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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公园突变

    枢密院门前有两只狗,一只是黑狗,另一只是黑狗。

    其中一只正在树荫下睡觉,另一只也在树荫下睡觉,人来不惊,人去不睬。

    只有一种人会惹得它们狂吠不止,那就是从未见过的人,原来它们是通灵性的狗,只要是来过一次得到里间主事放行的人,它们便认得。

    在它们之前还有许多前辈和同僚,因为学不会察言观色辨识熟人的本事而一天到晚的乱叫,很快就只剩下它俩。

    所以当樊漱梅提着襦裙跨进大门时,一只黑狗歪着脑袋朝她看了一眼便继续躺下,另一只索性看也不看。

    她不仅穿的很像年轻小姑娘,连举止也像,照她的话说:“修行了一辈子,就不能好好享受享受?”

    “难得闲下来,就被派去给柳大人打下手,您怎么想的?”

    看着桌子后面正在埋首书写的那人,樊漱梅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那人体态龙钟,两鬓微白,像是刀削一般的脸颊平滑刚毅,颧骨下阴影重重,眉毛浓厚有几根突出的向上弯曲,一身紫色官服,系一块很显眼的美玉腰扣,可谓威仪不凡。

    他正是当朝知枢密院事李纯丘。

    十五前的红巢湾原为海盗乱匪等江湖人士、亡命之徒聚集最多的地方,有几段时间风气极差,数月内就出了三十八起命案,王室命李纯丘协助红巢湾知府治理。起初他只是被封了一个还不算引人注目的杂号将军,仅带着一支千人队伍,很多人对此表示不看好,军士纷纷毛遂自荐,文吏等则上表治理策略,偏偏王室擢用李纯丘,赋予几乎是当地的全权,那时的知府也不过为他打打下手。

    起先他做了一连串如遏制了盐铁私营等等令局面愈发紧张的措施,终于直到各种豪族与江湖势力连结一气的反抗力度达到令当地官府以及百姓安危堪忧的程度时,他率军直面其锋芒,进行了一番雷霆手段,将号称坐拥数万豪强的七寨六舵二十一坞以及各种游侠草莽豪门食客一举覆灭,传闻当时红巢湾首府方面还不得不拨出来一大批骨干亲身填补仵作空缺,在一堆堆生前极其凶恶且成名已久的匪徒尸体里和获丑的活囚中核对颁发多年却一直未完成的通缉令画像。

    而后几年,红巢湾变成了建仁大陆上有名的和谐城市,生机盎然,如今富庶程度已经是南郡乃至整个建仁大陆公认的第一临海城市。

    功勋难求,李纯丘将军在那些动荡里不慎受了伤,武力不复从前,回京后得到王室圣眷,安置在西府兵籍房,曾经的旧部如今也不乏做了一县之长者,陆续升迁的不在少数,倒是他十五年埋首枢密院一房内兢兢业业,一朝得到前一辈枢密使的推崇,顺利坐到了知枢密院事的位置,至今未在他之上再设枢密使。

    圣恩可见一斑,因此也有人说他有随时上王城朝见的权利。

    这片掌管包括一部分皇武团分营事宜在内各种军机要务的府院,不在王城上,而是在王城下的天子林里,大部分事情都听凭李纯丘一人。

    虽说皇武团是只听命于王室的禁军,可皇武团向外扩张的招兵事宜也就是后来的初试大会一直是由枢密院把控,其下设有十二指挥使,专门负责招兵以及初级训练考核,在这些新兵能够成功修习禁术之前,全权由指挥使调动。

    每年参加初试的考生上以万计,录取者稀罕得很。

    指挥使多半是皇武团里的人。

    樊漱梅是为数不多的内院派,即枢密院出身的十二指挥使之一,和外院派担任的指挥使不一样,他们虽然被调往枢密院招兵,却依旧有出入皇武团的专属权利,而内院派则没有这个特权,大家都知道皇武团是那些扎在天上的王室头牌禁军,本部亦在王城,大多实力隐秘且非常尊贵,作指挥使更多的意义在一般人眼中更像是监视。

    内院有的权利,就是和这位在文武百官中都德高望重且有顶尖实权的人物斗斗嘴撒撒娇,抱怨抱怨工作上的繁琐闹心。

    “那位柳大人是什么境界,你能和他一起办事,也算是你的运气。”李纯丘用食指刮了刮自己的嘴角,没有抬头看她。

    “说实话,我那根簪子明明没有射偏,怎么就没有射中?若是被某种运气功夫弹开了还好说,可虽然脱手,我依旧能够确定它也并没有因为受阻而减少半分力道。”想到这里,樊漱梅不禁自言自语起来,回忆今日那位柳大人的行为,此时只觉得各种荒诞怪异,包括自己贸然出手,也有一种并非原本发自内心的体悟,就像是行动受到了某种莫可名状的鼓动。

    李纯丘忽然停笔,抬头看向这位比她大十多岁的花衣老妪,过了一会儿后才认真说道:“我记得当年北山狩猎,你能用那根琅玕木簪狩杀一只正直壮年的二品妖兽,那东西的实力可堪比当今外物境的高手,柳大人居然能够轻松化解你这一手段,而且还让你琢磨不透他是怎么办到的,终显得是你有些小巫见大巫了吧,所以我说他境界比你高太多,也算对你有帮助,又学习了不是。”

    竟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开起了玩笑,背后袭击那位柳大人在他们话语间仿佛也真的像一个玩笑,不担心被人追究。

    如果“柳大人”因为倒霉险遭毒手,看来便是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樊漱梅不再多想,不用再陪什么柳大人,那今天便是她的假期,笑道:“您怎么不去学习,您这么深藏不露,再说了,为什么不让杨狗子去,他以前不是最痴迷修行吗,自从养了两只懒狗,自己也越来越像懒狗。”

    没有欲望去大肆追忆自己是何等威武的过去,李纯丘只在心中怜惜了一下那位她口中的杨狗子,说道:“他不在,大理寺差人来说林郡那起案子有些需要秘密调查的地方,求我帮忙,我拿他卖了个人情,派去林郡了,他跑得快嘛。”

    想了想,又加道:“比狗还快。”

    难得老李头主动说俏皮话,樊漱梅哪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眉头一挑,打了个响指哈哈笑道:“比黑狗黄狗白狗小狗老狗都快。”

    “哈哈哈哈……”

    “那孩子怎么样?”二人心情愉快了一阵,李纯丘突兀问道。

    樊漱梅说道:“还行,体格很适合参军,至于有没有修炼资质我还不敢说,柳大人说让我走,他想先一个人试试。”

    “那就是有,而且说不定还是个天才。”李纯丘淡淡说着,边将笔搁好,起身转了转腰,长长地呼出胸口郁积的那团浊气。

    枢密院的位置并不是真正处在天子林里面,不过窗外仍然可以看见那些不远处总是那样又粗又高的古树,在林子里待久了,再看向那直上苍穹的山峰,与初次望去时相比,磅礴的气势似乎都淡了一些。

    这种岁月早已习以为常。

    瞥眼看见树荫里那几间外表极简的木屋,用木栏围着小院,院里还有鸭子、鸡、猫、燕子窝,辣椒串儿及玉米棒子等物,因为木屋主人离开无人经常打扫,起风时偶尔会朝这边飘来各种动物的粪便气味。

    李纯丘蹙眉。

    ……

    ……

    其实在柳净任心里,与其说是在面对一个资质优越的天才,不如更准确的说是面对一个偷偷修炼了十几年的人,方才叫樊漱梅走,他想靠亲身实践了解谢小凡的修为到了哪一步,又不想让多余的人看见。

    现在他从谢小凡第七根肋骨下缓缓抽出右手食指,动作轻柔得体,却看的旁人一阵错愕,在刚刚几秒中里,显然二人已经起了冲突。

    起初他向前方送去一道极具挑衅的战意,谢小凡警觉转身,两人看了彼此一眼,在无言中确认了些什么,皆是微微一晃。

    柳净任忽然在草坪上如飞箭般掠出,化作一道残影,众人感到一阵眼花,却可以从感觉上判断他正挥拳朝谢小凡打去,后者当即汇聚所有气力在两手高举拍下。

    黑影的前端虽然速度放缓,依旧移动极快,此时谢小凡可以凭借自己徒然增长的视觉看清楚瞬息来到自己身前的人忽然将拳头张开为掌,像一张失去劲风依托而落下的轻纱,探向自己的肋部,表面看上去动作变轻,丝毫不拖泥带水,实则掌速也瞬间得到提升。

    来不及惊讶,谢小凡低喝一声,身形微躬,整个上身随着双手落下,像是一个向下挥砸的铁锤。

    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很自然的联想到谢小凡似乎是想顺势空翻将柳净任的攻势化去。

    下一瞬间,忽然震起狂风,落叶缤纷,尘土飞扬,众人眼前一片模糊。

    园里的各式叶片被一阵狂风卷起,然后随风缓缓落下,在尘土与绿色漂浮的画面之间,定格着两道模糊的身影。

    画面渐渐清晰,黑影显出真实面貌,这才能看见谢小凡双手垂在两侧,腹部被柳净任一手抓着,整个人像是被拎了起来,在空中无力佝偻着,双脚因为前一刻的惯性向后微微离地翘起,却没能再往更高处便重新垂下,

    原来就在刚刚最后一瞬间,柳净任感受到谢小凡应对方案的凶险,如果再压制自己真实修为很可能会失去对全局的把控,而他要的结果只是想测试对方的临机反应与确认一下大概修为境界,并不是任何一方受到对修行者来说真正的损伤。

    情报里对方的修为应该只是初入有灵,所以他为了避免出手太重提前将境界压制在了有灵中期,没想到变数突起,谢小凡竟然发挥出了脱离他当时能把控的实力。

    随着他身形停顿,向一支射在靶上的飞箭,不同的是在他的意念当中,自己只是缓缓的落下,而不是向前疾驰忽停,其间整个动作对自身力度把控的极好,也没有给身体带去多余的负担。

    然后他做的事情便是释放出来自己的强大修为,在绝对的修为境界面前,一切投机取巧或者本能反应如何强大敏锐都会不攻自破,谢小凡所有的变势被轻松化去。

    这段看似只有瞬间的时间里,柳净任做了很多,比谢小凡骤然使出的两道变式还要多,也付出了一些代价,最后竟是感觉到了臂膀处传来的轻微酸楚,不由懊恼的抽回右手。

    平常每日修行不辍,一样不觉哪里酸痛,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以前刚开始修行练淬体时的日子。

    明明看上去他做的是收手动作,谢小凡的身体却被甩了出去,最终落在不远处的大理石地面上,在这个过程中,魏良却发现仿佛在柳净任与谢小凡相隔的空气中有只无形的手在抓着他,没有让他摔得太重。

    ……

    此时谢小凡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面容一下子失去血色,苍白了许多,但凶狠之色展露无余,像一只落入猎人圈套而爆起反抗的野兽,利爪上套着禁锢又不甘而愤怒的瞪着对方。

    瘦瘦惊慌失措,尖叫出声。

    其余人等紧张的看着这一切,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净任的面部表情平和,他正看着天空,就像完全不关他的事,云飘的很快,太阳的挪动好像能凭他的一双肉眼清晰捕捉,冷冷说道:“有灵巅峰。”

    公园不再沁凉,而是似乎变得有些冷,刚刚被二人打斗激起的落叶又尽数落下躺好。

    “魏良!”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林嘟嘟率先大喊一声,就在同时魏良向前蹿出两步,挡在谢小凡身前,面色凝重。

    “你没有修为。”过了一会儿,柳净任才收回视线用奇怪的眼神看了魏良一眼,挑眉说道:“但你有灵泉显现的迹象。”

    前方柳净任穿着一身白衣,与他对视时,魏良想到了入园前门口遇见的那位士兵。

    修什么为?灵什么泉?

    话刚说完,魏良正待如此反问,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谁知谢小凡竟然还有气力倏地起身,更令人没想到的是他没有继续反击,反而是将魏良猛地拉转身子,毫无预兆地外加极其迅速令人不及掩脸地狠狠地在他脸上揍了一拳。

    魏良像极了一件被扔出去的某种随处可见的什物一般,身子化作一团黑影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然后实实在在的跌在了地上,意识尚存,可惜动不了,只能靠眼角余光斜睨着谢小凡那个方向,他骂了一句什么,奈何就连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不是急着要骂谢小凡,而是想说为什么先前那只无形大手没有抓住我?

    接着他看见张涛、林嘟嘟、黑妹和瘦瘦一人挨了谢小凡一拳,或倒或跌或趴,地上一片凌乱。

    柳净任不解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出手制止,随即他想明白了是为什么,不过还是故作疑惑问道:“为何?”

    “东窗事发,杀掉所有人。”谢小凡喘着粗气冷笑着说道,刚刚这一切都是他陡然解除自己一直压制的修为再到绝境时拼尽全力才做到的,最后不仅要展现出猛烈拳势还要把握打实的力度,此时胸口和臂膀传来的剧烈疼痛仿佛在抽取着他身体里最后的能量,他现在形同一具站立着的躯壳,丢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把握感,他感到自己马上就会倒下,眼中的朗朗乾坤好像蒙上了一层灰色似的,他不知道这一幕是不是自己人生里亲眼见到的最后一道光景。

    总觉得,哪里不对。

    或许人面临突发情况,紧接着意识到这种突发情况会将自己的正常生活洗劫一空时,都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每人一拳,如果真是要营造出事情败落而杀死昔日同伴以表宣泄,未免有些不够,可那都是修行者打出来的拳头,而且是在他已经成为强弩之末的情况下,形式上应该够了……

    违禁修行者的朋友,恐难逃罪责,但这样究竟有没有用?剩下的也管不了,总比什么也没做要好。

    “不连累朋友,品格不错。”

    这回是谢小凡出乎意料,面前这位冷峻的青年人露出了完全和他气质不符的笑容,像一个稚气未消的孩童。

    他却再没有精力继续对任何事感到任何情绪,因为他眼里的世界已经完全暗淡下来,眼帘无力合上,四肢以躯干为中心微微蜷缩了一下,做完人濒临崩溃时的肢体本能后,他便重重的向一侧倒了下去。

    柳净任在谢小凡倒下去一瞬间,微微动念,没有让他就这样倒在石砖地面上,以免对他的身体造成多余伤害。

    魏良见状已经连骂都懒得骂了。

    柳净任脸上浮起一丝怒意,“民间不得修炼禁术,这是什么狗屁律令。”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