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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夏

    虽然全境大部分地区都是沙漠,但地处朔方的漠国其实还是会下雪的。北漠都城缈城所在的绿洲便是这样。

    淬灵湖孕育出了缈城的雪。不似穹隆内原那样柔软细腻,北漠的雪中混着冰籽,就如漠国的民风一般剽悍生猛。

    对于龙时来说,见到下雪天已经十分稀罕,更何况是像今年这样不停歇的下了三天的大雪。

    所以在早上晨练完之后,龙时便一个人坐在小屋的房顶,看着银装素裹的后院。习惯了独处的龙时经常像这样一言不发的坐着,一两个时辰转眼便过去了。

    但自从夏惟闯入他的生活中,他这样独处的宁静时光一下子减少了。

    今天她应该不会来了吧?看着已经能够没过脚踝的雪,他心想。

    等了半晌,果然还是迟迟不见夏惟。他索性闭上眼,催动体内的气,运转起来。

    通过御气,他虽然身着单薄,但却丝毫不感到寒冷。

    “就是他。”屋顶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龙时睁开眼,只见四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他。

    这些少年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手中各执着练习用的刀枪棍棒,一看就知道是缈城里的纨绔。

    龙时名义上也是个大家的少爷,但却从没有和其他大家子弟有打过交道,倒不是他不愿意,只是自己衣着寒酸,这些纨绔怎么会屑于和自己有交集呢?

    “你叫龙时?”为首的一人指着他问道。

    龙时拍了拍身上的雪,几步跃下屋檐。

    “正是在下,几位到寒舍来有何贵干?”

    “哼,你住的这地方,的确挺‘寒’的啊。”那人上下看了龙时的小屋,笑道。后面的三人也一齐笑出了声。

    “我想几位的目的应该不是简单来嘲讽的吧?”龙时依旧直挺挺的站着,只是表情从原本的亲和稍稍变得有些淡漠,“你们贵为公子,却专程到我这个平头老百姓面前出言不逊,恐怕有些不合身份吧?”

    “你怎么会是平头老百姓呢?你可是杨家的公子啊?”为首的人上前走了两步,阴阳怪气地说道,“而且平头老百姓怎么敢和公主殿下走的那么近呢?”

    龙时看了看他们手中的木刀、木枪,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各位请冷静一下,我想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那天我可是亲眼看到你牵着公主的手在街上跑过。”其中一人痛心疾首的描述到,继续说道,“要是启灵公主殿下与齐炎大哥在一起,我心服口服,怎么偏偏是你这么个白毛仔?”

    “白毛仔?”

    在听到这个称呼后,龙时有被冒犯到。这些人明明先前面都没有见过,居然一上来连外号都已经取好了,龙时大为震撼。

    “我听郎中说了,你这种病叫做白化病,是活不过十六岁的。”又是一个少年道,“怪不得你家里人不要你,把你丢到这个后院里来。”

    “对对对,短命鬼!”少年们又起哄道。

    又是一个外号。

    龙时叹了一声,“既然活不过十六岁,那诸位便让我自生自灭好了,有什么必要专程上门寻衅呢?”

    “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还不快从公主身边离开。公主可不是你这种人物该勾搭的。”

    “跟他废什么话?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

    话音刚落,一枪已经向龙时的腹部刺去。

    这一枪用的是没有开锋的木枪,虽然不至于让龙时受伤,但如果真刺中了,那也足够让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好一阵。

    所幸龙时反应快,微微侧了侧身子,躲过了这一枪。趁对方落空的那一瞬,龙时伸手拿住他的枪杆。

    “你这样突然袭击,在我们漠国的武学中有失偏颇吧?”龙时的语气平平淡淡,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丝毫不像是在与人争执。

    那人被拿住枪杆,奋力的想要抽出来,但那枪杆就像粘在龙时的手上一样,任他如何拉扯都纹丝不动。

    “你懂什么?学都没上过的短命鬼。”他脸憋得通红,羞愤之下骂道。

    龙时只是默不作声地御气注入枪杆中,传导至对方持枪的枪尾,“啪”的一震,对方只感到双臂一阵酥麻,枪却早已脱手。

    待他回过神来,龙时已经拿起他的枪使出一记干脆利落的横扫,枪杆重重击在他侧腹,倒地,再无还手之力。

    熟练的收枪,龙时回过头来看着愣在一旁的其他人,“各位有话可以好好说,但如果真的要动手,在下也一定奉陪。”

    “嚣张!别以为这就能吓到我们。”另一人大声喊到,便操着木刀冲了上去。

    没等他近身,龙时一枪已出,却只是简单的一刺,被躲过,那刀刃顺着枪杆直劈向龙时,眼看着要砍到龙时身上,龙时向一旁撤出一步,惊险的躲过了这一刀。随后持枪的手腕一扭,枪杆转了个大角度,“咚”的一声撞在了对方的后背,那人一头栽了下去。

    短短数招之内,又撂倒了一个对手。

    “还要上吗?”龙时收了枪,看向剩下的两人,“这地上可都是雪,摔到上面可不好受,我可提醒你们了。”

    龙时的确是出于好心的劝说,但是在对方看来却是赤裸裸的挑衅。不出所料,两人最终还是没有吸取教训,各自持了武具冲了上来。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忽的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怒喝。

    “都给本公主停下!”

    只见夏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三人的不远处。

    看到三人停下了动作,夏惟急忙跑了过来。

    “参见公主殿下。”那两人立刻放下了武器,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但夏惟并没有理会,而是站到龙时面前检查了一番,问到:“阿时,你没事吧?”

    听到那亲昵的称呼,亦是感受到了明显的区别对待,那两人脸色掺混着愤怒、不甘,“他能有什么事?倒是杨威、杨风两兄弟,都被他打翻在地,现在还没起来。”

    夏惟看了看龙时身后还在地上扭动的两人,红扑扑的俏脸上浮现一抹嬉笑。她凑上前去,在其中一人身上轻轻踢了一脚,随后抿起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到公主如此,那两人脸色越发难看,但又不敢发难,只是愤愤不平的站着,恶狠狠地看向龙时。

    “瞪什么瞪?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打倒阿时?要不是本公主喊住你们,现在恐怕你们俩也和他们一样。”夏惟为龙时打抱不平到。

    她可是见识过龙时的武艺的,别说是这四个未出茅庐的少年,就是来四个彪形大汉一起上,也未必能拿下龙时。

    夏惟吩咐身后的侍卫取来随身携带的伤药,给了那没受伤的两人,叫他们给那倒地的两人上了药,搀扶着回家去。

    “这么深的雪还来?”看着远去的四人,龙时问到。

    “本公主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夏惟叉着手回到。

    “哼。”龙时看似不屑的哼了声,但嘴角却是毫不掩饰地透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话说回来,你不是从来不和他们打交道吗?怎么今天还打起来了?”

    “呵呵。”龙时笑而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夏惟看了一阵。

    都说红颜祸水,在小说里看到许多,龙时总是觉得“祸水”其实是一个褒义词。毕竟天下能称得上是红颜的不少,但能到“祸水”这个级别的,恐怕也不过寥寥。

    而面前这个女孩,以后会不会是“祸水”呢……

    被龙时一番直勾勾的看着,夏惟感到难以言说的不自在,原先就红润的俏脸此刻更是红扑扑的。她不知道龙时是否还在看自己,又不敢偏过头去看,怕四目相对便更难收场。

    雪停了,夏惟却越发的焦灼。

    好在龙时这时发话了,“上得去这个屋顶吗?”龙时指了指自己的小屋,问道。

    夏惟先是长吁了口气,随后看了看那不过一丈多的屋顶。

    没有作答,而是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屋顶,看得那两个侍卫是心惊肉跳。

    跟在夏惟身后的这两个侍卫一直没变,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远远看着夏惟和龙时。按理,他们此时应该上前去劝住公主,但他们都只是待在原地不动。

    先前很多次,他们在类似的情况现身想要保护公主,都被公主大声呵斥着退下,久而久之,他们也清楚什么时候该上前,什么时候最好还是待着不动。

    只是,公主的确也遇到过几次值得他们出手的情况,但是还没等他们拔刀,那险境便都被这个公主的玩伴给化解了。

    “怎么样?”夏惟居高临下地看着龙时,得意的说道。

    “勉勉强强吧。”龙时一边说着,一边三步做两步的跃上屋顶。

    “给你看样东西。”龙时坐了下来,然后把旁边的一块平整的地方清理了一番,示意夏惟也坐下。

    “什么啊?”夏惟毫不客气地坐在龙时为她清出的位置上。

    “那边。”龙时指了指后院前面的一块平地,现在已经是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雪?”虽然缈城下雪的确是很罕见,但这两天她在宫中早已经把雪的各种玩法玩了个遍,现在只觉得无趣了。

    “不是雪,是纸。”

    夏惟一看,那平地上平整的覆盖着雪,乍看上去的确像是一张巨大的白纸。

    “纸?那笔呢?”夏惟只觉得好奇,要是这么大一片地方被称作“纸”的话,那要多大的“笔”才能在上面书画呢?

    “笔在这呢。”龙时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空中晃了晃。

    夏惟笑,明媚的眼眸像是两汪清泉,“那你写个字来看看。”

    “看好啊。”龙时像模像样地在面前的空气上比划着,仿佛真的在写什么东西一样。

    看着龙时的模样,夏惟又一次笑了起来。

    但出她意料的,那雪地上居然真的凹陷下去了一道,每随着龙时在空中一划,那平地也同步的凹陷下去一道。最后形成了两个字:

    祸水。

    “祸水?”夏惟当然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龙时写这两个字的用意。

    “别急,继续看。”龙时笑呵呵地说到。

    那平地上慢慢的出现了一个粗糙的轮廓,像是张人脸,随着之后那张脸上的细节越发的增多,这人脸的指向性也越发的明了。

    不少多时,龙时停下比划,那雪地上已经印上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女肖像。

    这位少女留着恰好没过肩部的长发,五官精致,头稍稍偏着,灵眸微弯,投来一个暖人的微笑,鬓间一朵雅致的花朵,正是无尽美好。

    而这画中人不是别人,正是夏惟自己。

    夏惟看着这幅图,久久不语。

    原来方才龙时那样盯着她看,是为了画这张图……她想。

    “怎么样?”龙时用调侃的语气问到。

    “画的挺好。”夏惟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是吗?”龙时的笑意更深了。

    夏惟这才反应过来,她只看了这图,却忘了那图上还有两个字“祸水”。

    “你!”她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再和龙时争,只是继续看着这幅画。

    “不过,祸水可是稀罕得不得了的人物呢。”龙时笑过,看着远处那副巨大的“雪画”补充道。

    “嗯?为什么?”

    “留名史书的英雄多如燕雀,而能称上祸水的美人又有几个?”

    龙时的话让夏惟静默地看着那副雪画好一阵,最后终于是偏过头去,双眼一合。

    “哼,有什么好稀罕的。本公主偏不做。”

    夏惟想了想,又小声问道:“阿时,你说史书上有没有‘福水’?”

    “福水?”龙时听着这别扭的词,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没有。”

    “那好,本公主才不要做什么‘祸水’,我要做这世间唯一一个‘福水’。”

    ……

    夏惟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件羊毛袍子——是叫那两个侍卫中的一个脱下的。

    在这寒冬里,龙时难得的睡了个暖和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