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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樊国,崇城,箜篌亭。

    一名男子匆匆前往这建于湖中心的小亭,一身崇文雕缀长袍,是樊国王宫中内监的标准衣着。

    他怀抱着一个精致的竹简,奔上高亭,“国主!是张久合张御史的急件!”

    御史,在樊国的朝廷中是监督百官、弹劾百官的官职,他们有一个独特的权利,就是可以不必在朝堂之上奏章,以匿名弹劾官员。

    此刻,樊国国主林天华正与王后等一众妃嫔在这亭中听曲,在非朝堂的场合送来一封御史的信件,林天华几乎可以断定,又是要弹劾某位官员了。

    林天华接过信件,粗略读过,却是冷笑一声,随后,将信件随手丢在了案上的一角。

    一旁的王后见国主脸色乍变,连忙上前询问:“何事叨扰国主?”

    林天华瞥了一眼王后,“张久合的信,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弹劾官员。”

    王后好奇那被弹劾的官员是谁,但想到林天华一向不喜女流之辈问政,便没有继续问。可这一次,林天华却自己主动说了出来。

    “他弹劾的,是上卿风欲静。”

    见国主有意说起,王后便问,“张御史因何事要弹劾风将军?”

    他冷笑着拿起那封信件,指着信件上的某处,“在这里写着呢,‘遣心腹往缈城三日,所为不详’。”

    信件并没有直接指控风欲静,但一个“所为不详”,却几乎只差没有明说风欲静通敌了。毫无疑问,写信之人是真想要至风欲静于死地。

    王后皱眉,朝堂之事她身在后宫本不知晓,但近来却发生了一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事,动静之大,她后宫也有所耳闻。而正是此事之后,风欲静便位于官场斗争中的风口浪尖。

    此事起因左相年老告官。在樊国左相之位若是空缺,历来是优先提拔右相。但这次,国主却将右相晾在一边,破格提拔了官位才至中卿的风欲静为左相。

    右相虽然从未公开表示过与风欲静不合,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右相一派可谓是无处不排挤这位新任左相。而风欲静虽然已在樊国为官十余载,拉拢了些支持者,但比起右相的势力,却还是相差巨大。

    究其原因,是他那身为漠国叛将的身份。原本是漠国铁翎军的统帅,青黄之争后,转头成了樊国的卿大夫,这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想来这右相也是知道风欲静的这个弱点,便差遣了张御史,作为右相阵营抨击风欲静的马前卒。不过,王后虽然并无意偏袒一方,对风欲静却也没有好感。

    他性情孤高,总让人想到那些嚣张跋扈的漠国人。

    “国主,臣妾倒是觉得不妨将张御史所言视作一次警示,风将军毕竟曾是漠国的大玉将军,难保他对漠国没有一分留念。”王后道。

    “哦?王后也觉得朕让他风欲静任左相不妥?”林天华的脸色阴郁无比。

    “国主圣明,臣妾安敢妄言!”王后急忙出言。

    林天华将信件撕成两半,“他风欲静要通敌还需要等到现在?当年他一道军令就能收崇城入囊中,若不是他,你、我、这樊国的百官,都会是漠国的监下囚!”

    他怒意满满,像是随时都会爆发出来,但安静了一会,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长叹。

    “朕当然想将重任托与我樊国土生土长的人才,但他漠国的风欲静为了我樊国,躬身出使跋国以壮连横之力,亲练五万重胄精兵以守堑关。这都是造不了假的啊!反观我樊国的官员们,内无治国理政之志,外无伐交伐谋之才,事到如今,心思都花在如何与自己人争斗上,何其悲哉!!”

    “国主……”王后怯怯地低下了头。

    “走吧,今日就听到这吧。”

    林天华背手徒步走出了小亭。

    跋国,平洲客栈。

    一道黑影翻入了客栈外围的高墙,随后融入到夜色中。不久,那黑影在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宇前又一次出现。

    摘下掩面的黑纱,是一名长相平平的青年男子,他在楼宇前顿了顿,随后快步走入了大门中。按照约定,他来到了顶层的露台处,在那里,他见到了期望中的背影。

    “师父。”他抱拳,对那背影喊道。

    “鲲畅,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为官多年,早不必再喊我师父。”那身影转过来,无奈地摇着头。

    “师父,这四下里无人,不会有人知道我们这层关系的。”陆鲲畅道。

    “你说得倒是轻巧。”那身影笑着,“好歹是崇青军中军副将,现在居然为我干跑腿的活,若是让人知道,恐怕又难免一场口水仗。”

    “师父放心好了,我族世代相传的易容之术还从没有被人识破过,而且,徒儿这一番行程,连妻女都没有相告,外人现在都只当我还在堑山游历。”鲲畅道。

    “也是,你做事向来稳妥。”

    那身影向前走了两步,在灯光下现出面容。

    是樊国的新任左相,风欲静。之所以出现在跋国,正是因为他现在正在与跋国国主商讨结盟之事。

    “师父,这是您要的画像。”陆鲲畅从身后背着的长竹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幅画,递给风欲静,“徒弟比对过了,这画中之人与真人相差无几。”

    风欲静将画在面前展开。

    画的是一个少女,面上稍带些愁容,却是难以言说的娇美,正是漠国的启灵公主,夏惟。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随后合上,长叹一口气。

    陆鲲畅有些意外。

    他想起自己十年前拜风欲静为师时,那时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这位师父飘逸俊朗的形貌。当时,他便好奇师娘是否也会是超凡的美艳,但后来才得知,风欲静一直都未曾娶妻。

    风欲静孑然一身来到樊国已有十七余年,其间国主数次以美人赏赐风欲静,最终的结果都是被婉拒。如今,他已年过不惑,却依旧是无妻无子。

    但现在,他居然会对着启灵公主的画像长叹,还露出那样求而不得的表情。

    陆鲲畅不由得也看了看那副画像上的少女,的确是娇娜可爱,无愧冠绝穹隆之颜。

    “师父,莫非,您对那漠国的启灵公主……”

    话音未落,一只手持着画卷已经敲在他头上,“休要胡思乱想。”

    “那您不惜大费周折是为何?”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漆黑的石头,“就凭这莫顿的留影石,就费了不止一千两了吧?”

    风欲静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问了起来。“你觉得那启灵公主身上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异样?”陆鲲畅严肃起来,“我倒是并没有感到她有什么异样。”

    “从画上看,她的发髻上有一朵花,那朵花,你可看清楚了吗?”

    “您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有些奇怪。那花艳丽非常,但是看上去,它的花瓣不像是软的,感觉是有些坚硬,不论公主怎样走动,那花都稳稳当当。听说,公主平日里最喜欢戴着那一朵花,从未有更换。只是,我倒是有些好奇,一般的花朵不都是一两天就会枯萎吗?”

    “那花叫做霓裳花。”

    “霓裳花?莫不是东域的霓裳花?”陆鲲畅倒是也听说过一些有关穹隆之外的传说。他想到樊国女子喜爱的天蓉菊,被视作国花,但比起启灵公主头佩的那朵霓裳花,却是逊色不少,不由得叹,“此花竟如此艳丽脱俗。”

    “艳丽脱俗?”风欲静长叹,“那霓裳花本只是一朵平平无奇的白花,只有在机缘巧合之下才会变得如此亮丽。”

    “那还真是一朵奇花。”陆鲲畅口中称赞着那朵花,心中却是为师父的学识之渊博而感叹。

    “鲲畅,聊到这吧,时候不晚了,你还要连夜赶回樊国,现在就快点动身吧。”风欲静道。

    “师父,那徒儿告退了。”陆鲲畅答应下来,这是风欲静在下逐客令了,以他这么多年对风欲静性情的了解,自是知道不该再留扰。

    陆鲲畅走后,风欲静却迟迟没有离开这片露台。

    他紧紧攥着手中那幅画卷,看着露台之外一片漆黑的夜。

    “夏惟……是把她当做你的唯一吗?”他像是在对着什么人道,

    他抬起头,看向墨色的天空,又道,这次语气却较之先前要柔和许多,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凝凝,你的女儿果真和你一样。可他当年保护不好你,难道还能指望他来保护好你的女儿吗?”

    风起。

    他在这风中沉默地站立了半晌,等到风停,才转过身去,“你放心吧,他做不好的事,就由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