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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送别

    “是羽毛!”

    小册子激动地扇动书页。相川靠近了一些,羽毛像是感知到有人靠近,自己动了起来,它晃动着往猫的嘴外钻。

    相川一把抓住羽毛,直接把整根从猫的嘴里拉出来。熟悉的温暖触感从指尖浮现,羽毛抖了两下,冒出一抹白烟后不再动弹。

    “喵……”还在挣扎的猫突然瘫软,吐着舌头有气无力地低吟。

    锁链一层层松开,小册子把猫扔在地上,围着它飞了五圈,来到相川面前。

    【奇怪,盗死者的气味不见了。】

    “是羽毛的原因吗?”

    【不知道,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嗯……能找到这根羽毛对应的人吗?”

    【小意思。】

    小册子夹住羽毛,羽毛开始发光,收缩,随后变成一根金线缠在“新野聪”这个名字上。相川跟着小册子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夜空中的月亮此时已经开始慢慢下落,街道上只有自己走路的声音和呜呜的风声。

    他停在一栋有些老旧的公寓楼下。门口被生锈的铁栅栏围住,上了铁链锁。积着厚灰的对讲机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发霉残缺的电路板。相川绕着公寓楼走了一圈,没找到能进去的地方。又回到公寓的门口,犹豫了一下,相川抓着并不算高的栅栏翻了进去。

    小册子跟着从栅栏的缝隙间钻进来,在前面带路。公寓楼梯旁的墙上有一排排绿皮的信箱,上面贴着住户的名字。

    相川让小册子翻逝者的那一面,他来回和墙上的名字对照。

    “……有了,新野聪——402号。”

    小册子突然飞到相川身后,他回过头,夺目的红光从小册子里爆炸般的扩散,公寓的栅栏外面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一排排的符箓在周围飞舞,不断化作绳索与刀剑的模样。相川屏住呼吸,双方陷入沉默的对峙。

    过了一会,黑袍人后退一步,消失在街灯照不到的黑暗里。

    “……走了?”

    【走了,绝对是盗死者。】小册子转过来,红光散去。

    “先去找新野聪。”相川说着开始上楼,“这次你不要直接把人吞了。我有些事情要问。”

    一人一书来到四楼,楼道里的瓷砖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白光,有股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新野聪的家门是棕色的铁门,门旁边贴着“新野”的牌子。牌子很新,相川在牌子边缘看见被其覆盖的泛黄旧牌子的边角。

    “换了新的牌子啊。”

    小册子没有回应,使用符箓打开了房门。

    相川耸耸肩,跟着走进屋内。

    屋子里也很干净,家具意外的少,客厅里除了餐桌、几把椅子,只有一架钢琴。

    卧室的们开着,和小册子确认后,侧躺在床上熟睡的人正是新野聪。相川看着床上处在睡梦中的男人,伸手抓住蠢蠢欲动的小册子。

    相川站在卧室门口,低声喊道:“新野聪先生!”

    他小声叫了几遍,把床上的新野聪叫醒了。男人侧过头,眯着眼睛看见站在房间门口叫自己名字的陌生人,从床上惊坐起来,慌乱中头撞到了床板,响起沉闷的撞击声。

    “啊!你,你是谁。”新野聪捂着头,极力睁大自己睡意朦胧的眼睛。

    相川思索了一下,然后说:“新野聪先生,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新野聪怔住了。他从床上站起来,盯着相川,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您是?”

    “我是来接你去阴间的。接下来你需要去阴间,那里才是适合死者的地方。”

    “不对!可能您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死了。”

    “哦?”

    “我遇到了天使。天使说我只要帮她一个忙,就可以带走我的死亡,让我就这么活下去,什么时候不再眷恋人世,就可以上天堂。”

    “所以您不能带走我,我也不会跟您走。我现在,可以活下去!”新野聪有些激动,他下了床,盯着相川。

    “被带走了死亡,真的可以活下去吗?”相川叹了口气,手里的小册子不耐烦地扭动着。

    他翻开小册子,找到记载了新野聪的那一页,念道:“新野聪,男,35岁,死于胃穿孔。死亡时间是3月14日……”

    另一边新野聪的嘴唇嗫嚅着,肩膀慢慢下沉,他想起那日自己吐出的黑血与仿佛被千刀万剐般剧痛的腹部,厚重的无奈堵住喉咙。

    “你说你遇到了天使,但其实你遇到的是盗死者。它们夺取其它生灵的死亡,被拿走了死的人短期看确实不会死,甚至不用担心绝症与伤痛,但时间一久就会逐渐崩溃,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也无**回转世。”

    “转世?人真的可以转世投胎?”他问。

    “是的。”相川说。

    “那么您知道良子吗?抱歉,她叫宫末良子,是我的未婚妻。”新野聪语气有些急切。

    “抱歉……”相川摇了摇头。

    “也对,是我想当然了……黄泉也不可能只靠您一位来运作。”他叹了口气。

    新野聪此时仿佛看开了一样,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他坐到床上,又问:“我能在那里见到我的未婚妻吗?她……她死于半年前。您知道她现在转世了吗?”

    “稍等。”

    相川拍了拍小册子,册子上浮现出简短的字迹:【得回去查】。相川了然的点头,说:“现在无法得知,不过回到阴间,也就是黄泉后可以帮你查一下,如果她还没有转世的话……我尽力带你去见她。”

    “这样……”新野聪犹豫了一会,问:“是得现在就把我送去吗?可以晚一些吗?就如您所说,我确实死于胃穿孔……但在我的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天使来了。我忘了她的样子和声音,不过应该是女的,她给了我一根头发,并教我祈祷。她说只要我不想死,那么她就可以把我的死亡收走。我同意了,之后果然没有死,然后到了今天。现在我的死不在我这,您是不是需要先找到那个天使?”

    相川皱着眉头,正在思考能否宽限新野聪一些时间。自己也不过是个地府新人,小册子上还有一个未死之人没有找到,而接下来不知道被新野聪称为“天使”的盗死者会不会继续用这种手段诓骗将死之人来夺取他们的死亡。自己并没有经验与能力来做出这个决定。

    只是……

    “你的死我已经找回来了。”

    新野聪沉默地点头。

    “不过,晚一天也没关系。”

    ……

    “真的不再来了吗,老师?”

    “对不起啦,老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需要回老家才行。”

    “欸?!老师不是东京人?”

    “不是哦,老师是在北海道长大的……”

    相川站在不远处,新野聪蹲在学生家门口和跟着自己学钢琴的小朋友道别。小朋友才七八岁的样子,伸手拉着新野聪胳膊处的衣服。

    “可是我不想老师走。我喜欢跟着老师学钢琴。”

    “对不起啦!不过就算老师不在了也要好好练琴啊,知道吗。”

    “知道啦——”

    像这样的道别,今天一共发生了8次。

    “你是一位很受欢迎的老师嘛。”走在路上,相川感慨道。

    “哈哈,哪里,这是最后一家了。”

    “对了,您能吃东西吗?我请您喝酒吧。”新野聪发出邀请。

    “好。”相川死死捂住衣兜里挣扎的小册子。

    新野聪带着相川来到一家居酒屋。下午四点多,居酒屋里没什么人,阳光与樱花的气味都很明亮,一个看起来应该是老板的大叔正慢悠悠地擦着桌子。嘴里叼着没有点着的香烟。

    “老板,好久不见。”新野聪抬手打招呼。

    老板看见他,脸却拉了下来,把烟拿掉,走过来挡在想要进店的两人面前。

    不等大叔开口,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喝酒了,真的。而且我肯定不喝醉。”

    老板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才转身回去,拿起抹布走进厨房。随着厨房帘布掀动,老板闷闷的声音传来:“自己看着办。”

    “好。那就拜托来一个大份炸物拼盘、一份鱿鱼须、青花鱼……”他报了好几个菜名,最后以酒收尾,“再来两瓶清酒和一扎朝日,拜托了!”

    老板亲自把菜和酒端上桌,他把两个杯子放在桌子上,看向新野聪:“酒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可不会被苦难打败。”

    “嗨,我知道了。”新野聪郑重地低头致意。

    老板点点头,放下一盘菜单里没有的腌蟹,转身离开。

    “老板以前是雅库扎。隐退的大叔们总喜欢说些好像有人生哲理的话呢。不过有时候听起来意外的会受到鼓舞。”

    两人碰杯,痛快地干掉半杯生啤。

    “这道腌蟹是我老家那边的特色料理,别的地方很少见。”

    新野聪夹起一块腌蟹,金黄色的蟹膏从对半展开的蟹壳里散发着迷人的光泽。他吃了口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脸上带上了些许红润。

    “我的父亲是工厂的工人,母亲有彩织的手艺。在我小学的时候,父亲因为事故去世了。当时我们家刚买了房子,母亲为了还房贷、我的学费和家里用度打三份工,在我大学的时候因为多年劳累的隐疾也去世了。我从小学的时候就攒着股劲,要到东京去,我要考上东京的大学,在那边赚大钱,然后让母亲享福。之后我真的考上了。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同学朋友们知道我考上了东京的大学,临行前为我送行,点了一大桌的菜,喝了很多啤酒。‘呐,聪,多吃点腌蟹。这么好的料理,到了东京可就吃不到了。’有个同学这样说。我当时已经喝了不少啤酒,听见这话马上大声反驳,我说:‘不对!我敢说肯定能吃到。’那时候我有些飘飘然了,‘东京,什么都有。’说完这话,我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我有些清醒了,看见大家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我。”他喝完啤酒,倒了一杯清酒一口饮下。

    “之后我就到东京来了……本来还想着让母亲享福,谁想到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大学毕业后,良子也被检查出有宫颈癌……这个世界真是充满痛苦。其实我本来早做好了死的准备,不如说还有些向往,但快死的时候被天使救了,也就生出‘啊,如果我的生命还能继续,那我不如就再努力一些吧?’这样的想法。然后您来了。我一直因为自己没有死去而惴惴不安,现在倒是安心了。世上果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死,但是最后会消失,不能转世,看起来还是亏大了。谢谢你,先生。”

    相川与他碰杯,默默喝酒。

    两瓶清酒也慢慢见底,居酒屋里的客人多了起来。吃完最后一个天妇罗,新野聪拍了拍肚子。

    “麻烦您等我一天了,最后请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新野聪赶在路边的花店关门前买到一束新鲜的百合,又去便利店买了矿泉水、湿巾和檀香,随后来到一片墓园。

    墓园很大,占满了半个山坡的墓碑好像冬天的白桦林。两人在墓碑的丛林中穿梭,停在山腰处一块崭新的奶白色圆拱形墓碑前。新野聪把花放在一边,很认真地用水和湿巾清理墓碑。他捏着湿巾轻轻拂过墓碑的弧顶与其上照片里的女生,动作如海棠般轻柔。收拾好,他点上檀香,放上百合,在墓碑前的草地上跪坐下来。

    “啊,先生。”新野聪回过头,“我想说些悄悄话。”

    “我去那边等你。”相川点点头,指了指墓园间的台阶。

    等看见相川在台阶上坐下,新野聪回过头,从兜里掏出个橘子拨了起来。

    “良子,一个多月没来看你了。不过我们可能马上就会见面。我今天带了你爱吃的橘子……”

    相川看着男人把剥好的橘子放在地上,屁股往那边挪了挪。

    “良子,我最近经常想起你。现在东京不再下雪了,马上也要春天了。浅野公园里最角落的那颗樱花,我前几天去看时已经长满了花苞,今年应该会比去年更好看。我的相扑力士袜子烂了个洞,不过没想着去扔掉或是补,就这么穿着,今年房租又涨了,给孩子们上钢琴课可能不够,我最近有在想着要不要去打份工。我现在会做舒芙蕾了,其实很简单呀,以前的我总是做不好,怎么回事呢。良子,我昨天吃了咖喱乌冬,我——

    ……

    好想见你呀,良子。”

    新野聪一边流泪一边小声说话,相川坐在远处的台阶上,空旷拥挤的墓园里回荡着布谷鸟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