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个陌生人的葬礼
几天后。
裴宅二层阳台。
两个年轻人正悠闲地喝茶。
“生活更慢，有更多时间读早就想读的书。”裴郁穿着一身介乎于睡衣和休闲之间的衣服，神态之间放松且惬意：“总而言之，不错？”
“你不生气？”楚秋皱起眉头，语气之间满是不解：“几天前的事情呢？”
“你不是出现救了我吗？我是不是该称呼您为我的白马王子呢？”裴郁的语气有些尖酸：“还是说您救了落难的小姐，在期待以身相许的桥段。”
论吵架，再来十个楚秋也说不过裴郁，于是楚秋乖乖闭上了嘴，惬意地喝了一口茶。
“生气有什么用呢？”如果说之前楚秋可以从裴郁端庄大气的外在下看到狂躁与暴戾，那今天的裴郁似乎收敛得更深，像是一瓶好酒经历沉淀终于酿出醇香......但沉淀的过程并不简单。
“三年前李迴害死了一名叫做林荫的女生，据说过程非常残忍。听说你见到林园了，林荫是她唯一的妹妹......”裴郁细细地喝了一口茶，平静地说道：“即便是七大家又如何？李迴被关了两年紧闭，老元帅承诺会看着他......但他还不是出来了。与其斤斤计较未遂的罪行和抱怨法律与大人物的无力，不如躺着享受阴影之外的阳光。我父亲两个月后要进入国防部。昨天我父亲得到通知兼任国防部副部长。皆大欢喜。李氏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我父亲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结果不可能会这么美好。关于这点，我需要感谢你。你的行为将事态引导至恰到好处的局面。很美好不是吗？”
美好吗？
一件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定性的犯罪行为竟成了各方获益的美事。
楚秋喝了一口茶，他分辨不出是苦是涩是香是醇......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
“不要再随随便便做这种事情了，愚蠢的愤怒和冲动很快就会害死你。你以为你是谁？”裴郁的语气更显尖锐，楚秋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心里同样在想着那个晚上......如果运用那股让他血液沸腾的力量，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面对枪械、机甲......他能对抗吗？或者说，能逃走吗？如果是一队军人，像是黑白安保那样的水准，他能对付多少个？能维持超负荷状态多久？
这些问题的答案逐渐有了眉目。
楚秋看了一眼时间，放下茶杯，说道：“我要走了。”
“那个叫做曹野的学生的葬礼？”裴郁平静地说道：“他的名字的确很值钱，我早就听说林家的林园是个天生的阴谋家。”
“我不喜欢物化某些东西，像是人命。”楚秋皱起眉头，眉宇之间的愤怒和憎恶无法抑制得喷涌而出：“我没有针对你但是......我想去那个葬礼只是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叫做曹野的人在我面前被谋杀，而我可能是唯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除了那些云端之上的大人物。”
“还是这么天真，希望不会让你丧命。”裴郁不再看着楚秋，翻开书本继续阅读。
楚秋离开裴宅，对将她送到门口的裴夫人鞠了一躬。
“裴家欠你一个道谢。”裴夫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跟你老师不一样。你老师是个薄情的人，但你不是......小郁是对的，所以你老师怎么折腾都不会死，但你可能会死得很快。”
楚秋沉默片刻，再次鞠了一躬。
......
......
春雨堂。
只接待高级客户的追悼室今天接了一个普通家庭的生意，普通的逝者、普通的家庭和普通的客人。曹野的遗像能出现在春雨堂是一桩奇怪的事情。
“林小姐，很感谢您的好心。”曹野的继父对一身黑的林园不无感激地说道：“我们从来不知道小野生前有您这样的朋友，能让小野风风光光地走......我和他妈妈都很感激。”
林园面无表情地从追悼室里的哭泣走出，一路上的各色道谢让她的目光更添两分厌恶。
走出春雨堂，“外科医生”周笑虎在外守候。
“已经确定一周内西极李氏会派人前来第三星圈。”周笑虎给林园披上了外套，低声说道：“大概率是李鸾。”
林园走进周笑虎撑着的黑伞内，平静地说道：“看在他死去的父亲的脸面上，李鸾必然会护住李迴，曹家也知道这点。所以只要李鸾来了，曹家大概也不会兴师动众......才刚刚开始。”
林园才走两步便停下脚步，落后半个肩膀的周笑虎也停了下来，她对迎面走来的人说道：“你出现在这里让我有点惊讶。”
楚秋也停下脚步，皱起眉头看着林园，林园重新迈出脚步。
“你也会愧疚吗？”楚秋回头对远去的林园说道。
林园坐上车，周笑虎却重新走了回来，笑眯眯地对楚秋说道：“小姐让我告诉你，你无聊的想法让她很不舒服，如果不告诉大家这是谁做的那么报仇还有意义吗？”
“另外，我需要告诉你，不要做蠢事，虽然你已经证明你是个蠢人，我们也不介意碾死一只蚂蚁，但是你终究对我们的计划有过一些贡献。”周笑虎拍了拍楚秋的肩膀，转头离去：“这是我的个人建议。”
楚秋瞳孔微缩，他摸了摸脖子，手指沾到了一点血丝。
这个人是真正的高手。
楚秋默默思考，如果对手是这个人......会怎么样？
他收起雨伞走入春雨堂。
入目便是一色的黑。
“我是曹野的朋友。”楚秋登记了名字之后进入追悼室。
一个庄严肃穆的大厅，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棺材可供瞻仰......在那种强度的火力封锁下只怕连残肢也找不到。
一个中年妇女趴在棺材边哭得撕心裂肺，有人搀扶却仍是站不稳。
大概是曹野的母亲。
他打听过曹野的身世，这是位了不起的母亲。
一想到这儿，楚秋便觉有些心塞。
他是老崔带大的，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
老崔走了以后，他自觉再不会因为亲情感到悲伤......他没想到会因为曹野而受到触动。
追悼室的气氛很压抑，他走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他能做什么？楚秋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总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你是曹野的朋友？”一个高大的大男孩穿着格格不入的黑色正装走了出来，靠在墙壁上，对旁边的楚秋苦笑道：“我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有点不舒服。”
楚秋点了点头。
“来根烟？”大男孩显得有些焦虑不安，取出一盒廉价的烟，夹出一根叼在嘴上，示意道：“很便宜的烟，不嫌弃的话？”
楚秋从来没抽过烟，但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很想抽一根。
“我叫陈北。”大男孩给楚秋点上火，说道：“我的女朋友是曹野的妹妹，他们的关系很好。”
“我跟曹野其实不算熟。”楚秋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口烟，稍稍皱眉，强忍住喉咙处爆发的呛意，紧随其后的刺激感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我跟他还蛮熟的，他是个好人。”陈北挑了挑眉，目光中的悲伤弥漫开来，焦躁地说道：“之前我考黑石军事学院，曹野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是个好人。”
楚秋和陈北靠在追悼室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个完整的曹野逐渐在楚秋心中形成。
一个善良的、对生活富有热情的......普通人。
“对了，你是？既然你是曹野的朋友，或许以后还会见到。”陈北拍了拍衣服上的烟灰，问道。
“楚秋。”楚秋准备离去，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或许仅仅是为了心安罢了。
“你是楚秋？！”陈北仿佛听到了什么大新闻一般张大了嘴巴，上下打量着楚秋，难以置信地说道：“黑石的楚秋？”
“嗯。”楚秋的脸颊微微绷紧，又是什么时候莫名其妙惹得麻烦吗？
“你等等。”陈北跑进了追悼室，过了一会儿带了个人出来了。
我靠？
陈北带出来的竟是陈南星。
楚秋愣了一下，难道这个陈北是？
“楚秋。”陈南星低声说道，她的目光中闪烁着惊喜：“你怎么也在。”
呃。
楚秋笑了笑。
陈南星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将一下子变得有些拘谨紧张的陈北拉了过来，脸颊微红，介绍道：“楚秋，这是我的弟弟，陈北。”
陈北嘿嘿笑道：“我们已经认识了，秋哥，真的谢谢你了，之前就想亲眼见你一面。”
趁着没有演变成无聊的感恩会之前，陈南星就将陈北轰远了些，但他还是远远地看着这边，一见到楚秋和陈南星看过去便是嘿嘿傻笑。
“他一直想亲眼见见你，你实现了他的心愿。”陈南星脸颊上的潮意一直没有褪去，兴许是陈北一直往这儿看......像是心照不宣的二人关系因为被外人知晓而突然有了某种极大的突破。
“我们不是说过这件事吗......我也不确定是怎么回事，或许是陈北自己考上的。”楚秋对这份感激一直感到不太舒服，因为他实在是没做什么。
“总之他满足心愿啦。”陈南星好奇地问道：“你也认识曹野吗？”
“嗯。”楚秋说道：“不太熟但是......他突然去世这件事让我很震惊。”
“嗯，我们家跟曹野家的关系很好......曹野就像是我的哥哥。”陈南星的眼神暗淡下来，说道：“他是个好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会发生这么恐怖的事情......据说警察当时发现他的时候连一块整的......都没发现。”
“所以发生了什么？”楚秋问道。
“不知道，但是联邦调查局介入了，实际上他们前几天一直有来问一些问题。”陈南星讳莫如深：“应该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哎，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有个交代。”
此时。
两道显然不属于这里的身影出现在追悼室门口，其中一人对登记的工作人员说道：“联邦调查局，彭琮。”
陈南星压低声音对楚秋说道：“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楚秋看着这两位联邦调查局的探员进入追悼室，心底有一丝不安......以联邦调查局的能力，在第一时间难道不应该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仅仅两分钟之后，追悼室内就爆发出一道愤怒而痛苦的尖叫：“......小野才走了没两天你们就要给他泼脏水吗......”
追悼室内，刚才肃穆悲伤的气氛已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紧张的对峙。
曹野的母亲对着面无表情的探员奋力嘶吼：“......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的小野死了，你们还要这样对他吗！”
“发生了什么？”陈南星赶到陈北身边，紧张地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陈北搂着一个已哭得虚弱无比的姑娘，是曹野的妹妹金理莎，一边对陈南星低声说道：“他们给通告了，说曹野是死于恐怖袭击......他是自愿炸弹
携带者。”
陈南星难以置信地说道：“他们说曹野是恐怖份子？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信。”陈北搂紧金理莎，茫然地说道：“但是联邦调查局不可能出错，曹哥大概是被谁骗了，你知道曹哥这人，是个热心肠。”
楚秋沉默，他知道这是李迴的反击......如何给曹野定性或许根本不能起到实质的效果，仅仅能让李迴不那么愤怒。但这却会直接摧毁一个普通的家庭。
“探员先生，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曹野绝对不是什么恐怖分子。”曹野的继父金有光严肃地说道：“一定有什么误会，请你们仔细调查一下，一定有什么误会。”
彭琮看着金有光以及如同豺狼一般的目光们，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材料递给金有光，面无表情地说道：“调查结果已经出来，正式报告会在三天后出具，由于这是重大危险事件，根据流程我们会向目标家人提供调查细节......我们已经得出结论，该结论会在流程结束后正式发布。虽然很遗憾但是，你的儿子的确做了一件很危险的反社会行为。”
金有光接过材料，翻了两页后便合上，面露些许绝望，说道：“探员先生，我们绝对不会质疑联邦调查局的专业......但这里一定存在什么误会。”
站在彭琮身后的另一位探员走到棺材边上，手掌按在棺木上，对充满敌意的曹野母亲说道：“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曹野是一个好孩子，我们知道，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被错误的人蛊惑，我们会继续跟进直到找出真相......重要的是，真相，不是吗？不管真相如何，我们的职责就是找出真相。幸运的是，这个事件中并没有无辜群众伤亡，所以最后定性时也会好看些。曹野只是做了一件错事，造成了一些社会的恐慌，但他并没有伤害任何人。”
曹野母亲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她嘶哑着声音说道：“我的孩子是个好人。”
“是的，他是。”探员微笑地说道：“我们知道曹野的所有经历，毫无疑问他是个好人。但同样毫无疑问的是，他做了一件可怕的事。现在我们正在找出是什么引导他做出了这件可怕的事。”
“请问你是？”曹野母亲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
“我姓李。”李探员说道：“这件事接下来会由我和彭探员全权负责......直至找出真相。”
曹野母亲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抱着金有光无声地哭泣，像是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报告中说到事件中的异常信号发现装置是新荣280，应该是二十年前新荣公司的产品，它对于现在很多信号的识别是有误差的。”一道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李探员眯起眼睛看去，只见到一个年轻男人翻着厚厚一叠材料平静地说着：“报告中显示做出击毙曹野这个决定的是恰巧在附近的某位财团继承人......他的安保团队配置了完备的体系，我能问问是哪位财团继承人吗？”
鸦雀无声。
楚秋抬起头，看着投来的异常目光们，皱起眉头问道：“难道不能问吗？”
“可以问。”李探员走向楚秋，微笑着说道：“关于你提到的那位财团继承人身份，我们不能透露。”
楚秋点了点头，平静地问道：“像我说的，事件中关键的异常信号发现装置是新荣280，而涉及到曹野的那段异常信号是超频8纳米无规律信号......以我的知识来看，新荣280是无法识别这种新型信号的。我是个机修师，所以我懂这些东西。”
“我们后续会向技术部门咨询相关问题，但我现在无法给予你解答。”李探员微笑说道。
楚秋看了一眼李探员，继续问道：“报告将曹野定性为恐怖分子，但除了在现场发现的一系列信号发生装置碎片与曹野遗体的联系......并没有提到曹野真正携带了任何危险装置，例如炸弹。仅仅是带了某款异常信号发生装置就能将他定性为恐怖分子吗？”
“在附录已经详细介绍了这款异常信号发生装置与某款常用液体炸弹装置的联系，我们判断可能是高强度火力摧毁了这款炸弹装置，而液体炸弹本身挥发了。”李探员目光中警告的意味愈发明显：“而后续我们也采访了几位相关人员，曹野生前几日的举动的确是有问题的。”
“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我只是对报告里提到的装置细节有些问题。”楚秋仿佛没有看到李探员的目光，埋头阅读报告，说道：“报告里提到的液体炸弹是乙三醇二丙烷......我对于化学并不了解，但我查了一下这种化学品，它在受热受冲击的时候就会爆炸。所以即便没有激活，但是在如此猛烈的火力下肯定会爆炸......但是我看了报告，现场没有爆炸的痕迹。”
“我们在他的家里发现了这款炸弹的制作设备，以及他购买相关原材料的网上记录。”李探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至于你提到的爆炸，这的确是一个疑点，但并不绝对。不妨碍我们推出结论。”
“您是对的。”楚秋合上报告，直视李探员，平静地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报告上写着，经过一系列调查和目击证人的口述，曹野突然冲向该财团继承人的车辆，才引发了接下来一系列的决策......”
“曹野并没有冲向那辆车，他只是站在一棵树下等人，然后打开了绿灯侠的绿灯。”
追悼室变得更加安静。
李探员突然问道：“你是楚秋？”
楚秋点了点头。
李探员的神色变得不太自然，对彭琮低声说道：“我要去打个电话。”
追悼室内的众人显然发现了异常。
联邦调查局定性的事件......难道真的有问题？
砰。
此时，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破门而入。
“先生，您还没登记......”工作人员在后面追着，但这个男人的脚步极快极沉，走在大理石制的地面上仿佛就能卷起风沙，他直接走向曹野的母亲，说道：“你好，我是曹缘，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但我也是刚刚才得知。我是曹野的叔叔。曹野死去的父亲是我的兄长。”
“曹......”曹野母亲的目光逐渐出现了一丝光芒。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处理曹野的事情。有些比较麻烦的部分你们可能会很难处理。”曹缘如同山岳一般沉重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彭琮和刚回来的李探员身上，他沉声说道：“有些人觉得曹野只是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即便已故的逝者，但得先问过我曹缘才行。”
裴宅二层阳台。
两个年轻人正悠闲地喝茶。
“生活更慢，有更多时间读早就想读的书。”裴郁穿着一身介乎于睡衣和休闲之间的衣服，神态之间放松且惬意：“总而言之，不错？”
“你不生气？”楚秋皱起眉头，语气之间满是不解：“几天前的事情呢？”
“你不是出现救了我吗？我是不是该称呼您为我的白马王子呢？”裴郁的语气有些尖酸：“还是说您救了落难的小姐，在期待以身相许的桥段。”
论吵架，再来十个楚秋也说不过裴郁，于是楚秋乖乖闭上了嘴，惬意地喝了一口茶。
“生气有什么用呢？”如果说之前楚秋可以从裴郁端庄大气的外在下看到狂躁与暴戾，那今天的裴郁似乎收敛得更深，像是一瓶好酒经历沉淀终于酿出醇香......但沉淀的过程并不简单。
“三年前李迴害死了一名叫做林荫的女生，据说过程非常残忍。听说你见到林园了，林荫是她唯一的妹妹......”裴郁细细地喝了一口茶，平静地说道：“即便是七大家又如何？李迴被关了两年紧闭，老元帅承诺会看着他......但他还不是出来了。与其斤斤计较未遂的罪行和抱怨法律与大人物的无力，不如躺着享受阴影之外的阳光。我父亲两个月后要进入国防部。昨天我父亲得到通知兼任国防部副部长。皆大欢喜。李氏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我父亲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结果不可能会这么美好。关于这点，我需要感谢你。你的行为将事态引导至恰到好处的局面。很美好不是吗？”
美好吗？
一件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定性的犯罪行为竟成了各方获益的美事。
楚秋喝了一口茶，他分辨不出是苦是涩是香是醇......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
“不要再随随便便做这种事情了，愚蠢的愤怒和冲动很快就会害死你。你以为你是谁？”裴郁的语气更显尖锐，楚秋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心里同样在想着那个晚上......如果运用那股让他血液沸腾的力量，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面对枪械、机甲......他能对抗吗？或者说，能逃走吗？如果是一队军人，像是黑白安保那样的水准，他能对付多少个？能维持超负荷状态多久？
这些问题的答案逐渐有了眉目。
楚秋看了一眼时间，放下茶杯，说道：“我要走了。”
“那个叫做曹野的学生的葬礼？”裴郁平静地说道：“他的名字的确很值钱，我早就听说林家的林园是个天生的阴谋家。”
“我不喜欢物化某些东西，像是人命。”楚秋皱起眉头，眉宇之间的愤怒和憎恶无法抑制得喷涌而出：“我没有针对你但是......我想去那个葬礼只是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叫做曹野的人在我面前被谋杀，而我可能是唯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除了那些云端之上的大人物。”
“还是这么天真，希望不会让你丧命。”裴郁不再看着楚秋，翻开书本继续阅读。
楚秋离开裴宅，对将她送到门口的裴夫人鞠了一躬。
“裴家欠你一个道谢。”裴夫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跟你老师不一样。你老师是个薄情的人，但你不是......小郁是对的，所以你老师怎么折腾都不会死，但你可能会死得很快。”
楚秋沉默片刻，再次鞠了一躬。
......
......
春雨堂。
只接待高级客户的追悼室今天接了一个普通家庭的生意，普通的逝者、普通的家庭和普通的客人。曹野的遗像能出现在春雨堂是一桩奇怪的事情。
“林小姐，很感谢您的好心。”曹野的继父对一身黑的林园不无感激地说道：“我们从来不知道小野生前有您这样的朋友，能让小野风风光光地走......我和他妈妈都很感激。”
林园面无表情地从追悼室里的哭泣走出，一路上的各色道谢让她的目光更添两分厌恶。
走出春雨堂，“外科医生”周笑虎在外守候。
“已经确定一周内西极李氏会派人前来第三星圈。”周笑虎给林园披上了外套，低声说道：“大概率是李鸾。”
林园走进周笑虎撑着的黑伞内，平静地说道：“看在他死去的父亲的脸面上，李鸾必然会护住李迴，曹家也知道这点。所以只要李鸾来了，曹家大概也不会兴师动众......才刚刚开始。”
林园才走两步便停下脚步，落后半个肩膀的周笑虎也停了下来，她对迎面走来的人说道：“你出现在这里让我有点惊讶。”
楚秋也停下脚步，皱起眉头看着林园，林园重新迈出脚步。
“你也会愧疚吗？”楚秋回头对远去的林园说道。
林园坐上车，周笑虎却重新走了回来，笑眯眯地对楚秋说道：“小姐让我告诉你，你无聊的想法让她很不舒服，如果不告诉大家这是谁做的那么报仇还有意义吗？”
“另外，我需要告诉你，不要做蠢事，虽然你已经证明你是个蠢人，我们也不介意碾死一只蚂蚁，但是你终究对我们的计划有过一些贡献。”周笑虎拍了拍楚秋的肩膀，转头离去：“这是我的个人建议。”
楚秋瞳孔微缩，他摸了摸脖子，手指沾到了一点血丝。
这个人是真正的高手。
楚秋默默思考，如果对手是这个人......会怎么样？
他收起雨伞走入春雨堂。
入目便是一色的黑。
“我是曹野的朋友。”楚秋登记了名字之后进入追悼室。
一个庄严肃穆的大厅，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棺材可供瞻仰......在那种强度的火力封锁下只怕连残肢也找不到。
一个中年妇女趴在棺材边哭得撕心裂肺，有人搀扶却仍是站不稳。
大概是曹野的母亲。
他打听过曹野的身世，这是位了不起的母亲。
一想到这儿，楚秋便觉有些心塞。
他是老崔带大的，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
老崔走了以后，他自觉再不会因为亲情感到悲伤......他没想到会因为曹野而受到触动。
追悼室的气氛很压抑，他走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他能做什么？楚秋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总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你是曹野的朋友？”一个高大的大男孩穿着格格不入的黑色正装走了出来，靠在墙壁上，对旁边的楚秋苦笑道：“我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有点不舒服。”
楚秋点了点头。
“来根烟？”大男孩显得有些焦虑不安，取出一盒廉价的烟，夹出一根叼在嘴上，示意道：“很便宜的烟，不嫌弃的话？”
楚秋从来没抽过烟，但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很想抽一根。
“我叫陈北。”大男孩给楚秋点上火，说道：“我的女朋友是曹野的妹妹，他们的关系很好。”
“我跟曹野其实不算熟。”楚秋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口烟，稍稍皱眉，强忍住喉咙处爆发的呛意，紧随其后的刺激感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我跟他还蛮熟的，他是个好人。”陈北挑了挑眉，目光中的悲伤弥漫开来，焦躁地说道：“之前我考黑石军事学院，曹野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是个好人。”
楚秋和陈北靠在追悼室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个完整的曹野逐渐在楚秋心中形成。
一个善良的、对生活富有热情的......普通人。
“对了，你是？既然你是曹野的朋友，或许以后还会见到。”陈北拍了拍衣服上的烟灰，问道。
“楚秋。”楚秋准备离去，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或许仅仅是为了心安罢了。
“你是楚秋？！”陈北仿佛听到了什么大新闻一般张大了嘴巴，上下打量着楚秋，难以置信地说道：“黑石的楚秋？”
“嗯。”楚秋的脸颊微微绷紧，又是什么时候莫名其妙惹得麻烦吗？
“你等等。”陈北跑进了追悼室，过了一会儿带了个人出来了。
我靠？
陈北带出来的竟是陈南星。
楚秋愣了一下，难道这个陈北是？
“楚秋。”陈南星低声说道，她的目光中闪烁着惊喜：“你怎么也在。”
呃。
楚秋笑了笑。
陈南星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将一下子变得有些拘谨紧张的陈北拉了过来，脸颊微红，介绍道：“楚秋，这是我的弟弟，陈北。”
陈北嘿嘿笑道：“我们已经认识了，秋哥，真的谢谢你了，之前就想亲眼见你一面。”
趁着没有演变成无聊的感恩会之前，陈南星就将陈北轰远了些，但他还是远远地看着这边，一见到楚秋和陈南星看过去便是嘿嘿傻笑。
“他一直想亲眼见见你，你实现了他的心愿。”陈南星脸颊上的潮意一直没有褪去，兴许是陈北一直往这儿看......像是心照不宣的二人关系因为被外人知晓而突然有了某种极大的突破。
“我们不是说过这件事吗......我也不确定是怎么回事，或许是陈北自己考上的。”楚秋对这份感激一直感到不太舒服，因为他实在是没做什么。
“总之他满足心愿啦。”陈南星好奇地问道：“你也认识曹野吗？”
“嗯。”楚秋说道：“不太熟但是......他突然去世这件事让我很震惊。”
“嗯，我们家跟曹野家的关系很好......曹野就像是我的哥哥。”陈南星的眼神暗淡下来，说道：“他是个好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会发生这么恐怖的事情......据说警察当时发现他的时候连一块整的......都没发现。”
“所以发生了什么？”楚秋问道。
“不知道，但是联邦调查局介入了，实际上他们前几天一直有来问一些问题。”陈南星讳莫如深：“应该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哎，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有个交代。”
此时。
两道显然不属于这里的身影出现在追悼室门口，其中一人对登记的工作人员说道：“联邦调查局，彭琮。”
陈南星压低声音对楚秋说道：“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楚秋看着这两位联邦调查局的探员进入追悼室，心底有一丝不安......以联邦调查局的能力，在第一时间难道不应该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仅仅两分钟之后，追悼室内就爆发出一道愤怒而痛苦的尖叫：“......小野才走了没两天你们就要给他泼脏水吗......”
追悼室内，刚才肃穆悲伤的气氛已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紧张的对峙。
曹野的母亲对着面无表情的探员奋力嘶吼：“......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的小野死了，你们还要这样对他吗！”
“发生了什么？”陈南星赶到陈北身边，紧张地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陈北搂着一个已哭得虚弱无比的姑娘，是曹野的妹妹金理莎，一边对陈南星低声说道：“他们给通告了，说曹野是死于恐怖袭击......他是自愿炸弹
携带者。”
陈南星难以置信地说道：“他们说曹野是恐怖份子？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信。”陈北搂紧金理莎，茫然地说道：“但是联邦调查局不可能出错，曹哥大概是被谁骗了，你知道曹哥这人，是个热心肠。”
楚秋沉默，他知道这是李迴的反击......如何给曹野定性或许根本不能起到实质的效果，仅仅能让李迴不那么愤怒。但这却会直接摧毁一个普通的家庭。
“探员先生，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曹野绝对不是什么恐怖分子。”曹野的继父金有光严肃地说道：“一定有什么误会，请你们仔细调查一下，一定有什么误会。”
彭琮看着金有光以及如同豺狼一般的目光们，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材料递给金有光，面无表情地说道：“调查结果已经出来，正式报告会在三天后出具，由于这是重大危险事件，根据流程我们会向目标家人提供调查细节......我们已经得出结论，该结论会在流程结束后正式发布。虽然很遗憾但是，你的儿子的确做了一件很危险的反社会行为。”
金有光接过材料，翻了两页后便合上，面露些许绝望，说道：“探员先生，我们绝对不会质疑联邦调查局的专业......但这里一定存在什么误会。”
站在彭琮身后的另一位探员走到棺材边上，手掌按在棺木上，对充满敌意的曹野母亲说道：“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曹野是一个好孩子，我们知道，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被错误的人蛊惑，我们会继续跟进直到找出真相......重要的是，真相，不是吗？不管真相如何，我们的职责就是找出真相。幸运的是，这个事件中并没有无辜群众伤亡，所以最后定性时也会好看些。曹野只是做了一件错事，造成了一些社会的恐慌，但他并没有伤害任何人。”
曹野母亲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她嘶哑着声音说道：“我的孩子是个好人。”
“是的，他是。”探员微笑地说道：“我们知道曹野的所有经历，毫无疑问他是个好人。但同样毫无疑问的是，他做了一件可怕的事。现在我们正在找出是什么引导他做出了这件可怕的事。”
“请问你是？”曹野母亲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
“我姓李。”李探员说道：“这件事接下来会由我和彭探员全权负责......直至找出真相。”
曹野母亲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抱着金有光无声地哭泣，像是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报告中说到事件中的异常信号发现装置是新荣280，应该是二十年前新荣公司的产品，它对于现在很多信号的识别是有误差的。”一道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李探员眯起眼睛看去，只见到一个年轻男人翻着厚厚一叠材料平静地说着：“报告中显示做出击毙曹野这个决定的是恰巧在附近的某位财团继承人......他的安保团队配置了完备的体系，我能问问是哪位财团继承人吗？”
鸦雀无声。
楚秋抬起头，看着投来的异常目光们，皱起眉头问道：“难道不能问吗？”
“可以问。”李探员走向楚秋，微笑着说道：“关于你提到的那位财团继承人身份，我们不能透露。”
楚秋点了点头，平静地问道：“像我说的，事件中关键的异常信号发现装置是新荣280，而涉及到曹野的那段异常信号是超频8纳米无规律信号......以我的知识来看，新荣280是无法识别这种新型信号的。我是个机修师，所以我懂这些东西。”
“我们后续会向技术部门咨询相关问题，但我现在无法给予你解答。”李探员微笑说道。
楚秋看了一眼李探员，继续问道：“报告将曹野定性为恐怖分子，但除了在现场发现的一系列信号发生装置碎片与曹野遗体的联系......并没有提到曹野真正携带了任何危险装置，例如炸弹。仅仅是带了某款异常信号发生装置就能将他定性为恐怖分子吗？”
“在附录已经详细介绍了这款异常信号发生装置与某款常用液体炸弹装置的联系，我们判断可能是高强度火力摧毁了这款炸弹装置，而液体炸弹本身挥发了。”李探员目光中警告的意味愈发明显：“而后续我们也采访了几位相关人员，曹野生前几日的举动的确是有问题的。”
“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我只是对报告里提到的装置细节有些问题。”楚秋仿佛没有看到李探员的目光，埋头阅读报告，说道：“报告里提到的液体炸弹是乙三醇二丙烷......我对于化学并不了解，但我查了一下这种化学品，它在受热受冲击的时候就会爆炸。所以即便没有激活，但是在如此猛烈的火力下肯定会爆炸......但是我看了报告，现场没有爆炸的痕迹。”
“我们在他的家里发现了这款炸弹的制作设备，以及他购买相关原材料的网上记录。”李探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至于你提到的爆炸，这的确是一个疑点，但并不绝对。不妨碍我们推出结论。”
“您是对的。”楚秋合上报告，直视李探员，平静地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报告上写着，经过一系列调查和目击证人的口述，曹野突然冲向该财团继承人的车辆，才引发了接下来一系列的决策......”
“曹野并没有冲向那辆车，他只是站在一棵树下等人，然后打开了绿灯侠的绿灯。”
追悼室变得更加安静。
李探员突然问道：“你是楚秋？”
楚秋点了点头。
李探员的神色变得不太自然，对彭琮低声说道：“我要去打个电话。”
追悼室内的众人显然发现了异常。
联邦调查局定性的事件......难道真的有问题？
砰。
此时，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破门而入。
“先生，您还没登记......”工作人员在后面追着，但这个男人的脚步极快极沉，走在大理石制的地面上仿佛就能卷起风沙，他直接走向曹野的母亲，说道：“你好，我是曹缘，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但我也是刚刚才得知。我是曹野的叔叔。曹野死去的父亲是我的兄长。”
“曹......”曹野母亲的目光逐渐出现了一丝光芒。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处理曹野的事情。有些比较麻烦的部分你们可能会很难处理。”曹缘如同山岳一般沉重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彭琮和刚回来的李探员身上，他沉声说道：“有些人觉得曹野只是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即便已故的逝者，但得先问过我曹缘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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