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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伍枚很快便得到了消息,她身份已经暴露,昭安警察局正在千方百计捉拿她,因此还连累了慧悟师太她们,虽然暂时度过了危机,但危险并没有彻底解除,昭安城她是回不去了。然而,最大的危机并不在昭安城,而是在路矿。

    一大清早,简单收拾后,伍枚独自去了簸箕街。簸箕街是路矿最热闹的地方。离总平洞不远,是路矿工人上下班必经之地。这里一排排平房一座座茅草窝棚,是路矿工人挡风遮雨的栖居之所。这里排档多,馆子多,暗娼多,鱼龙混杂,又是一片混乱之地。刚一踏进,伍枚便禁不住地蹙了蹙眉头。

    然而,走进簸箕街,伍枚像一张年画儿似的贴了进来,不仅扎眼,而且还委实扎心,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她一身淡蓝底面浅白印花套装,上面是无袖布扣立领衬衫,下面是高腰细筒长裤,一双蓝面布鞋,齐耳短发,不施粉黛,皮肤雪白雪白,清雅素净,像一枝出水芙蓉,谁都想多看几眼,多看几眼便拔不出来。伍枚感觉到了。她没有停留,也走得不急,而是彳亍漫步,四下打量,像往常逛街一样渐渐融入了人流之中。

    簸箕街说是街,其实不是,不过是一条路面稍宽的巷子罢了,从东头走到西头不到半个小时,快的话二十来分钟便可以走完。伍枚很快便走完了整条街。回头没走几步,她找了个排档坐下。

    仲夏的阳光正是毒的时候,伍枚拿着一方洁白的帕子优雅地擦着汗水,排档老板娘看得有些发愣,都忘记招呼了。伍枚朝她微笑了笑。老板娘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妇女,皮肤发黄,圆圆的脸上时刻都是笑意,是那种看着很舒服的笑。见伍枚望着她笑,她笑得更甜了,于是,上前招呼。

    “来点啥?这里有茶有点心,茶有广西的绿茉福建的乌龙绿茶白毫银针永春佛首漳平水仙武夷山的大红袍武夷岩安溪的本山铁观音还有政和的白茶,点心有攸县的白薯条醴陵的油货长沙的臭豆腐昭安的艾米古……”

    老板娘话说得很溜,快得像放鞭子爆竹一样,噼里啪啦的一通,伍枚都快要晕菜了。定了定神后,她很随意地点了绿茶和白薯条两样。茶和点心上来后,老板娘又溜溜地拉开了话闸。

    “姑娘,一看你就是见过大世面走过大场子的,不像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到这里是走亲戚还是串朋友?现在世道这么乱可别到处乱逛哦,你这么漂亮怕是弄出个好歹来家里人会揪心的。”

    伍枚笑着轻轻甩了甩头,将遮住眼前的短发甩去,然后望着老板娘说:“大嫂,我就是昭安人,家里早没亲人了,养母也过世了,是个孤儿,现在在路矿工作。”

    听伍枚这样一说,老板娘脸上立刻布满了柔情,她轻轻叹息一声,说:“唉!姑娘也是个苦命人呐。这世道到底是怎么啦?自己不好好过日子也就算了,还容不得别人把日子往好里过。上个月,那些杀千刀的还鼓动好些人来围攻路矿,还好有工人纠察队撑着,若不是工人大哥们齐心,只怕是这儿也得弄个稀巴烂了,那里还会有现在的安稳咯。”说完,她的神色黯然了许多,眸子里还隐隐露出些许担忧。

    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伍枚拿起薯条咬一口含在嘴里,含一阵后慢慢咀嚼,薯条又甜又脆,还满口淡淡的清香。望着伍枚吃东西的样子老板娘愣了,她痴痴呆呆地望着,望了好一会儿,眼角也湿润了,两滴泪珠忽然滑溜溜地滚落,面颊温温的痒痒的,她下意识地擦了擦。伍枚见了,关切地问道:“大嫂,怎么啦?”

    老板娘难为情地笑了笑,忙不迭地说:“没事,没事,矿区风沙重,掉眼里啦。”

    伍枚没有再追问,老板娘或许是个有故事的人,或许突然想起些什么,难免触碰到伤情之处……

    呆得有些久,伍枚要走了,把茶钱搁在桌上,然后对老板娘说:“大嫂,谢谢啦!”

    起身的时候,伍枚突然感到身后有异动,正要收钱的老板娘也愕然而愣,把眼睛瞪得老大,忙不迭地高声惊呼:“姑娘小心……”

    这时,一股凌厉的杀意朝后背瞬间袭来,伍枚早有准备,她敏捷地一闪身飞了出去,然后飞速翻转,回头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蒙面男子举着短刀恶狠狠地扑了过来。伍枚慌忙单腿脚前掌撑地快速后滑,想迅速拉开距离……

    街头已一片混乱,人群尖叫不断,仓皇四散而去……

    然而,蒙面男子攻击猛烈,瞬间扑到伍枚跟前,一道刀锋凶狠劈来,伍枚头一歪向一侧闪去,娇喝一声纵身飞起,双脚凌空连环踢出,蒙面男子手腕一转横刀猛削,伍枚连忙向后倒飞落地,然后长腿扫去……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正酣。忽然,不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李大哥,快,蒙面人要杀那漂亮的女娃……”

    是老板娘的声音,情急中,她想到了工人纠察队巡逻队……

    听到说话声,蒙面男子一顿,但很快,立即身形一纵向街边屋顶飞去,再一纵,瞬间不见了踪影。

    不一会儿,老板娘和巡逻队来了。看到伍枚后,老板娘急忙上前拉着左瞧右瞅上下一通打量,然后急切地问道:“姑娘,没伤着吧?”

    看到遇险的伍枚后,队长李云十分惊讶,他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伍书记,怎么,有人要杀你?没受伤吧?”

    李云知道伍枚有功夫,但不知深浅,当然不免担心。听到李云喊伍枚书记,老板娘十分惊讶,愣愣地看了一阵后,她赶忙拉着伍枚又是上下一通打量。她明白了,伍枚是共产党的官,而且是大官,因为只有共产党的官才有叫书记的。

    “姑娘,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是共产党的大官,见过毛委员不?我可是见过咯。当年毛委员来路矿也在我这排档喝过茶,不过他吃的臭豆腐,还夸我的臭豆腐地道,是正宗的长沙臭豆腐。唉,很久不见他了,怪想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

    老板娘对共产党有一种朴素的情感。或许,这里大多数人也都是这样。伍枚终于明白,当初,省委为什么让她想方设法来昭安了。一场刺杀让伍枚知道了情势的紧急,路矿也是危机四伏。下午,她去找石海了。

    伍枚到的时候,石海正在埋头写着,写得十分投入,连身旁站着人也没有察觉。站了好一阵子后,伍枚才开口:“石队长,忙着写什么呢?”

    石海终于被打断,闻声连忙抬头,看到伍枚后,腼腆地笑了笑,然后挠了挠头说:“伍书记,你来了。听李云说,上午在簸箕街遭遇了刺杀,没事吧?路矿也不平静啊,我很担心,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形势会越来越糟糕。也不知上级怎么个打算,至今也没有一点消息,时间拖久了,路矿怕是也撑不住呀。”

    这也正是伍枚所揪心的,她蹙了蹙眉头,说:“等待既可以磨练人也最容易磨蚀人的意志。石队长,我们要争取主动。无论上级怎么决策,抓枪杆子是永远不会错的。”

    石海擦了把汗,说:“我正在整理整合矿警队的方案。整合矿警队条件基本成熟,大部分人员已掌握在我们手中,现在最头疼的是队长陈俊,他是共产党员,却和我们格格不入,据情报显示,他和两连长打得火热,两连长有一个在白狗子中当大官的远亲。要全面掌握矿警队这三人必须要清除。”

    伍枚咬了咬唇边,说:“宜早不宜晚,那就行动吧,但要做好保密工作。我总感觉我们内部有人向昭安警察局传送情报,我一到这里,昭安警察局当晚便知道了我的身份,这情报传得也够快的。”

    石海点了点头……

    傍晚的时候,陈俊带着随从马路走进了簸箕街的九湘菜馆,刚一踏入包厢,王彪和王猛哥俩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待他们落座,王彪便朝外头大声吼道:“老板,上菜,拿酒……”

    听到王彪喊拿酒,王猛心头一凛,忙不迭地接住话头吼了一声:“昭安老干!”

    然而,王彪不高兴了,挥手朝王猛脑门拍去,骂骂咧咧地喝道:“老干个屁!一个地瓜酒有什么喝头,猛弟,别小气,下顿我请,说话算话。老板,来宣风醇!”

    被王彪拦下,王猛气得直翻白眼,嘟着嘴嚷嚷道:“哼!你请个屁。那一次不是说下顿你请,可你请过吗?每次都我请,在你这儿永远都没有下顿……”

    话音未落,便听到嘭的一声,陈俊突然发飙了。他猛然一拳捶在桌子上,然后圆瞪眼睛吼道:“瞎胡扯个蛋!谁没有下顿?喝个酒也臊闹腾。算了,这顿我请,来宣风醇!”

    陈俊十分迷信,王猛的话让他十分忌讳,这可不是好兆头!他心里顿生疙瘩。开喝的时候,他的兴致始终也没有提起来,脸阴得像口铁锅,瞧上去怕是连刀也削不动。见这光景,王彪也不敢再乱说话了,怕言语不对不小心又激了他。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为了打破僵局,王彪上前小心翼翼地替陈俊斟满酒,然后低声问道:“俊哥,昨天说的那事考虑得怎样了?别犹豫啦,那头说了,我们过去后队伍马上扩编,你团长,我参谋长,王猛副团长。不过,所有人马必须带去。”

    陈俊没有吭声,只是半眯着睨了他一眼。王猛也哈着腰凑了上去,说:“俊哥,窝这山沟沟里有什么奔头,更何况还被这狗屁纠察队压着,您憋气不?到了那边,保证吃香的喝辣的,过着舒畅日子,做人也敞亮。”

    陈俊依然没有吭声,端起酒杯闭着眼睛啾啾地嘬了一口,含在嘴里吧唧吧唧几下,然后刺溜一声吞下肚去,顿时,像是有一股澎湃的激流哗啦啦一下冲开了郁结在心底的气恼。于是,他把酒杯端在鼻子前用力吸吮一下,然后仰头倒入口中,酒刺溜刺溜地冲下喉咙,他咕噜咕噜几下吞到了肚子里。倒完酒,陈俊将手中的空杯晃了晃,然后轻轻放在桌上,望了望王彪张口道:“说准了没?说准了你们去准备准备吧,一定要把人拢好,三天时间够不?千万不能给散了。三天后的午夜准时行动,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千万别弄出动静来。我已经计划好了,路线是这样的,从东头的石板出矿区,走白源,过彭高,到竹亭,经株潭直奔铜鼓,铜鼓住一晚,武宁住一晚,估计路上有个三两天便可抵达九江。”

    说完,陈俊环视了一圈。忽然,他瞧见马路在愣怔怔地出神。于是,他敲了敲桌子问道:“小马子,想什么呢?有心事?”

    闻声,马路惊了。缓过神后,他忙不迭地说:“没有,没有……”

    见马路这样,陈俊心里便犯了嘀咕。马路跟他快两年了,人很机灵,也非常勤快,对他十分忠心,陈俊也非常信任马路。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马路吞吞吐吐,十分可疑,陈俊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一个不好的念头冷不丁地从心底冒了出来。于是,脸色倏然一变,眼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马路厉声问道:“你不会是想着要去告密吧?”

    见陈俊突然翻脸,马路的脸色微微红了,立即辩解道:“陈营长,我绝对没有这个心思!我发誓没有!如果有我会不得好死……”

    马路的辩解,丝毫没有打动陈俊,他冷酷的脸上泛起了浓浓的杀意,朝王彪兄弟俩使了使眼神,然后抬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动作。两人会意后,立即恶狠狠地扑了过去……

    “砰!砰!”包厢里突然响起了两下清脆的枪声,扑向马路的王彪和王猛做梦也没有想到,两颗子弹会瞬间击穿他们的心脏。随着枪响,两人应声栽倒地上。因为,马路早有准备,盒子炮就插在腰间,见王彪和王猛扑来,他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

    突然两声枪响,把陈俊吓蒙了,缓过神后,欲要拔枪时,但已经晚了,身后的门突然嘭的一声被人猛烈撞开,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两颗子弹从后背击入,他瞬间应声扑倒……

    冲进来的是伍枚和石海。他们早就收到了马路的情报。马路是中共党员,受组织委派打入矿警队。矿警队整编后党组织派陈俊担任队长,任务是掌握矿警队。来矿警队后,陈俊看中了马路。马路身手好,枪法准,人又机灵。陈俊需要一个随从,便将马路留在了自己身边。马路一早便知道陈俊的身份,心里也曾暗暗高兴过,发誓要好好保护陈俊,但陈俊渐生异心,特别是“七一五”以后,陈俊叛党的倾向越来越明显。马路及时将他的情况报告了石海。为了清除叛徒,牢牢掌握矿警队,伍枚和石海根据马路的情报采取了这次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