的手因过于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赵姑娘,如果你连自己心中所想都不能坦然面对,恐怕不该走这条路。”

    “赵姑娘?”赵潇潇瞪圆了眼,惊讶又不解地看向陆尘心。

    “青郃已散,我已不再是谁的掌门,但你与我们走到此处,我并不希望你走上绝路。”

    “我是在求一条生路。”

    陆尘心却缓缓摇头否定了这句话。

    “你所求的,是一条权力之路,阴谋之路,与你父亲并无区别。”

    “可我并不贪慕权势,我只是希望娘和邝儿不再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我只是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像赤曦姑娘那样。”

    因为太过激动,赵潇潇呼吸略急促,她紧紧盯着陆尘心,希望得到一个肯定。

    可是没有。

    “你看看外面,如今的赵国,乃至整个人界,都如这明媚的天色一般,看上去岁月静好,实则风雨就藏在云后。”

    赵潇潇依言看过去,但她只看见光,她追逐了一辈子的光。

    “掌门,我不明白了。”

    陆尘心站起身来,“如果你的所愿真的只是说的那些,我会帮你如愿的。”

    赵潇潇看着他离开桌边,走上上楼的木梯。

    尽管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活成了最像神仙的神仙,可唯有那一刻,赵潇潇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决绝的冷意,仿佛随时会化作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