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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旧事1

    白家老宅的地窖彻底消失了。

    一大车碎石倒下去,石板填补窟窿,四周又倒了水泥加固。

    江海戴着鸭舌帽,一会儿摇树干,一会儿拿棍子去戳池子里的睡莲。两个工人师傅面面相觑,担心这人脑子有点毛病。结算工钱的时候,江海临时改了主意,说要把这院子改成水泥地。师傅合计后说,这院子不小,不算订材料,工期得十来天,至少先把今天的钱结算了,后面的预付三分之一。

    钱倒是次要,白玉洁不想在这事上花功夫,往后她是不敢回来住。

    “师傅,我们商量下”,江海招呼着白玉洁去了前院,将司法鉴定初步的结果隐晦讲了下。

    “老江,你的意思是说?”

    江海点头,“夜长梦多,谁知道这老太太给藏了多少惊喜(吓)。”

    “行,就按你说的,这事儿千万别跟女儿讲。”

    “当然,那还用说。明日我联系殡仪馆,这事就算解脱了。不过,丈母娘这事,你怎么看?总不能不管,继续叫丈母娘又挺膈应人。”

    白玉洁觉得自己想哭,跟江海结婚前也相亲了好几家,都说精神病遗传,不能娶进门。白家经济条件好,又是大学毕业,硬是拖到二十七岁与江海结了婚。准备结婚那阵,她也知道婆家是不情愿的。要不是江海坚持,也没有今天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婚姻于女人,也是命运的一次转折。

    人心对亲疏是极为敏感的,这位冒牌的白淑娴并没有给过白玉洁哪怕一天的亲情。所以,江海还是说要去派出所立案,万一哪天能找到她的亲人。若是她的亲人不愿意要她,大不了这钱他们接着出。但是棺材里的人安葬在哪里?

    白玉洁说:“苏秀兰入门不久,白正轩就纳了小妾。还是送去墓园吧。要是合葬在一起,夫妻俩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得多别扭。”

    “还是改革开放好,一夫一妻,天下太平。这后院天天打打杀杀的,我是受不了。”

    司法鉴定中心。

    江半夏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医学院的学生,才上过解剖课,特想来这样的单位见习。一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小姑娘,满头大汗地给你拎水果来,左一个卢老师又一个卢老师地喊,手上还拿着解剖学教材和笔,饶是铁面无私的法医也心软了。

    “虽说跟你们家有关系,可这是办案,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你就在玻璃窗外面看吧。”

    半夏隔着那玻璃认真观摩,刀起刀落如行云流水。医学院学生的胆儿是吓出来的,想想惊心动魄的实验考试,几十秒辨认解剖结构,这时候你眼里就只有骨头、血管、神经和肌肉了,除非你真的想挂科。

    法医完成工作,还带半夏去办公室坐了会儿。他盯着她手腕的玉镯,问:“小姑娘,你们家这宅子多少年了?”

    “前前后后上百年吧,中间翻修了几次。卢老师,方才那个是什么情况呀?”半夏切入主题。

    “防腐做得好,过了这么多年,能有这样的情况已经非常不错了。看最后的检测结果吧。医学是非常严谨的一门学科,下结论是要有依据的。”

    半夏“哦”了一声,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果真是严谨。

    都说知女莫如父,其实江海早就给法医说过。万一女儿去找他,可别把实情说出来。譬如,半夏手腕上的玉镯同棺材里那只一模一样。这也是江海要用水泥踏平白家老宅后院的理由。

    镯子是真的,故事是编的,情谊自然打了折。

    民国时期的扬州,城区比现在小很多。白家和苏家的盛名在民国那场大饥荒里开始没落。

    与白家不同的是,苏家在扬州的声誉是上下几代人拼出来的,夸张了说有家族底蕴。白家祖上是有人做官,可白家后人沉浮起落波动极大,到白正轩这一代完全是白手起家,苏家于他有帮携之恩。即使当年,苏家迫不得已逃离扬州,留在扬州附近城市的旁系血亲依然可观,只是苏启东认为白家与他们已毫无关系。

    白家老宅挖出棺木,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江海接了好几个采访电话。

    上百年的老宅,挖出一具棺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竟有人找上门,问白家老宅挖出的是否是当年名震扬州的苏家长女,苏秀兰。更过分的是,这事传到了网上。白玉洁刷着网友的评论,哭笑不得。

    苏家对此事极其愤怒,且不说苏秀兰当时怀有身孕,如此粗暴下葬,叫人难以接受。苏启东当即赶回扬州,说要带走姑姑的骨灰和嫁衣,连那几块黄花梨木头,但凡苏家出去的都得要回来。

    临行前,苏启东接受了扬州本地一家自媒体的采访,还提供了几张珍贵的照片,包括苏秀兰出嫁当天身着嫁衣的照片。当年的苏家重回扬州人的视野,连带着白正轩这一脉。

    一家自媒体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作文,最关键的是指出白家后人没一个亲生,又说白正轩宠妾灭妻灭子,堪称民国渣男。最后,自媒体说已联系到当年在白苏两家做过大丫鬟的后人,会将采访结果整理播出。

    半夏猜想过,会不会有人去白家老宅大门口扔鸡蛋。果然,她想多了,也就有人拿记号笔写下“白渣男”三个字。

    播出这天,江家烧烤配冰镇啤酒,齐上阵吃瓜。

    采访的第一位,说自己母亲从前是苏秀兰身边的丫鬟。苏家大小姐很有才华,还会洋文,心地特别善良。白正轩三天两头往苏家跑,尽捡稀奇玩意儿送,时间长了两人就好上了。

    采访人又问:“苏秀兰婚后过得怎么样。”

    那人说:“苏秀兰嫁入白家后,第一年听说过得不错,偶尔回趟娘家。白正轩生意做得大,后来迎了妾室入门,苏秀兰再也没回过,直到苏家逃难离开扬州。后面发生的事她也不知道,这次接受采访,也是因为苏家对她母亲有恩。”

    切换到下一位采访人,那人拒绝马赛克,全程情绪激动。

    “我今年都八十六岁了,当年在白家出生的,我母亲是白老爷的奶妈。”

    采访人:“那您肯定对白家的事十分清楚,您慢慢说。”

    “我对白家的事也不清楚,那时候小。二夫人进门,我们这些都被赶出去了。我母亲带着我走的时候,那哭的伤心呀。真是无依无靠,就差上街乞讨了。我母亲说大夫人怀着头胎,二夫人明里暗里地不容她。我母亲偷偷打听过大夫人的消息,一概说不知道。”

    采访人问:“听说苏秀兰生了女儿,在生二胎时难产去世?”

    “瞎说,我们走的时候,大夫人怀着孕,大夫说了是个男胎,没听说生过女儿。那个大夫是金陵的妇科圣手,专门请来的,不可能号错脉。不过也有可能,后面生了女儿,这事我不清楚。”

    江海听到这里有些哆嗦,那位卢法医明确告诉他,人是怀着身孕走的。

    采访人接着问:“那您还记得大夫人和二夫人长什么样吗?”

    “俊,两个都俊,不然他怎么娶进门。”

    “这二夫人什么来历,您听说过吗?”

    老人摆摆手,“有说巷子里出来的,也有说半路捡的。半路捡这么俊个大闺女,还是那个时候,谁信啊。大夫人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采访到最后,前几日在白家干活的一位工人出现在镜头前。

    “白家地窖挖出棺材?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泥水匠,棺材也没看到。难怪好好的花园,要改成水泥地。听说,他家有个老太太长期住精神病院,我看这房东也有些毛病,这个是隐私,我就不讲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海嘴里的啤酒全喷了出去,“怎么成我有毛病了?”

    半夏笑得前仰后翻,又觉得凄凉,白家几经坎坷,到头来还断了后。

    “爸,采访里提到的白家二夫人,该不会就是后来这位太姥姥吧。”

    江海竖起大拇指,“你妈和你姥姥都是拿来充数的,老太太厉害,这杯酒我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