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重逢（三十六）
可自从某一天起，何雨的行为变得愈发古怪了起来。
比如，她放学回到家后，再也听不到她欢愉的大喊“周女士今天又烧了什么香喷喷的好菜呀，让我来给你试试菜！”
而是垂着脑袋，面无表情的直接进屋锁门，晚饭的时候才会出来稍微吃一点，接着又回屋待着，问什么都说没事，在做作业。
比如，入夜后，偶尔又开始听见她梦魇缠身的大声惊叫，吓得周女士从被褥里爬起拿着备用钥匙冲进她的房里，见她有睡熟过去才回房摇醒老公，忧心忡忡道，“向荣你快醒醒，我总觉得何雨最近……好像又有些回到之前的……那种状态了，你说怎么办啊？”
何向荣努动着嘴巴，眼皮是真的张不开，“你又大惊小怪了，我看着没啥事，别自己吓自己了，”他打了个冗长的哈欠，一个翻身就背过她继续补觉了。
中年男子的观察力跟女人相比，总是处于低敏状态，指望他能有所发现的时候估计都已是重大症状了。
算了，这老头子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周女士心中抱怨道，她还是靠自己去找找她们班主任了解下女儿的在校状况，或许还来的更直接些吧。
“我出门了。”何雨沉声道，头也不回的将门咣铛带上。
“好的，路上小心哦！”
周芷兰在厨房回应道，确定客厅再没有声响发出后，她立马将围裙一摘，动作敏捷地将水杯公交卡等等装入了环保袋，紧随其后。
她望着女儿的精神不振的背影，忍不住感概，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成为福尔摩斯的一天，并且调查的对象竟然还不是老公。
尾随女儿其后，她时不时需要躲在树桩后来藏匿自己的踪迹。
一路跟下来，她早已紧张到满头大汗，几个路过的男男女女都向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眼神里写满了“这个大妈是变态跟踪狂吗？”的疑问号。
她只好故作姿态，捋了捋两鬓的碎发，挺直了背脊，假装自己只是在大树旁看风景，上蹿下跳的眼神无处闪躲，人到中年居然还要遭遇这样被人指指点点的窘境。
可……只要女儿能健康，丢点人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着女儿进入校园，她隔了一段间隙后也随之进入，结果被保安拦了下来。
“诶诶诶，这边大人不允许进入的！”
她急忙解释道，“保安大哥，我女儿在高一三班，叫何雨，我有事想找一下他们的班主任，麻烦你帮我通报下？”
“行，你门口等着，我打个电话去！不能进去哦！”千叮万嘱她待在原地后，才转身进入保安室内拨通电话。
“对，说是你们何雨的家长。”
“好，我知道了。”
“你在这边等下吧，她说她马上出来。”他冲着门外的周芷兰喊了一句，就又回到了位子上继续盯着几个监控荧幕。
“……哦这样啊……好的好的，谢谢大哥！”
马上出来……
这话不知为何听起来总有些古怪，给她放行岂不更简单?
约摸不到五分钟，她就看见一个身影匆匆赶来，踩着3、4厘米的矮跟鞋“踢踏踢踏”地没一会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她整理下衣衫上的褶皱，直视她的眼睛，“你就是何雨的母亲吧？”
周芷兰连忙点头道，“对对，你是……何雨的班主任？”
“没错，我姓沈，你叫我沈老师就好。”
“好的沈老师，今天多有打扰了，我就是想来问问看我们和雨在学校的一些表现，会不会耽误您上课？”
“没关系，今天我的课是下午的，所以时间很充裕，您要问什么直接说就行。”
“好的谢谢谢谢，沈老师……我就是想问问咱们何雨最近表现如何？”
她紧盯着沈老师的面部表情，留意到她眼底闪过一瞬黠光，她的回答也有些含糊其辞，“我是教语文的，何雨是我的学习课代表，一直表现都不错，最近就是上课容易开小差，成绩略微有所下滑，其他好像也没听别的课老师说起什么……何雨妈妈为什么会今天突然来问这些？”
“没有没有，我就是感觉她最近情绪比较低落，我怕她在学校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当然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担心！”
她连忙解释道，生怕让老师起了疑心。
“我的感觉呢，她跟班上同学的相处是不是出了点问题？可能她比较的以自我为中心？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最近倒是发生了一件事，才让我有所忧虑的。”
周女士听的不胜认真。
“班上有个女同学摔倒了脑袋还磕在了桌角上，何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完全装作看不见也不去搀扶她，倒是别的同学把人扶起来的，刚好被我看见了这一幕，所以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她……会视而不见同学受伤？”周女士不敢置信。
“这个……我也不好说，反正这就是我看见的，说不定其中也有什么缘由，但如果加上你说她的表现反常，那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焦点，何雨妈妈你说呢？”
“那是那是，那我回去也试着多问问她，可我印象中，我女儿初中是那种还帮同学排队买杂志的那种孩子，不应该这样啊……”她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的女儿她还不了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但班主任严肃的样子，看起来也没必要对她说如此荒谬的谎言。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阐述我所见所闻，家庭教育也是很重要的啊何雨妈妈。”她笑吟吟的说道，可总感觉这位班主任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一种信息：如果不是一个自私的家庭又怎么教出这样一个自私的女儿呢？
因此，她对这位班主任的好感，顿时降到了谷底。
心底一片寒凉。
作为何雨的母亲，她绝对不可能因为老师的一派说辞，就断论孩子的性格，她相信何雨绝对不是她口中自私自利的人。
“好，谢谢沈老师今天抽空跟我说这些，我会加强管教的，辛苦你们多担待了。”
“何雨妈妈客气了，这都是我们老师应该做的。”
活了快半辈子，这些场面话她也不是不会说。
目送班主任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内心的焦虑不安提到了顶点，一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轻微晃神，向后退却了一步。
放眼望去这片宁静的校园，仿佛某种阴暗的气息腾然升起在校园上空，缓缓扩散，像是某种病毒，如一朵盛开的食人花龟，速蔓延在每一寸净土上。
不，可能早已不再是净土了。
后面的几天，她每天都会坚持做一道女儿喜欢的菜。
“小雨快来，今天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藕……快来帮我尝一尝这个比例对不对！”周女士听见了开门声，立马从厨房奔向何雨，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就朝餐桌走去。
“妈你干嘛啊，我还有作业要做！”她一脸的不耐烦，本来就是为了躲避他们才每次一回家就进房间，她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理，在学校里遭受的已经够多了。
她真的好累。
“以前都是你帮妈妈试菜，这次也不能例外。”周芷兰忍着心酸执拗的拽着她。
“你做的一定好吃，不用再试了，你别烦我了行不行！”
何雨控制不住的怒吼道。
可下一秒，她就后悔了，她迄今为止所承受的一切，都错不在母亲。
“小雨……”
何雨沉默着。
“帮妈妈试试菜吧。”
“……好。”
她拿起周芷兰递到自己面前的碗筷，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却瞥见了她鬓角的几缕银丝。
妈妈……怎么老了这么多？
夹起一口，“好吃。”
她一边嚼着，一边看见母亲眼眶发红，凝视着自己。
“真的好吃的，妈咪……”
一行泪瞬间滑落，这么久以来，她终于又听见了这声“妈咪”。
内心翻江倒海的触动，她忽然抱住了何雨。
周芷兰明显感受到了女儿身体一震，她蹙眉收紧了臂弯的力道，紧紧箍住了她已经成长到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身躯。
“小雨，你最近都跟妈妈不亲了……妈妈有点难过……”
何雨愣住，极力忍耐着自己想要回抱住母亲的念想。
她不是不想，只是还想再撑一会。
她害怕自己只要一张口，就会泪流不止，就会忍不住想要躲进妈妈的怀抱，再也不出来。
周女士曾经的那些训斥，言犹在耳，诸如什么——
好不容易考上了这所重点高中，还差三年就能光宗耀祖，再难也要读完；
我跟你爸把你养到现在，你知道有多么不容易吗？我们那个时候连一顿像样的肉都吃不上，你可得知足啊；
跟朋友闹矛盾了？那是不是你做的事情不对？否则人家怎么会不喜欢你？你要反省的是自己，跟别人什么关系？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只想躲在房间最阴晦的角落里，独自落泪，从小到大只要是出了问题——
在父母眼里，就一定是她自己的问题，与旁人无关。
她真是受够了。
所以现在的拥抱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她开口倾诉，难到她就可以不用再上学了吗？
可以不用再见到那些成天欺负她，侮辱她的坏同学了吗？
妈妈，真的可以吗？
比如，她放学回到家后，再也听不到她欢愉的大喊“周女士今天又烧了什么香喷喷的好菜呀，让我来给你试试菜！”
而是垂着脑袋，面无表情的直接进屋锁门，晚饭的时候才会出来稍微吃一点，接着又回屋待着，问什么都说没事，在做作业。
比如，入夜后，偶尔又开始听见她梦魇缠身的大声惊叫，吓得周女士从被褥里爬起拿着备用钥匙冲进她的房里，见她有睡熟过去才回房摇醒老公，忧心忡忡道，“向荣你快醒醒，我总觉得何雨最近……好像又有些回到之前的……那种状态了，你说怎么办啊？”
何向荣努动着嘴巴，眼皮是真的张不开，“你又大惊小怪了，我看着没啥事，别自己吓自己了，”他打了个冗长的哈欠，一个翻身就背过她继续补觉了。
中年男子的观察力跟女人相比，总是处于低敏状态，指望他能有所发现的时候估计都已是重大症状了。
算了，这老头子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周女士心中抱怨道，她还是靠自己去找找她们班主任了解下女儿的在校状况，或许还来的更直接些吧。
“我出门了。”何雨沉声道，头也不回的将门咣铛带上。
“好的，路上小心哦！”
周芷兰在厨房回应道，确定客厅再没有声响发出后，她立马将围裙一摘，动作敏捷地将水杯公交卡等等装入了环保袋，紧随其后。
她望着女儿的精神不振的背影，忍不住感概，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成为福尔摩斯的一天，并且调查的对象竟然还不是老公。
尾随女儿其后，她时不时需要躲在树桩后来藏匿自己的踪迹。
一路跟下来，她早已紧张到满头大汗，几个路过的男男女女都向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眼神里写满了“这个大妈是变态跟踪狂吗？”的疑问号。
她只好故作姿态，捋了捋两鬓的碎发，挺直了背脊，假装自己只是在大树旁看风景，上蹿下跳的眼神无处闪躲，人到中年居然还要遭遇这样被人指指点点的窘境。
可……只要女儿能健康，丢点人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着女儿进入校园，她隔了一段间隙后也随之进入，结果被保安拦了下来。
“诶诶诶，这边大人不允许进入的！”
她急忙解释道，“保安大哥，我女儿在高一三班，叫何雨，我有事想找一下他们的班主任，麻烦你帮我通报下？”
“行，你门口等着，我打个电话去！不能进去哦！”千叮万嘱她待在原地后，才转身进入保安室内拨通电话。
“对，说是你们何雨的家长。”
“好，我知道了。”
“你在这边等下吧，她说她马上出来。”他冲着门外的周芷兰喊了一句，就又回到了位子上继续盯着几个监控荧幕。
“……哦这样啊……好的好的，谢谢大哥！”
马上出来……
这话不知为何听起来总有些古怪，给她放行岂不更简单?
约摸不到五分钟，她就看见一个身影匆匆赶来，踩着3、4厘米的矮跟鞋“踢踏踢踏”地没一会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她整理下衣衫上的褶皱，直视她的眼睛，“你就是何雨的母亲吧？”
周芷兰连忙点头道，“对对，你是……何雨的班主任？”
“没错，我姓沈，你叫我沈老师就好。”
“好的沈老师，今天多有打扰了，我就是想来问问看我们和雨在学校的一些表现，会不会耽误您上课？”
“没关系，今天我的课是下午的，所以时间很充裕，您要问什么直接说就行。”
“好的谢谢谢谢，沈老师……我就是想问问咱们何雨最近表现如何？”
她紧盯着沈老师的面部表情，留意到她眼底闪过一瞬黠光，她的回答也有些含糊其辞，“我是教语文的，何雨是我的学习课代表，一直表现都不错，最近就是上课容易开小差，成绩略微有所下滑，其他好像也没听别的课老师说起什么……何雨妈妈为什么会今天突然来问这些？”
“没有没有，我就是感觉她最近情绪比较低落，我怕她在学校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当然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担心！”
她连忙解释道，生怕让老师起了疑心。
“我的感觉呢，她跟班上同学的相处是不是出了点问题？可能她比较的以自我为中心？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最近倒是发生了一件事，才让我有所忧虑的。”
周女士听的不胜认真。
“班上有个女同学摔倒了脑袋还磕在了桌角上，何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完全装作看不见也不去搀扶她，倒是别的同学把人扶起来的，刚好被我看见了这一幕，所以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她……会视而不见同学受伤？”周女士不敢置信。
“这个……我也不好说，反正这就是我看见的，说不定其中也有什么缘由，但如果加上你说她的表现反常，那我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焦点，何雨妈妈你说呢？”
“那是那是，那我回去也试着多问问她，可我印象中，我女儿初中是那种还帮同学排队买杂志的那种孩子，不应该这样啊……”她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的女儿她还不了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但班主任严肃的样子，看起来也没必要对她说如此荒谬的谎言。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阐述我所见所闻，家庭教育也是很重要的啊何雨妈妈。”她笑吟吟的说道，可总感觉这位班主任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一种信息：如果不是一个自私的家庭又怎么教出这样一个自私的女儿呢？
因此，她对这位班主任的好感，顿时降到了谷底。
心底一片寒凉。
作为何雨的母亲，她绝对不可能因为老师的一派说辞，就断论孩子的性格，她相信何雨绝对不是她口中自私自利的人。
“好，谢谢沈老师今天抽空跟我说这些，我会加强管教的，辛苦你们多担待了。”
“何雨妈妈客气了，这都是我们老师应该做的。”
活了快半辈子，这些场面话她也不是不会说。
目送班主任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内心的焦虑不安提到了顶点，一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轻微晃神，向后退却了一步。
放眼望去这片宁静的校园，仿佛某种阴暗的气息腾然升起在校园上空，缓缓扩散，像是某种病毒，如一朵盛开的食人花龟，速蔓延在每一寸净土上。
不，可能早已不再是净土了。
后面的几天，她每天都会坚持做一道女儿喜欢的菜。
“小雨快来，今天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藕……快来帮我尝一尝这个比例对不对！”周女士听见了开门声，立马从厨房奔向何雨，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就朝餐桌走去。
“妈你干嘛啊，我还有作业要做！”她一脸的不耐烦，本来就是为了躲避他们才每次一回家就进房间，她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理，在学校里遭受的已经够多了。
她真的好累。
“以前都是你帮妈妈试菜，这次也不能例外。”周芷兰忍着心酸执拗的拽着她。
“你做的一定好吃，不用再试了，你别烦我了行不行！”
何雨控制不住的怒吼道。
可下一秒，她就后悔了，她迄今为止所承受的一切，都错不在母亲。
“小雨……”
何雨沉默着。
“帮妈妈试试菜吧。”
“……好。”
她拿起周芷兰递到自己面前的碗筷，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却瞥见了她鬓角的几缕银丝。
妈妈……怎么老了这么多？
夹起一口，“好吃。”
她一边嚼着，一边看见母亲眼眶发红，凝视着自己。
“真的好吃的，妈咪……”
一行泪瞬间滑落，这么久以来，她终于又听见了这声“妈咪”。
内心翻江倒海的触动，她忽然抱住了何雨。
周芷兰明显感受到了女儿身体一震，她蹙眉收紧了臂弯的力道，紧紧箍住了她已经成长到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身躯。
“小雨，你最近都跟妈妈不亲了……妈妈有点难过……”
何雨愣住，极力忍耐着自己想要回抱住母亲的念想。
她不是不想，只是还想再撑一会。
她害怕自己只要一张口，就会泪流不止，就会忍不住想要躲进妈妈的怀抱，再也不出来。
周女士曾经的那些训斥，言犹在耳，诸如什么——
好不容易考上了这所重点高中，还差三年就能光宗耀祖，再难也要读完；
我跟你爸把你养到现在，你知道有多么不容易吗？我们那个时候连一顿像样的肉都吃不上，你可得知足啊；
跟朋友闹矛盾了？那是不是你做的事情不对？否则人家怎么会不喜欢你？你要反省的是自己，跟别人什么关系？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只想躲在房间最阴晦的角落里，独自落泪，从小到大只要是出了问题——
在父母眼里，就一定是她自己的问题，与旁人无关。
她真是受够了。
所以现在的拥抱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她开口倾诉，难到她就可以不用再上学了吗？
可以不用再见到那些成天欺负她，侮辱她的坏同学了吗？
妈妈，真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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