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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涂山天狐

    【酆都郊外】

    明月如同一把银色的勾,划开这死气沉沉的夜幕。

    田十郎怀着沉重复杂的心情游走在外,他只觉自己一个落魄书生,这世上还能找到比他更普通的人吗?

    本来,他心高气傲、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有远大抱负,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双手与努力闯出一番成就,光宗耀祖。他还想象,待自己高中状元后,不仅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要改变当代世道的乱象。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已让他彻底绝望,失去了所有的动力。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保持着自有的清高,以至于那日狄英奇邀请他吃早餐被婉拒。因为在他看来,纵观自己落魄,但也不至于沦落到靠别人施舍来生活。然而现实呢?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丰盛的餐了。

    人生八苦,他尝遍了,看透了。

    想到这里,他苦涩一笑,偏偏就是他这样的普通人邂逅了画中仙。可是他明白,小霜对于自己而言就是一场氤氲的梦。

    即使和她的相识相知让自己觉得这么的不真实,可他坚信,自己在对方身上尝试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值得。

    以至于那日在石中玉手上帮助小霜逃脱以后,这个名叫‘小霜的梦’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双脚就像是有意识一样把他带到了那日的湖心亭,只是那悠扬的琴声已经不见了。

    忽然阴风吹过山间,一瞬间吹走了田十郎的魂不守舍。他转头眺望周边,发现这里静谧的让人只觉可怕。

    就这样站在冷风中,他这才记起卜三娘说过的话:那些鬼魂最近行动颇为频繁,晚上出行,搞不好就成为了他们的点心。

    恐惧感渐渐占据了十郎内心,让他感到窒息。然而就在这时,那段熟悉的琴声飘飘扬扬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个琴声……是小霜!”

    琴声像是一双有温度的玉手拥着他,原本还有些害怕的田十郎,听到这样的仙乐一时间只觉心里的阴霾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快乐一扫而光,他的脚步也变得轻盈。幽暗的月光下,十郎像是一只小鹿一样欢快的在林间奔跑。

    从一个小路的尽头转角,他看到前面有个小砖房,温暖的光从小窗里面透出来,只是这房子看起来不像是她会住的地方。

    而那悠扬的琴声的确是从这间房里传出的。田十郎刚刚还在因为听到琴声而激动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冷却了下来。若这琴声不是来自小霜呢?若真是她,再见面时我该怎么面对她?

    自古以来异族相恋的凄美爱情不在少数,田十郎对小霜的情感还是藏在心里,可他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只是件猎物。

    不过这种理性带来的踌躇很快就消失了,那股琴声仿佛有魔力一般,如泣如诉,似乎也在传达着屋内人的思念。由此他也不再踌躇,快步推开房门,只见到小霜满脸憔悴。

    这小小的一间屋里,有一个案台,一张小床,一个小小的化妆镜,一个洗澡用的木盆……也许这就是自己所读的那些达官贵人向往的采菊东篱下的生活。

    对于一个书生来说,这样的隐居生活还是显得过于清贫了,不过和小霜一起过这种田园生活倒也不错。

    这小屋里该有的都有,就是没有琴。田十郎也知小霜想要演奏出摄人心魄的乐曲根本不需要琴……换句话说,小霜已经不需要在他面前隐藏真实的自己了。

    “你又来这里干什么?”小霜满脸担忧的看着他,“现在别说这儿了,就连其他城镇都已危机四伏。”

    “我……”田十郎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走吧……”小霜的话语里满是真切的恳求,只是那颤抖的声音就像是一把柔软的刀深深的插进十郎心里。

    “我会走的……丰都也不是我人生最后一站。我从小饱读诗书,可先贤们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十郎看着小霜满眼皆是说不出的柔情,“我这样的人,如果想要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或者给我在乎的人更好的生活,我就只能去考取功名,所以我该启程了。”

    原本是小霜央求他快些离开,可是真的等到对方要离开时自己却愣住了。毫无疑问她是真心希望十郎离开的,可听到田十郎要离开的话时,小霜却感到自己的灵魂就这样被抽离出来。

    看着她这样的反应,田十郎嘴角忍不住上扬,就只是小霜这一个失落的表情,他就已经读出了小霜对自己的感觉。

    人间红尘中,最难追求的就是两情相悦,更何况自己和小霜仙凡有别,实则是人鬼殊途。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田十郎问。

    小霜还是沉默,她心中似乎还是有些事放不下。田十郎并不知道,小霜的迟疑是害怕阴间的那些大人物,他只以为小霜是嫌弃他贫寒。

    想到这,十郎心里隐隐作痛,虽然经常嘴上说着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他始终是那样的自命不凡,说那样的话也无非是嘴上的谦辞。可是这一刻,他发现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连想要喜欢别人的能力都没有,那种跟随心脏跳动,又从每个毛孔中释放出的无力感让他沉默。

    “我还会再来的。”田十郎的邀约没有得到回答,但他不怪小霜,这世上就是有太多的求而不得……他将自己的随身玉佩放在桌上。

    “你不要再来了,这里真的很危险。”小霜几乎是含着泪央求田十郎。

    就在这个时候,山间忽然阴风大作,电光火石间,小霜急忙将十郎推到那个木头浴盆里。拂袖施法,盆中立刻涌上冒着热气的水。眼看水就要没过自己的脖子,田十郎下意识的要起身,却被小霜一下子摁进了水里。

    恐慌让田十郎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忽然他听到小霜的声音通过水声传过来,朦胧暧昧:“别动,水可以掩盖你身上的人气。”

    田十郎一睁眼差点没呛一大口水,他在水中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小霜那白雪一般的美丽酮体,不知是不是水温太高的缘故,他感到呼吸困难血脉膨胀。

    妫姬破门而入,与几名白色小鬼一齐飘了进来。

    “小霜,你被关禁闭怎么还敢跑到人间……咦?怎么有股生人味儿。”

    小霜连忙从浴盆起身,一伸手,旁边的浴衣就飞到了自己身上,“妫姬姐姐,我想给鬼母找一个纯阳精元好戴罪立功。

    “哼!嘴上说的好听,鬼母因为你渡劫失败,现在我们大家都在因你受罚。”说着却看到桌上的玉佩,“这是什么?”

    小霜一惊,连忙将玉佩收了起来。在妫姬的再三逼问下,她依旧不肯说出事情。

    “来人,把她吊起来,狠狠地抽打!”她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声音不洪亮却气势十足。

    这一鞭鞭不仅抽在小霜的身上,更是狠狠抽在田十郎的心里……

    话分两头,黑夜中,风陵、寒天带着重伤的涂山雪于云端飞行。

    “还好有惊无险。”风陵虽然说得平静,但是眼中那种后怕与担忧还是流露了出来,“可惜没能拿到祝融旗。”

    “魔尊实力太过强盛,幸亏你用广寒玉清诀助我,不然后果难说。”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石中玉在魔界并不出众,为何飞廉这么针对他?”风陵回想着,“以他的个性,要抓石中玉也该派桃夭或者其他部众,而不是让鬼族代劳。”

    “我也不清楚,不过至少证明他与月魔、血魔不在同一阵线,目前不是我们的敌人。”

    二人说话间回到了半步多。涂山雪即使是妖,但这次还是遭了大难,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若没有寒、风二仙搭救,此刻早就形神俱灭了。而两人不在时,其余三人皆十分警惕,提防阴间厉鬼再次来袭,明镜更是一直以厉鬼状态现身。

    “仙灵风饮”

    房间内,寒天用风属性仙术救治涂山雪。

    狄英奇在一旁喃喃道:“明蝉,哦不,明镜,不是说九尾天狐有九条命吗?为什么寒天尊上要这么辛苦的救她?”

    没等明镜答复,风陵便说道:“涂山雪的九条命只剩下两条了。”话一出,石中玉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风陵接着说道:“飞廉已经打散了她的狐灵,即便还剩最后一条命,她的形体还是会化为灰飞,需要百年才能炼成新的肉身。”

    闻言,石中玉的脸上难掩悲痛之色。明镜看着垂危的涂山雪,一向直爽的她直接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小子,你不知好歹,连累一个女人为你丢了八条命!”

    面对明镜如此严厉的控诉,石中玉没有说话,性格强硬不肯吃亏的他,挨了一巴掌后只是颓然的倚在门框边。

    “为什么,你要多次舍命相救?”

    涂山雪露出一个美丽的笑,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拉住他。可无奈现在的她实在过于虚弱,举在空中的手摇晃了几下就又落回了床上。她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个有些凄凉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涂山雪!”

    石中玉半跪在床边,大声呼喊着,他不知道两人前生究竟有过什么,以至于对方一直跟着自己今生几十年。两人今生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但是如果这样美丽如花的生命因他而凋零,石中玉只觉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似乎就这样死去了,他紧紧握住涂山雪的手。

    “不要……她的妖气正在流失!”

    然而没等石中玉听到风陵的警告,他就感到自己的眼前一片苍白,还伴随着强烈的头痛欲裂的耳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却发觉眼前的世界像是一张泛黄的老画像。石中玉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醒了?”

    一个甜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石中玉闻声看去,发现了涂山雪,她与眼前的景物不同,看上去还是那样的光鲜亮丽。

    石中玉知这是风陵所施的“还星烟梦”,就像那日带他们回到千年前的明剑山庄一样。涂山雪指着那泛黄的景色,解释道:“那儿是我的梦境,也是我和你结缘的世界。”

    【若干年前·人界】

    姑苏城外,一处小山林,一名小牧童骑在自己的水牛身上,身边跟着一只小黄狗。夕阳落下,小黄狗帮牧童赶着羊群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小黄狗不走了。任凭羊群自由散漫的吃草,它也熟视无睹,只是抬头望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向。小黄狗仰头看看,鼻子向着空气中闻了闻,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然后快步奔跑。

    牧童大叫着黄狗的名字,跳下牛背,和狗一路跑到山林。跑了许久后,牧童见黄狗旁有着一团白色毛茸茸的东西。

    原来是一只小狐狸踩中猎人设置的陷阱,两行泪滴从它的眼睛里哗啦啦的留下,像是一个无助的婴儿。

    牧童迟疑了,从小他就听家里人说狐狸是天生狡猾的动物,狐、黄、白、柳、灰五仙中狐狸排在第一,人类历史上关于狐狸害人的典故数不胜数,不过狐仙报恩的事迹他也听过不少。

    何况那小白狐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无助的祈求神色从它的双眸中流露出来。小黄狗也回过头,努力瞪了瞪自己那双比白狐要小很多的双眼,像是在等主人的决定。

    牧童看着这双天然纯洁的眸子,也顾不了许多。他用力去掰捕兽夹,一旁的小黄狗见状也上来帮忙,锋利的仞就那样直直的刺进牧童的肉里。

    好在白狐最终被救了出来,只是左腿严重受伤,但它身上的血液说不清是来自于它还是牧童。牧童将白狐抱在家中养了起来。

    从那之后,白狐同黄狗一起陪着牧童放羊,直到多年后牧童长大......

    记忆中小黄狗慢慢变老,最终晒着太阳寿终正寝。从那日起,少年再也没有见过白狐。

    一千年后的早晨,一个书生在屋里读书,他的家里很穷,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几担沉甸甸的书。

    有一天,书生读书时,原本晚霞漫天美不胜收。突然间风云交汇,似乎在转眼之间,外面打起了雷鸣声。就在书生被这一声平地而起的惊雷感到有些不安时,却瞧见一团白影扑面而至。走近一看,那是一只白狐,口里哀声连连。

    白狐盯着书生,双目写满了哀怜与乞求。书生被吓坏了,眼前的白狐看上去就是一只山间的野兽,但它的行为举止却和常人无异。

    眼前的这一切完全超出书生的理解范围。往日里他也常听长辈说这样那样的传说,他对这种东西还是有天然的畏惧心理,可是不知怎么,往日连狸奴都害怕的书生今天竟然破天荒的对这只狐狸有了共情。

    似乎这只白狐与自己冥冥中有某种缘分。

    只是这个傻书生哪里知道,这只白狐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不远处紫微星西沉,传说紫薇西沉是狐仙降世之夜,这只白狐作为已经通了人性的狐妖,需要在紫薇西沉之夜完成渡劫,而后褪去妖形羽化登仙。

    这样的白狐比起一般人类也没有太多区别,只是还未曾拥有一个名字。

    书生救了渡雷劫失败的白狐。他发现白狐竟通人性,前腿合一朝自己作一个稽首,吱吱几声,雪白的身体扭着一团,竟跳起舞来。只见白影闪闪,小白狐体肢如一,就算是人类能做出这样动作也实属罕见。

    月色之中,书生看着白狐在翩翩起舞,月光洒落在地上,洒落在他的窗子上,洒落在狐狸那妩媚的面容,顺着白狐那丝滑的毛发流淌着……

    月光照耀下,随着白狐曼妙的舞步,恍惚之间,书生好像看到那白狐竟有九条尾巴,而他的影子哪里还是什么狐狸,分明就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

    随着白狐的舞步,远方突地也传来吱吱之声。白狐慢慢地收住舞步,再朝书生稽首,恋恋不舍地朝同伴而去,它三步一回首,依依而别,消失在远山中。书生看着白狐远去的身影,心里也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书生就那样出神的望着狐群远去,直到那白色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良久才回过神来,他甚至还在质疑,刚刚自己经历的一切是真的?

    回过神来,他也发现原本自己拿在手中的书卷早已掉落在地,于是拍拍衣袍上的尘土,捡起书来重新苦读。

    书生不知道,打那以后,每天清晨露叶旁都有一只小白狐,瞪着大大灵动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书生高读时,白狐仍一动不动,仿佛怕打扰了书生的修行。

    书生倒也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每当他读书时,只见远山上仿佛有一团白影,迎着夕阳翩翩起舞。可当他寻过去时,又什么也找不到。

    又一夜,书生秉烛夜读,忽然觉得天光微微一亮。他抬头望去,又见紫微星西沉,没过多久,又是一道白影划过。这次书生没有那般惊慌,他的反应中甚至有些激动,那只小狐狸,今晚也会来找自己吗。

    书生将双臂撑在案上,站起身来视线透过窗子望向外面。原本晴朗的天空,又是这样一瞬间风云际会,此番情景和那日一模一样。

    他不知白狐会不会来,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期待着它的到来,但从白狐出现在生命中的那刻开始,书生就觉得自己平日读书都是魂不守舍。

    然而整整一夜,白狐都没有出现。

    往后几天,书生读书时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的感觉。也许……白狐在那个黑夜经历了什么,再也不会来见自己了,也许从头到尾那只白狐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又是几个寒来暑往。某一天,书生靠在一棵树下读书,读到“书中自有颜如玉”时,一条手帕掉在了地上。书生走过去看,见粉色的手帕上绣着一个骑着水牛的牧童、一只小黄狗、一只小白狐,那牧童的相貌还有几分像儿时的自己。

    书生只觉好生奇怪,手帕上的内容让自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那只白狐上。

    收起手帕,书生抬头向上看去,一条枝干上坐着一位淡粉衣衫皮肤白皙的少女。

    “这谁家的姑娘,太危险了!”

    书生看着这棵树,不禁这样想着。其实那树也并不高,只是以他的身手断然是上不去的,而且那树看起来也像是书生那般弱不禁风,少女就坐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看着让人不禁担心。

    人们一直在担心的事情,就会变成事实。一阵没来由的强风吹过,只听咔嚓一声,那脆弱的小树枝就断了。

    少女惊呼一声,书生显得有些慌乱,最后还是伸出双臂将女孩接住。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书生看着怀里的姑娘,忍不住响起唱戏里的台词。

    少女满脸绯红,扭过头去,问道:“这位官人,我们几时见过?”

    书生努力回想着,确实也想不到自己在何处见过她,只得说:“虽然未曾见过,但不知为什么,小生只觉姑娘面熟的很。”

    少女噗嗤一笑,“呵呵,我早就听闻,你们读书人最会巧言令色。你莫不是见到哪个姑娘都会这么说吧?”

    书生原本有些木讷,说这番话时都是心中所感所想,可被少女这样点了一下确实又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失礼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姑娘,小生冒犯了。”

    “知道冒犯,还不赶紧把我放下来。”少女假装生气,待书生将自己放下来,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书生只有挠头跟在一旁赔笑。

    “我叫涂山雪。”

    “真是人如其名。”

    日子一天天长起来,二人从相遇相识,再到相知相恋,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又是一年正月十五,尽管天上飘着小雪,但街上的人还是比肩接踵,一个面具的摊主向众人讲述青丘九尾天狐的事:

    “狐族天生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青丘有传说中具备通天之术的九尾天狐,能知千里外事。”正说得滔滔不绝,引得路人都停下脚步听的时候,他却戛然而止。

    听客中立刻就有了不满的声音:“怎么不继续讲下去了?”

    摊主拿起一张狐狸面具,在手上一边把玩一边说道:“你们每位呀,买个面具戴着,那样听我的故事才有感觉。”’然后看了看对着面具出神的书生道:“小哥,给你的爱人买一个吧。”

    满街的灯,映的书生满脸通红。

    老板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这边问完书生,那边就又问那些听故事的人,这其中有不少人被他这么一问悻悻然的走了。

    书生却真的想掏钱为涂山雪买一个面具,可无奈囊中羞涩,马上就到了进京赶考的日子,自己的盘缠都还没有存够。书生摸着自己的荷包,面露难色。

    不过他也没有迟疑多久,就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钱,刚要伸手递给那老板,却被涂山雪止住。

    “诸位想听九尾天狐的故事?我可以给大家讲,不要钱。”

    “丫头,你一看也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呀。”

    一时间大家都开始起哄,尽管这些人看涂山雪不像是会讲故事的人,但面具摊老板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看热闹是人们的天性,这回摊前聚集的人比刚才还要多上不少。

    涂山雪开始对大家侃侃而谈。几乎所有人都听过有关狐狸的传说,所以讲这类故事并不容易,一是很难讲出新意,二是不能胡编乱造。不过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小姑娘讲的绘声绘色:

    “青丘原本是神州海外的一座岛屿,在上古时,女娲娘娘曾派出她座下很多神兽去协助天神与邪魔对抗。九尾狐的始祖神——涂山氏,在一次围剿魔神时不幸受伤,掉落在一座岛屿上。她便在那里调养身体,每日在岛中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后来她伤势好了后,那座岛屿便被她用绝大法力带动,飞升到了云端。

    狐族虽然天生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但并不是所有狐狸都是坏的,青丘狐族便是如此。

    青丘的狐狸每修炼一百年就会有一条尾巴出现,当九条尾巴齐全的时候,再修炼百年,累计到一千年呢,这个九尾狐便成为传说中的天狐,并且拥有九条生命。

    而拥有九条生命的天狐才真正拥有了通神的资质,它不仅具备通天之术,还能知千里外事。在紫薇星西沉之夜,经受天雷洗髓之苦,若成功便立刻飞升仙界,若是不成功便要等到下次紫薇星西沉的时候,才能寻找机会飞升。”

    涂山雪讲的太过精彩,面具摊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孩子吵着家里大人要买面具,老板的生意变得好起来,对涂山雪的态度也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拿起刚刚那个狐狸面具对着涂山雪道:“姑娘,这两个面具算是我送给你们的,你还真是个讲奇幻故事的人才呀。不如你也摆个摊专门说书,就摆在我这摊旁边,如何?”

    涂山雪对着老板礼貌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要说这一晚听故事听得最入神的是书生,尤其是涂山雪讲到九尾狐渡劫的那一段,一下唤醒了书生想要遗忘的那段记忆。

    那两个夜晚正是紫微星西沉的时刻,天雷滚滚,第一晚有小狐狸向自己求救,后面的那晚却没有。几年以后他便认识了涂山雪,那天的记忆也是涌上心头,手帕上绣的牧童、水牛、黄狗、白狐,似乎和他都有着密切联系。

    书生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心火辣辣的疼。他摊开手,这双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只有生来就带着的两颗红色的痣。小的时候父母还因为这两颗痣专门找人算过卦,那看命先生说拥有此痣的人不是寻常命数。

    书生一家人也没指望孩子真的如先生所说的那样大富大贵,这两颗痣不会给一家带来厄运就好。随着时间的慢慢流淌,已经没有人在意那两颗红痣,就连书生自己也不再在意。

    可谁会想到,在他二十岁这年的正月十五,这两颗痣突然疼了起来。疼的书生意识模糊,多段记忆不断的在脑海中回放,像是一段段没有经过剪辑的电影,书生甚至不知道哪些记忆是属于自己的。

    “我的头怎么了?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我不会就这样结束了吧?我会死吗?”无数可怕的问题从他心头冒出来。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书生的双手,那种可怕的疼痛感突然消失了。书生慢慢的睁开眼,就看到涂山雪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己。

    “你怎么样?”

    “没事,不知道怎么,突然头有些痛。”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书生却摊开双手,看着两只手心里几乎对称的红痣。

    书生想着刚刚的那阵疼痛还是心有余悸,不过说来也怪,涂山雪握住自己的手时,不仅是那种钻心的痛,就连那种恐惧和无助都同时消失了。

    也许只要有她在,我就能战胜所有苦难吧,书生这样想着。

    他也许不知道,半个月后他们就会因为赶考而分开。两个人互诉衷肠,依依不舍,但是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又过了一段时间,书生高中状元的事情传回故乡,所有乡亲排着队的来家里道贺。书生父母还专门请到了二十年前算卦的那位先生。可不只怎的,那位先生就是不肯现身。

    “先生,您是当世活神仙,您说我家孩子将来大富大贵,真让您说中了,我们只想请您吃顿薄饭以表谢意。”书生的父亲亲自去算命先生家拜访,可算命先生隔着门只说了一句:“不可强求令郎姻缘之事。”便再也没说什么。

    书生的家人没把先生的话放在心上,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让他和宰相之女成亲。

    当天夜晚,涂山雪泪珠夺眶而出,凄然着望着书生走进洞房的屋里。

    涂山雪在院子里翩翩起舞,但见皎皎月下,白衣胜雪,似梦似幻,舞到深处,吱吱而鸣,声声凄然。然而,屋里的书生选择了自杀.......

    倒下前,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明月当空,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夕阳、远山、青山高处,那一团白影踏歌而舞。他闭上了双眼,他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满脑是白影姣容。

    他当初千百寻找的可是那翩翩白影?

    从那晚后,有人传说:在远山深处,夕照时分,总能看到有只白狐在书生坟墓翩翩起舞,也有人说看到过一只白狐曾出没在书生的桌前,还有人说每年书生祭日,坟头都会有很多白狐拜祭。

    【梦境结束】

    石中玉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又回到了床前。看着熟睡的涂山雪,虽然她还是那样憔悴,脸上却始终挂着那个笑容。风陵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她没事了。”

    “谢谢!”

    石中玉慢慢的松开了自己握着涂山雪的手,他看向自己颤抖的手。果然以前都没怎么在意过,自己双手的手心竟有两颗小小的痣。看着看着,他竟已泪眼婆娑。

    “你还想我欠你多少?我又该用几世去还?拿什么去还?”

    丰都城内,半步多客栈一如往常一样冷清,只是不时会传出狄英奇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太感人了,这比我们的故事还要感人啊,蝉皇后!”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摸向明蝉,明蝉却故作嫌弃的撇开。

    而丰都城外,小霜为躲避几人追查,用鬼术变了一处宅院,与田十郎在里面住下。这个宅院并不起眼,加上里面住着田十郎这个青年书生,阳气还是充足的,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到了夜晚,田十郎已睡熟,小霜却夜夜无法安眠。前些日子,她因放走田十郎被幽泉鬼母百般折磨。如果不是算到田十郎又去山里找寻自己,她也许就甘愿选择受罚。可她不能看着鬼母将魔爪伸向田十郎,于是冒着永不超生的风险,从阴间里逃出来。

    疲惫早已渗透到她的灵体中,直到现在救下十郎,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一个没忍住竟也坠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小霜被一阵寒风吹醒。她抬头便看见,先前关好的窗子不知何时打开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霜连忙飘到里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半俯身在床边,正吸食着田十郎的阳气。

    “小雪?”

    小霜见状,连忙出手阻止,一条白绫打向小雪。小雪见状,快速从田十郎身边闪开。小霜飞快来到床旁,张开嘴唇,吐出白色的真气输送给田十郎。

    “你竟然用自己的真气救他?”说罢,小雪扬出一条紫绫打向她,小霜也顺势丢出一条白绫与其周旋。二女拆了几招,她们道行本就接近,几个回合后同时停手。

    “你竟然为一个凡人和我动手?”

    “小雪,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情分上,放过他吧。”

    小雪从来没有见过小霜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别人,就连前几日鬼母那般严厉的处罚她,小霜但凡说点软话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憔悴。小雪看向那张床,道:“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值得。”

    小雪一声叹息,然后冷冷地说道:“鬼母先前被寒天打伤,七天之内不会理别的事,但如果她七天后问起你来,我还是会如实禀报的。”

    小雪起身离去,至少今晚丰都的夜,月色宁静美好。

    画面一转,天色大亮。

    半步多里传来了难得的喧闹声。风陵、寒天闻讯而来,来到一楼就听到几人在院中争吵。明蝉和狄英奇拦住石中玉,眼看就要发生争执。

    “怎么了?”风陵问向明蝉。

    还没等明蝉回话,狄英奇抢着说道:“你问他,为什么要送走涂山雪,她的伤才刚刚好转。”

    风陵听后,也是看向石中玉,前两天他还趴在涂山雪的床前哭泣,今天就要把对方送走?

    “不是他的主意,是我决定放下了。”

    涂山雪浅浅的笑容却掩盖不住内心的伤痛,“我已经想清楚了,他是石中玉,不是书生,也不是牧童。以前我还可以欺骗自己,但是现在,我找不到理由再骗自己了。如果说我想报答牧童的救命之恩,我做的这些早就已经还清了。”

    狄英奇激动道:“可是……可是……”还没等他说出,涂山雪就打断了他的话。

    连外人都在为他们感到可惜,又何况是自己呢?可这几世孽缘都因自己而起,却让石中玉背负起这么多。这一世的他和自己就只是萍水相逢,把一切都压在他身上,对石中玉来说太不公平。

    涂山雪忍住要洒下的泪珠,对几人拱手道:“谢谢你们。各位朋友,后会无期!”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沉默了。风陵、寒天只是淡淡的看着一切,这些儿女情长早已不是他们该涉及的,而他们这次来人间却多次打破这规定。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石中玉突然道:“我送送你。”话罢,他拉着马,与涂山雪渐渐离开半步多,向丰都城外走去。

    一路上的遍地纸钱吹向她们,好似在祭奠二人的感情。

    “这块手帕,我留下吧。”石中玉拿着那块画有白狐、黄狗、青牛以及牧童的手帕,低声道。

    涂山雪苦笑道:“以前,都是我看着你离开,这次就让我先走吧。”

    石中玉心里苦涩,他心疼这个姑娘,也许是前世的感情还残留在自己的灵魂中,他很想挽留对方。只是他觉得,前几世自己都没有做到的,如今的自己,真的能做到吗?何况自己还要面对那么多的仇家。现在,他自己的道究竟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尽管他不想离这个姑娘远去,可他却没有办法辩驳涂山雪的话,只能缓缓地将马绳给她,目送她走出城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你呀,真冷血,不愧是魔,真有出息。”石中玉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栈,还没有坐下来就听到狄英奇的责骂,“枉费人家等你一千几百年!”

    石中玉冷冷的回应道:“不管你怎么看我,现在对于大家来说,拿到祝融旗才是重中之重,那些儿女情长……”

    “对对,你是英雄好汉,把三界大事都扛在肩上,就是心里容不下一个女人!”

    狄英奇越说越激动,原本他还想再骂石中玉,现在却看对方已经被他训斥的有些可怜。明蝉连忙从中调停:“你们都少说两句吧。”

    狄英奇白了石中玉一眼,“你为什么能放下她,你不难过吗?”

    石中玉猛地站起身,明蝉紧张起来,她以为狄英奇说的话太重,惹得石中玉要与他动手。

    没想到石中玉并没有理会他,只是一言不发的走上二楼。

    明蝉理解狄英奇为何生气,隔世情缘经过千年的轮回已经变得陌生,而有相似经历的两人自然会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惋惜,“不要这样了,其实他们两个走到今天,石中玉也很难过吧。”她拍了拍余怒未消的狄英奇。

    因为石中玉和涂山雪的分别,这段感情好像就这样无疾而终,半步多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悲伤与寂静。

    室外,还在撒着漫天飘散的纸钱,祭奠着这段感情。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丰都南郊外,那间鬼力变出的民宅内,不时传出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