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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废柴画师

    冥槐星,六回大陆,华响国,盘港。

    泉诏庄家之府邸的后山有一处宝地,山水相依,蓝天白云,风光旖旎。此地正因这般美景如画而得名十里画廊。一名十六岁的少年,身着一席黛蓝衣袍,盘腿坐于水畔的半空之上,面前飘着一张画纸,手中拈着一杆笔,笔身通体泛着莹莹的银光。少年的身侧漂浮着一圆盘,其中是几只碗,盛着颜料,圆盘的空余处便作调色碟用。

    那银光让这杆笔看起来华丽而神秘,不过若是目光看透那银光,就会发现那笔其实古旧朴实,与一般的画笔并无二致,也许只有半段笔身上的那些丝毫不明显的忍冬纹路令它稍稍脱颖而出。

    它最大的特点,估计就是它独一无二的名字了——太毫。少年永远忘不了父亲告知他这二字时的庄严表情。

    少年的眼眸时而眯着,时而放松,脑袋一会儿摆正,一会儿微微地歪着。随着他的手臂与手指对于太毫银笔的精细操控,十里画廊的迷人景色逐渐跃然纸上。

    那图画似乎也因为出自这杆太毫之笔而隐隐泛着相似的银光,并且更加形象生动,仿若那水真的在万物生灵中流淌、那山真的于天下之间屹立。

    少年看一看这自然的创造,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又将目光最终锁定于手中的太毫。只有在这种时刻,他的心中方能是一片平静和满足。

    他端详了许久,仿佛是刚刚画过还不够,偏偏要把能看见的一切细节在心中再铭记一遍。

    看得够了,少年便闭起眼睛。他将太毫竖直地拿着,半晌后缓缓松手,画笔赫然停留在了空中。而后,画纸也同样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少年抬着双手,隔空操控着画纸。随着他手指的移动,画纸的两端渐渐向内卷了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少年眉头微蹙,手指更加用力了些。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随着画纸逐渐变成卷轴,因卷曲而重叠覆盖的地方开始冒出银色的点点星光。而那些星光都跳跃着涌向直立着的太毫,好似一个个银色的小精灵。

    银光沿着笔身上的忍冬纹融进太毫。太毫周围的银光愈发耀眼,而它本身的颜色则越来越深邃。

    少年依旧闭着眼睛皱着眉毛,用心神控制着画纸的卷曲和银光的走向。这看似简单如一的动作实则很耗精神,他的额前已经渗出了不少晶莹的汗珠。

    终于,画纸完全卷上,散出了最后一缕银光。

    被吸进太毫的笔身后,少年呼出一口气。他的双眼缓缓睁开,伸手接住下坠的太毫和画纸。画纸随着下落摊开,上面原本的山水图竟不见了踪影。画纸空空如也,仿佛是崭新的一张,从未被使用过。

    少年却早已习惯且熟练,没有丝毫的惋惜。

    原来,那些银光便是他的图画所幻化为的能量。虽然少年自身炼化不了,使用不得,但他发现太毫可以吸收这不确定为何物的天地精华。

    “小家伙,吃饱了没?”少年将太毫捧到眼前细细观察一番,大概也只有他自己能注意到,笔身上的忍冬纹又多了一点点。

    忽然,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随之,熟悉而年迈的声音响起:

    “庚少爷!您可以回去了。模拟战此时已经进入尾声了。”

    少年快速地将笔放进胸口的衣襟内,把画纸卷起放进包袱挂在身后,又抬手擦去额头的汗。他感受到从身后几里之外的地方传来的微弱但混杂的脉流泉力,内心微微震动,一股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

    很快他便缓过神来,回头望向意料之中的来人。

    中年男子身穿竹月色制服,胸口纹着汩汩流动的银色泉水——这些都是泉诏庄氏的标志。

    “善叔,”少年轻点头,与男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上了男人身旁的车。

    少年名为卞庚,字默遂。他母亲是现任家主庄烈的亲姐姐,华响国的骄傲,甚至。虽然父亲曾常年因赘婿的身份被人诟病,承受了许许多多的冷嘲热讽、恶语相向。不过好在他是名副其实的强者,并且有母亲的关系存在,人们顶多是背地里的小打小闹,根本不敢也没有能力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按理说,卞庚本该身份尊贵,享受众人的仰望与爱戴,他儿时也的确享受过短暂的荣耀。

    卞庚曾是人们口中的脉流鬼才,边玩边修炼着,却早早在九岁时就已经融通了脉流,并且在体内激活了千年难遇的七彩泉宫。要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十二三岁左右才能融通脉流,并且通常只有单色泉宫,能被人成为人中龙凤的也不过双色泉宫。这家伙却一下子就来了个七彩泉宫,胸口里头装了颗像钻石的东西,意为着有可能掌控全元素,不得不叫人羡慕嫉妒恨到了极点。因着这种种奇事,卞庚十岁的时候就几乎被确定为泉诏庄氏的接班人了。如此,他也将成为首位外姓接班人。

    可就在五年前,卞庚的父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一段话,一半说服一半逼迫地让他将泉宫中所有的脉流泉力都输送进了他那看似杆平平无奇的太毫笔中,并恳求他不要被这世间芸芸所蛊惑,专心摹绘。卞庚又疑惑又惊恐,但他从小对于父亲母亲的崇敬和信任让他还是遵从了他们的旨意,与他们共同完成了那漫长的仪式。之后,卞庚沉睡了整整十个昼夜,醒来时,已是少年白头,且他的七彩泉宫因泉力被耗尽而丧失了全部的光彩,最终甚至彻底消失了。就连经脉中的脉流也探寻不到任何踪迹。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缕烟,融进了太毫的笔身,化作了一道道深沉的忍冬纹。

    更加离奇的是,就在卞庚醒来的那天,同时也是对于家族的孩子们来说最为重要的成脉礼的日子,卞庚的父母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双双不见了踪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成脉礼上,虽然庄家所有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面向古老的法器泉引卷,得到查看自己泉宫的机会,并且接受自己的首层元素与元素体。虽然他们根据结果高低和能力优劣,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总体来说每个人都还是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一道色彩与一份未来。

    唯独卞庚,面对完全空白的泉引卷,他能享受到的,没有欢呼,没有掌声,没有祝贺,没有鼓励,只有无尽的沉默,和时而冒出的冷哼和嘲笑。

    那一日,站在一群熠熠生辉的孩子们中间,卞庚黯淡得快要隐秘进身后的影子中去。

    虽然府上的人们仍旧都尊称他一声“少爷”,但事实上少有人真的会给予他这两个字背后的尊重与关心。

    父母尚在家中的时候,卞庚算是个幸运的孩子,有圆满的家庭和良好的条件,自身还具有超高的天赋和能力。可这一切都是已经破碎的泡影了。

    直到如今,即便他已成为盘港甚至是华响国人尽皆知的画家,人类就是这样矛盾的动物——他们一边讽刺嘲笑卞庚的无能,一边相继邀请他为家族领头人作肖像画或是购买他的山水图,以彰显家族的地位。

    而抛开这些不谈,只有卞庚依旧对于父母的离开耿耿于怀。他实在难以理解父母究竟是为什么明令禁止他积攒泉力、修炼脉术,而是让他在这样凶险残忍的世界中只能练习画画!唯一离修炼最为接近的事情就是炼化他的太毫,像其他人练习使用武器一样。

    难道画画可以让他变成强者吗?

    难道画画可以帮他抵挡攻击和伤害吗?

    难道画画可以让他站在大陆的巅峰吗?

    难道画画……可以帮他把父亲母亲找回来吗?

    卞庚也曾试图自我安慰,告诉自己:父亲母亲不可能做伤害我的事情的,他们一定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或是看到了一个我看不到的世界。未来一定有什么在等待着我的!毕竟,我不是没有脉流,不是毫无泉力,更不是没有天赋,我曾经可是全家族,甚至是全盘港,全大陆最惊人的鬼才之一!可是这个论点终究是站不住脚的,好汉不提当年勇,更何况他的“当年勇”只有那么短短几年。而他的父亲母亲,整整五年了,依旧是杳无音讯。

    除了他自己以外,唯一还会给他力量的,只有他的舅舅了。此人也正是家主庄烈。

    可惜,无论过去多么风光,也不管舅舅如何鼓励他,他现在就是废柴一个,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卞庚,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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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的某日,卞庚同往常一样作画,疲乏时稍稍歇息片刻,将太毫放在画纸一旁,微风吹来,将太毫吹得滚到了画纸之上,画纸的边角也卷曲了起来,将太毫一半的笔身包裹起来。

    此时画纸未干,太毫的鼻尖也是沾了墨的,卞庚猛地冲过去想要将太毫从画纸里抽出,以免弄脏了画面。可他的手还没触碰到太毫,他就看见画卷中飘出几点银光,在空中跳跃,然后陆续顺着太毫的笔尖爬上笔身,沿着忍冬纹钻了进去。

    而当他把画纸摊开后,方才因卷曲被遮挡的部分已经消失不见了。他这才明白过来,那些银光就是他的画变成的。

    起初卞庚完全摸不清头绪,但又过了几次后,他意识到这银光在延伸太毫笔身上的忍冬纹。

    他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但想到当年那将自己变成废物的仪式过后,太毫笔的身上才多出了忍冬纹,便推断也许忍冬纹便是泉力与脉流所幻化,若是继续积攒下去,也许能发生什么奇迹。

    他只能这样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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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内,卞庚能感受到那些混杂的力量愈来愈近了。

    这些力量的来源之处,正是他所谓的家——泉诏庄家。可在他心中,自从父亲母亲离去,那宅子便不过为他所处的一个空间罢了。任其多么庞大,也容不下一个弱小无力的他。

    此时,家族内正在进行的一年一度的模拟战即将结束。这模拟战是专门为了每年最为重要的大事件之一——盘邑学院入学考核——做准备的。家族的所有成员齐聚一堂,考察年轻一辈族人的脉流泉力够不够强悍到进入盘港最具盛名的学院。

    而这些……都与卞庚没什么关系。因为他连弱者都算不上,体内连一丝一毫的脉流活动都观测不到,更不用论能否炼化出泉力或者是实力的高低了。

    他,只能沦为一个局外人。要不是家主是他的舅舅,被直接逐出家门大概也不为过。

    少年凝神静气,将注意力从那团乱麻全部转移到自己体内,望着心口处的空空如也——那里本该有一颗七彩的结晶。如果那些变故都没有发生,此时的他应该是一名成熟的泉生,甚至接近泉者突破口了。可真实的情况是,他连脉流还没有再次激发。

    不过还好。

    卞庚捂住胸口,感受着衣服下面藏着的太毫。他曾因为父母的决定而对他们心生恨意,那份恨意也被分散到了太毫上。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终究是明白过来,无论如何,自己对于作画的热爱与依赖是无法忽视的。况且,自己确确实实将曾经拥有和搭建的一切都赋予了太毫,除了继续紧握着它去探寻其他的可能性,他也别无选择了。

    太毫,他暗暗地祈求,别让我彻底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