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电影院（二）

    经过一路疾驰，那镇子逐渐近了。在我的记忆里，它是这样的繁华，即便是在夜里，依然能够被灯火点缀着。街上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摊贩在不辞辛苦的继续做着营生，让镇子多少有些都市的气质。

    赶车的阿瑟已是轻车熟路，他极为熟稔的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在有节奏的吆喝声中让膘肥体壮的马儿成了听话的小狗儿，将马车轻松的驾驭在股掌之中。车子在街道的中央开始改变着原有的方向，它犹如身体轻巧的小船，从宽阔的街道上敏捷的，快速的消失在了狭窄的胡巷间。“为什么要走这里？黑黢黢的多吓人呀。”流氓们中的刺猬儿不解的望着阿瑟道。“你懂什么，现在街上是蔡家兄弟的掌控范围了。他们白天蛰伏，晚上便要出来收费。说是什么柏油路保养费，这里面的来头大着呢。”狗三煞有其事的帮刺猬儿打着圆场，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可吊儿郎当的语气里却又不改固有的轻浮。蔡家兄弟是镇上有名的地痞无赖，也是在那个年代里最早富起来的一批人。兄弟俩经营一家客运站，并彻底垄断了从镇子到县市的所有路线。这几年，他们发了财，据说都是将家里的健力宝当水喝。对于小流氓来说，蔡家兄弟是万万惹不起的。假若把这群小流氓们比作眼镜蛇的话，那蔡家兄弟定是凶猛无比的眼镜王蛇。

    那胡巷深处的电影院终于到了，几个黑影像是幽灵般的，突然从一侧的巷子中探出脑袋厉声道：“谁”？我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喊话着实吓了一跳，便紧紧的搂着堂哥不说话。狗三倒是显得从容与冷静，他不慌不忙的点着香烟，在喷云吐雾中自报着家门：“孟庄的狗三，带着兄弟们前来串个门儿。”“真有你的，这么晚了才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黑影中传来一声沙哑的回话，他的喉咙像是吞了棉花似的，直噎得我的嗓子发疼。“你这是咋了，猫儿眼，今天抽了哪门子的疯，在这里摆阵仗摆起了阵仗？”阿瑟不屑的回应着，将手中的鞭子猛的抽出一声脆响来。猫儿眼见状，忙上前夺过鞭子道：“别闹了，最近蔡家兄弟查的紧，我的生意快做不下去了。现在只能偷偷摸摸的维持一些熟客，要不是看在老熟人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搭理你。”阿瑟还要继续说话，便被狗三拍着脑袋道：“先听猫哥说。”猫儿眼拉着马车，神情紧张的道：“今晚还有最后一场，不过票价要涨五毛钱。”“没问题，但是孩子的票价不能算呀，你看他还没有嫂子的屁股高呢。”狗三接过猫儿眼递来的香烟，笑嘻嘻的回应着。“嗨，真有你的，带这么一个小娃娃来。算了，赶紧进去吧，记得看完了赶紧走，我现在关门早，不想惹麻烦。”狗三口中的猫儿眼是村里老姑太太的娘家侄儿，比小流氓们年长几岁。在我的记忆里，他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像是个有学问的人，也是个爱折腾的人。据说，他是同龄青年中，唯一一个读过高中的坏家伙。

    漆黑的，破旧的房间里跃出一道光束来。它像是突然点亮在黑暗中的桥，输送着影像的轮廓，在空气的细胞里不知疲惫的将光影的色调慢慢传递着。身后的那圆盘似的放映机发出嘀嘀的悦耳声，犹如豆田里的蝈蝈，在夏夜的星空中振翅而叫。随着胶片一帧一帧的上下卷动，那转动的圆盘像是咀嚼着被胶片做成的泡泡糖，在情节的张弛里，吹动着故事的起伏与高潮。今天的电影很特别，是周星驰主演的《九品芝麻官》。那一夜，我认识了周星驰，也爱上了张敏，更被另类的艺术所折服。然而，却是好景不长，电影的精彩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镇上的蔡家兄弟得到了情报，很快便带人来砸场子了。屋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我似乎听到了猫儿眼的惨叫。屋里的人则乱做一片，他们像是受到惊吓的老鼠，纷纷四散开来。堂哥在墙角里紧紧的抱着我，依旧被精彩的剧情吸引着。“别在这里傻愣着了，蔡家兄弟就要打进门了。”狗三一把拽过我们，快速的奔向了身后一处破旧的窗户前。这里已是被砖头垒的结实，却被刺猬儿一脚踹出个大洞来。我们鱼贯而入，甚是狼狈。那来不及逃跑的人，都被蔡家兄弟抓了个正着。临行前，我分明看到阿瑟把手伸进了放映机下的抽屉里。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他依旧不忘趁火打劫。

    我们驾着马车，飞快的穿行在漆黑的夜色里。身后的蔡家疯狗们则紧追不舍，大有一锅端的意思。技巧娴熟的阿瑟也少许了来时的淡定，他不住的朝身后回头，又歇斯底里的骂个不停。蔡家的疯狗们被彻底激怒，那清晰的电筒正随着急促的脚步如狼群般的，透着凶恶的光，张开了恶毒的牙。随着鞭子的不断抽打，车子终于加速起来了。在一处拐角处，蔡家兄弟的疯狗们才逐渐同我们拉开了距离，慢慢的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只是不知谁家的墙壁被飞速而去的车子所擦伤，破碎的砖块哗啦啦的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