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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65王小姐

    张帆鼓足勇气,将胸前大筐的盖子掀开来了。慕容湛低头一看,大筐里面坐着个人,虽然已成年,但似乎是个痴傻儿。张帆把筐放在地上,自己也蹲坐在地。

    慕容湛蹲下身轻声问道:“这是?”

    张帆回答道:“是我弟弟,叫张舟,从出生就是这样。但是您别嫌弃他傻,他不傻,他听的懂我的话的。”

    张帆便乐呵呵对弟弟说道:“舟舟,好舟舟。”

    张舟本是盯着手中的红薯,听见哥哥的声音,他便抬起头,看到哥哥做的鬼脸,他笑了起来。

    张帆又说道:“舟舟,这是陛下,给陛下笑一个。”说着指着慕容湛,然后自己先做了个笑脸。

    那张舟转过头去看慕容湛,他的骨头似乎很软,因此转起头来有些费劲,但还是很听话的给了慕容湛一个微笑。

    慕容湛惊讶极了,他想了想问道:“谁要杀你们呢?”

    张帆见问,脸色立即紧张起来:“我弟弟......他们想杀了我弟弟。”

    慕容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这舟舟不过一个痴傻儿,慕容湛百思不得其解,别人为什么要杀他?

    张帆叹了口气,看着慕容湛,慕容湛仪表堂堂,满身是正气。张帆于是勇敢的开口:“他们说,我弟弟的骨头可以入药。”

    慕容湛登时气的皱眉道:“荒谬!胡说八道!人骨怎么能入药呢!”

    张帆又哭了起来,他怜爱的摸了摸弟弟的耳朵:“陛下您看,我弟弟天生是黑色的骨头。他们说,他的骨头价值千金!”

    慕容湛定睛一看,果然,这舟舟看起来黑黑的,并非是皮肤的缘故,而是从皮肤里透出一股黑来。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骨头的颜色!

    慕容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奇事。

    张帆哭着磕头道:“陛下,求您保护我弟弟,我当牛做马报答您!”

    慕容湛问道:“你怕人伤害你弟弟,所以才带着他四处流浪?”

    张帆点点头。

    慕容湛想起还躺在床上一心寻死的慕容潇,心里又酸又涩,他点道:“你跟我回宫吧,我保护你们,绝不让人伤害你。舟舟的这个情况,你要烂在肚子里,不可对他人说了。”

    张帆连忙点头,然后忽然想起了赵策,他问道:“陛下,赵大人和王将军也知道。”

    慕容湛问道:“他们怎么知道?”

    张帆便将二十年前在边疆被人捉住,被卖给王怒之事说了。原来王怒的妹妹王姬,脸上有旧疾。王怒的部下陈柯听说黑骨少年的骨头有奇效,于是便将欲跑出国界,逃往他国的张氏兄弟抓了,献给了王怒。王姬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她不忍心杀死一个无辜之人,便让哥哥放了兄弟俩。

    张帆想起王姬,满脸都是感激:“多亏了王小姐,我和弟弟才能活到今天,可惜,她好人不长命,偏偏是祸害遗千年!连她的画都被坏人烧坏了!”

    慕容湛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什么画?在哪里被烧掉了,是瞌睡虫房里那副吗?”

    张帆点点头:“就是那个。王小姐若是脸上没有旧疾,就跟画上一模一样!像菩萨一样好看!”

    慕容湛心中大惊,因为众所周知,王姬是死在边疆‘造反’之时,而那副画则是宫廷画师谢云波在宫里画的,距王姬之死已是过去了很久。难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吗?毕竟,那画上的女子美丽似玉,而王姬的脸上是有疤痕的。

    慕容湛如此一想,便释然了。况且张帆不过见了王姬一次,且已过去了二十年。人总是会美化美好的事物,王姬毕竟对张帆兄弟俩有救命之恩!

    不过刘丙死之前明确的说了,画上有秘密......这似乎又说明这画与王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慕容湛担心黑骨人一事一旦泄露出去,会有很多人打注意,便带着张帆两兄弟回到住处,想了一想,将两兄弟送到女眷边的房舍居住,这样方便侍卫照看,目今只剩了两个侍卫,而汪茴还躺在床上昏迷着呢!

    刚转过树林,慕容湛便看到江夫人和女眷们在门口的院子里做女红。

    女眷们都上来行礼,慕容湛道:“都免了!”看时,众人做的是大红的喜服。

    见慕容湛不解,江夫人道:“馨儿没了,我们想给她做一身嫁衣!”

    慕容湛此时才明白,他心中想道,万馨儿一定是很想嫁给二弟的吧?又想到弟弟如今茶饭不进,不免忧愁的叹气。

    江夫人连忙劝释道:“人这一辈子,能遇到此生挚爱,实属不易,纵使不能相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听到江夫人缓缓的念出这句诗,慕容湛心下一叹,又仔细打量江夫人。她已年华不在,可以看出年轻的娟秀姣巧,年岁的增长让她多了淡然超逸,似乎超脱于红尘之外。

    慕容湛道:“有事求夫人。”

    江夫人连忙说道:“陛下,有什么事请说,何敢当求字。”

    慕容湛指着身后人道:“这是张帆,麻烦夫人容留。”

    江夫人见是个长条黑汉子,胸前还抱着个大筐。

    江夫人想慕容湛要收留此人,必有个缘故,虽然女眷们不便,但今非昔比,陛下身边只有两个侍卫,况且大门是马上要开的了。

    江夫人连忙应下,丫鬟已经端来了茶。

    慕容湛已闻到一股幽香,便问道:“这是什么茶?”

    江夫人道:“陛下,这茶名叫野兰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陛下尝尝。”

    慕容湛将茶碗送到鼻边,一股兰花混合着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

    慕容湛道:“好茶,如此好茶,我竟没有见过!”

    江夫人笑了:“山野之物,陛下莫怪罪!”

    正说着,侍卫来报:“陛下,西门先生同意与陛下一同回京了。”

    慕容湛大喜过望:“果真?”

    侍卫也笑道:“西门先生听了瞌睡虫的开导,想通了。”

    慕容湛连忙告辞,去探望西门淼。

    那西门淼正在瞌睡虫房内,精气神似乎比先前大不一样。慕容湛上前施礼,问准了。那西门淼果然开口说道:“愿同陛下回京。”

    原来瞌睡虫知道慕容湛此行就是为了请西门淼出山,可是西门淼心中有郁结。因为自己的狂妄自大,导致生灵涂炭,因此这些年一直浑浑噩噩。那瞌睡虫哪里管什么郁结不郁结,他天生有逗人发笑的本事,虽是个男子,却又小巧可爱,又会变戏法,又会装各式各样的人,肚子里又有一百种怪笑的好玩物事。不出一日,已是把西门淼拽了出来,一洗原来的自怨自艾,放开眼睛,看这世间之事。他才猛然惊觉,时光流转,流年暗换。

    刘三剑、金二爷等人又拿大义开解,那西门淼渐渐转换了心意,愿意以功抵罪。

    慕容湛没想到瞌睡虫还有这等本事,武能迷惑狂沙给以一击,文能开解人心。因此便邀请其一起回宫,宫中也有戏法表演,可以供职。

    瞌睡虫挠挠头道:“我不进宫,我懒散惯了!”两只眼睛看着刘三剑。刘三剑嘿嘿笑着,也说道:“陛下,您带西门先生回去就好。至于我们几个,都是草莽,能遇上是缘分。我们几个有别的事要做,等大门开了,就拜别了。”

    大门外传来消息,让耐烦一晚,明天就可以通行。大家都鼓舞雀跃,晚餐时都聚在一起,畅叙一番。

    江星移将山庄里预备用来鉴赏名剑时拿来演示的烟花拿了出来,夜里拿到山谷边,都放了。黑色的天幕下,只见那烟花随着批驳之声,冉冉升空,然后绽放。即美丽,又短暂。江星移想起父亲,想起德叔,想起万馨儿,还有沙平和那些云将军下属的后人们,不觉泪如雨下。

    慕容逸将她搂在怀里,两人坐在德叔坐过的大石头上。

    江星移已将山庄交给下人打理,自己跟随慕容逸回宫了。想想自己生母早已离世,如今父亲德叔这些亲人都一下子都没了,她止不住的流泪。

    慕容逸道:“星移,别伤心,你还有我!”

    江星移说道:“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该有多好?还记得小时候,父亲背着我,在山庄里面散步,他说,他会守护我长大的,可是......”

    慕容逸道:“以后有我,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江星移把头靠在慕容逸怀里,两个少年的感情纯粹又美好。

    人们闻声都来到山谷边看烟花,唯有慕容湛守在慕容潇的床前。

    慕容湛听到响动,来到窗户边抬头看天。他所在的位置看不到烟火,但他能想象到,烟花像银色的流星,缓缓落入山谷之中,那里安息着万馨儿的灵魂。

    江夫人及众女孩们也来到崖边,将用彩纸折成花朵花枝放在崖边,又将众人一起赶制的大红嫁衣拿出来烧了。女孩子们围成一圈,默想万馨儿穿上这嫁衣的样子。想起万馨儿的绝美容颜,温柔的性格,都不仅流泪叹息。纵然他是个男儿身,也是极美的美人,这世上还有人比她更美的吗?

    从此以后,见过万馨儿的人都感叹,再也没有像她那么美的人了!

    慕容湛临窗默然叹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大抵如此吧!

    次日一早,人们早收拾好行装在大门口等候了。那救援之人不负众望,很快就清理完成,将大门打开了。

    谢若安抬头一看,没有到姚子然、苏掩雪,便知他们不便来见皇帝。

    慕容湛问道:“这山石是谁所为?”

    那领头清理的人是个胖壮大汉,抱拳回道:“公子,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是有人给了钱,让我们来搬运石头的。”

    慕容湛看向谢若安,谢若安连忙上前在他耳边说道:“这石头并不是惊羽卫的人炸下来的,我猜定是狂沙所为。”

    慕容湛不置可否,他想了一想问道:“你送女孩子们回家妥当吗?”

    谢若安拍着胸脯:“陛下放心,我一个一个将所有人都送到。陛下只管放心好了。”此事是早已议定的,慕容湛又看了眼轿子里坐着的福全。福全正靠在椅子上睡着。那江夫人带着女孩子们坐着几辆车,都跟在福公公的轿子后头。

    江夫人拜别了慕容湛,又看了看慕容潇。慕容潇被五花大绑的绑着,闭目昏睡,不问世事。江夫人抬起手,似乎是想抚摸一下慕容潇的鬓发,然而又放下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江夫人在心中想着:他会放下的,他会走出来的,想当年自己的丈夫去世时,自己也是这般难过。后来,她出走半生,一步一步的走过,才将悲伤解释。

    于是众人拜别,都各自寻路。由于人手不足,慕容湛和慕容逸各骑了一匹马,慕容逸守着辆马车,里面坐着江星移。两个侍卫,一人驾着一辆马车,一辆马车里是汪茴和赵策,一辆马车里躺着慕容潇,坐着西门淼,另有一辆马车,里面是随行的两名太医和张氏兄弟。那殒命于此的侍卫,慕容湛将他们安置在山庄的地下灵堂里,那里温度比地面上低很多,足以保存遗体。待回京后,即着人来接。

    大家都纷纷上路,别的人还可,那些老百姓,经过山庄的杀戮,都吓坏了,此刻得了自由,又记挂着家里,一路走的飞也似的。

    道路两旁是崇山峻岭,草木森森。阵阵山风吹过,山野间树木招摇。人们没有看到,远处的山脉之上,有一伙黑衣人,正静静的看着人们前行。

    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福全这才睁开眼睛。他知道皇帝掀开轿帘看他了,他故意装睡。往事如烟,他默默回想往事,那高唐台的风总是不断的,呜呜的吹着,吹的山上的树啊就像这山路两边的树木一样,摇啊摇,吹的花草频频点头。风有时会透过窗户,吹动起纱帘,樱妃坐在摇篮前,轻轻的摇着摇篮,摇篮里的婴儿嘬着手指,已经睡熟了,风不断的吹啊吹,纱帘后头的樱妃的面容并不看真切,她把婴儿的手指从小嘴里拿出来,她微微的笑着,头上的珠环摇动。

    福全默默想道,还会有人再提起她吗!还有人会想起她吗?不会了!就让一切都随着风,都烟消云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