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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军功

    这骑卒名叫虞心忌,别看现在没个正行,真打起仗来比谁都不要命,次次一马当先冲锋陷阵,若非屡次违反军纪导致功过相抵,早就应该升任骁骑校尉了,结果现在仍是个没有任何官身头衔的标长。

    虞心忌一手掌心抵住腰间刀柄,骑在马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甄应熊会心一笑,心头阴霾消散几分。

    回到蜀王府养满天池锦鲤的小院,据说又叫白鹿园,有着‘天真气爽,意趣盎然’的说法,只不过李宓一直没想通白鹿在什么地方。

    相传此园曾是前朝一位节度使的豪奢私宅,蜀王占据此地后,在原有基础上扩建修葺,天然优于一些名园的螺狮壳里做道场。

    蜀地位于大赵西南边陲,被许多文人墨客视为教化废弃之地,唯独提起王府内这座白鹿园,个个赞不绝口,将其誉为万草丛中一点红。

    蜀王在宋亭鹭仍是少女的时候,就曾放出话来,“这座白鹿园乃是本王爱女将来的嫁妆,谁成为本王女婿,谁就是这座院子的主人,绝无食言!”

    可想而知若是外人知晓李宓住进这座白鹿园,将会惹来多少非议。

    当宋亭鹭让园中十数位身段婀娜的女婢挑灯领路时,原本还不情不愿跟来的少年立即给惊得合不拢嘴,对此匪夷所思,误以为是来到了仙家庭院。

    李宓等人下榻的地方是白鹿园临近西边的无极楼,是一栋清幽雅致的小楼,茕茕独立,仅有住房厢房五六间,李宓主仆三人也才用去三间。

    原本还有两间安排给了服侍李宓的俏丽女婢,今晚却被宋亭鹭挥手驱散,自己鸠占鹊巢的搬了进去。

    身为待字闺中的藩王嫡女,尚未成亲出嫁,就与陌生男子同楼而居,于情于理于身份都不合适。

    当心惊胆战的管家将此事禀告给蜀王时,这位权柄深重的王爷并未入睡,而是留在书房捧着一卷兵书挑灯夜读,听到这则令人哭笑不得的‘噩耗’后,王爷脸色阴晴不定一阵后,最后挥挥手,洒然而笑,只说了一句本王知道了。

    管家在小心合上书房门后,杵立门口,沉思良久。

    ……

    教书先生陈宫慎与婢女孤零零住在小院里,据说是这位当世鸿儒亲自挑选,不仅装饰简陋,毫无富贵气可言,就连清雅都算不上,一开始府上管家不知轻重,还以为这是哪里跑来混饭吃的穷酸儒生。

    直到后来有一次,小王爷宋宸智贪玩误了功课,被陈先生罚在大雪中面壁思过,可怜几岁大的孩童,被鹅毛大雪几乎淋成了雪人。

    宋宸智的生母、蜀王侧妃,出身自荆门谢氏的嫡女,亲自赶赴学塾向老先生求情,被陈宫慎一口回绝后,愤而去向蜀王搬救兵,结果不仅被蜀王罚了禁足半年,还将把此事通风报信给侧妃的仆人打断双腿赶出益州。

    在那之后,宋宸智见到这位老先生便乖巧懂事了,就连几位走出王府比那一州知府还要吃香的嫡系管家都恭敬有加,再也不敢瞧不起这位刻板滑稽的老儒生。

    二更时分了。

    陈宫慎轻轻合上一本书页泛黄的圣贤书籍,揉了揉眼睛,一旁的俏丽侍女立即奉上一碗热茶,供老先生纾解疲乏。

    侍女姿色在王府中算是上等,除此外,更懂些隐晦的杀人手段,被蜀王特地点名派来服侍陈宫慎,至于是怎么个服侍法,自然全凭他心意,只不过陈宫慎一直以来规规矩矩,并未对这位整日形影不离的黄花姑娘产生非分之想。

    书案之上,唯有一摞摞摆放整齐的书山,约有六七座,并无价值千金的字画雅玩,文房四宝也是市井随意可以买到的便宜货色。

    房内,一人一婢外加几摞书山。

    可谓家徒四壁,孤苦伶仃。

    自古圣贤皆寂寞。

    古人诚不欺我。

    ……

    蜀王府上下戒备森严,寻常人不得擅自游走,无论是王府做客之人或者丫鬟奴婢,都得遵循这条禁令,以至于许多藩邸杂役在王府辛勤劳作十余年,也仅游过半数版图的藩邸区域。

    虽说蜀王不是那滥打滥杀的暴虐主子,但规矩既然订立了就得遵循,僭越之人,除非是太平公主这样被视若掌上明珠的嫡女,否则一律会被重重责罚。

    甄应熊曾多次夜宿于此,对于王府的诸多规矩了然于胸,甚至曾有一次侥幸追随战功卓著的父亲游历小半座藩邸。

    当时他还只是名少年,并不知道这番游历所代表的殊荣,如今已经成年展露峥嵘,对于当年未能仗着年幼去公主院里逛上一逛感到遗憾。

    如今再次留宿于此,身边多了个同样战功不俗的虞心忌,此人出身于行伍之末,因为弓马娴熟、且参军前曾在益州城内有着游侠之名,入伍之初便被选入蜀军最精锐的边骑鹞子,成为蜀军边境斥候之一。

    号称边军鹞子的斥候军是蜀军真正的王牌之一,几乎人人都是神箭手,马镫以烂银打造而成,雕绘有鹞子的图案,用以与寻常边骑区分开来。

    鹞子又有两阶,与本人的官身品轶没有绝对关联,只与战功有关,只要在战场上单枪匹马斩首敌军斥候十人以上,或者立下其它重要军功,都可以获赐银马鞍,因此又被誉为马鞍鹞子,比寻常的马镫鹞子,显然更胜一筹。

    虞心忌靠着悍不畏死的性子,又有一身不俗武艺支撑,多次冲锋陷阵甚至身负重伤,有一次胳膊被箭矢射穿,他仍是咬着牙挥刀冲上去,将敌人一一砍翻落马。从军两年后,终于被他给撞到一次机会,与一队暗中刺探的吐蕃斥候狭路相逢,那一战,虞心忌迸发出极大的杀伐力,硬是只枪匹马将这队十人的斥候一一斩杀,战功卓著,不仅截获重要情报赢得银马鞍,还破格升任执掌五十名鹞子的标长。

    虽说对虞心忌的能力而言,如果不是屡次违反军纪出去饮酒逛窑子,他本该有更好的前程,但标长对于蜀军里的许多百战老卒,都是需要耗费十数年时光且侥幸不死才能赢来的殊荣,更何况是执掌五十骑鹞子的标长。

    只不过如今总算时来运转,在蜀王此次巡视边关时,刚好虞心忌所率领的鹞子在野外遭遇一支千人骑军,一标五十骑硬是将千人追兵绕着大山兜圈拖住,直到甄应熊接到号箭赶来,酣畅淋漓的拿下一场大胜。

    不但如此,还生擒了敌方骑军主将,蜀王自然大喜,得知参战的将军正是自己老部将后人,更是无比欣慰,特地让甄应熊随自己返回益州。

    甄应熊自然捎带上了虞心忌,原因是他在事后奏报故意隐瞒了虞心忌拖住千人骑军的军功,而将战功全揽于自己身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会嫉妒这位马鞍鹞子,相反,甄应熊此番若能借机一步登天,日后肯定是要重重提拔虞心忌,也算另一种报恩。

    回到益州,甄应熊先带着虞心忌这个土包子四处闲逛,到白狮楼找几名声色双绝的清伶陪他吃了顿差点吃掉舌头的海天盛筵,又让酒足饭饱的虞心忌纵情放松,夜里陪公主将那名王府贵客接回来后,便闷在屋里翻看蜀王派人送来的一本兵书。

    过了子夜,心烦意燥的甄应熊仍是没有丝毫睡意,小心翼翼合上兵书倒在床上辗转反侧半个时辰,干脆披衣出门,结果吓了一大跳。

    只见虞心忌那个莽夫正躺在屋脊上饮酒赏月,第一次进入王府藩邸就敢如此放肆,真不愧在鹞子里有疯子之称。

    甄应熊对于虞心忌自然迥于常人,其中不仅有感激、愧大祚人,同样有赏识、青眼相加。

    但不至于真的将其看做可以命换命的生死袍泽,毕竟出身蜀地一等将种门庭的甄应熊,自己那条命的分量可比虞心忌这个寒庶出身的无根之萍宝贵得多。

    可这并不妨碍甄应熊认可虞心忌是一块璞玉,稍加雕琢,将来会是一颗闪耀发光的蜀军将星,更何况在军中培植自己的亲信,也是任何一位将种子弟投身军伍的必经之路。

    夜里难眠时,甄应熊翻来覆去就在想,会不会蜀王看待自己的眼神,就跟自己看待虞心忌一样,欣赏、亲近,却难掩骨子里那份居高临下的倨傲。

    甄应熊叹了口气,轻轻跃上屋檐,与这个疯子肩并肩躺到一块,接过酒壶痛饮了一口,压低嗓音道:“虞疯子,在王府里擅自登高望远,可是犯了忌讳的,真不怕被王爷捉了去下地牢!”

    虞心忌嘿嘿一笑,“王爷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德行,就一个匹夫而已,估摸着就算我在屋顶上练刀都懒得管我。”

    甄应熊气笑道:“你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虞心忌则没好气道:“是甄将军你胆子太小啦!”

    甄应熊瞥了眼身边这个意气风发的同龄人,突然没由来有些羡慕。

    羡慕的是这家伙身为井底之蛙而不自知,所以对这个人上有人、天外有天的大千世界毫无敬畏,活得肆意潇洒,头角峥嵘。

    平生只认一个理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

    作者说:有没有人在,好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