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山城初雪 » (十四)起风那天

(十四)起风那天

    春风十里,对于北方风口山城来说,也许并不诗情画意。

    银日朦胧,日晕高悬,略懂天气的人都知道,来日会起大风。

    西南风吹来的时候,引起了一阵骚动,北方人初春多见西北风,夏季多见东南风,而西南风则不属于这个时间和这个空间。

    卢俊义这几天心绪不宁,也不知为什么,每天总会一阵恍惚。他想,可能是因为楚服,也可能是早起的西南风吹傻了自己。

    与其说是楚服造成卢俊义情绪低落,不如说是开学以来命蹇时乖,事事不顺。

    卢俊义决定再去图书馆守一天,对于守株待兔这件事,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愚蠢的农夫,毕竟自己从来没等到一只兔子。

    开学一个月有余,图书馆里门可罗雀,卢俊义拿了厚厚一摞书,坐在了宋江常去的二楼东的角落里,翻看一本叫《法老陵寝》的书,很快便被精美的插图和跌宕的情节所吸引,进而暂时忘记了悲伤。

    转眼就到了中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什么人也没有出现,卢俊义长出一口气,合上没有看完的书说道:“也算有个了结吧!”

    卢俊义自言自语地走出了图书馆。

    四月天的中午,逐渐回暖,即便肆虐的西南风吹个不休,游荡在校园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卢俊义低头顶风去往食堂方向,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大风天的,长不长眼睛啊!”

    对方一句混合了南方北方的卷舌方言,夹杂着些许愤怒,朝着心情烦闷的卢俊义迎面扑来。

    卢俊义抬起头,睁大了流着两行清泪的双眼,看向声源者。

    这一张面孔,立刻把说话的人吓了一跳:“嘿,嘿,我说大兄弟,一个大男人怎么说说你,你就哭了啊……”

    卢俊义抹了一把流泪的双眼说道:“迎风流泪,北方人、北方人……”

    对面的男人转怒为笑,伸手拍了一下卢俊义的肩膀说道:“哎?这不是卢俊义吗?”

    卢俊义拉着这位在系里小有名气的学长王进,去到食堂里吃麻辣香锅。一则佳人无望,当前说来仕途为重;二来酒入愁肠,总要有人来倾诉,即喝了酒,也吐了心事,还讨好了学长,卢俊义从来都是精打细算。

    对面的王进,听着这个还有些许泪痕的师弟,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有点不怎么耐烦了,心里暗骂自己这张贪吃的嘴,吃人嘴短的坐在这里,听一个大男人啰噪。然而心不在焉的,还是捕捉到一个敏感的词汇:“楚服”。

    “你认识楚服?”

    王进一边吃着牛肉丸,一边盯着盆里的章鱼肠,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啊!唉!我怎么提到她了……唉......”

    卢俊义一大口啤酒下肚,深深的打了一个饱嗝。

    “是啊!唉!可叹呐,好可惜,好可怜,年纪轻轻高位截瘫……”

    卢俊义的耳膜像是被钢钉钉入,只透入脑髓,瞬间头疼欲裂,一个挺身猛的站了起来,一双醉酒后布满血丝的双眼,圆睁着看向一脸惊恐的王进。

    “你,你……你怎么了?”

    王进看着眼前如同饿狼,而不顾食堂众人眼光的卢俊义,声音发颤地问了一句。

    卢俊义慢慢的平静下来,王进倒了一杯雪碧给他递了过去,一口碳酸饮料下肚,麻酥的刺激感让卢俊义胃里一阵翻腾,看着王进问道:“师兄,对不……起,刚才失态了……楚服……楚服她......到底怎么了?”

    王进看着平静的卢俊义,吃完了盆里最后一块能吃的东西,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说道:“楚服啊……你们很熟吗?”

    卢俊义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你的样子,你也是单恋她的一员了吧!”

    卢俊义没有回答,王进也没觉察,继续问他:“你不知道楚服的事?”

    卢俊义摇摇头。

    “那我给你说说吧。”

    大风肆虐的窗外,刚刚抽出新芽的树,随风摇曳,冬去春来,信风骤起,带来了远方的噩耗。

    楚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微微露出了笑容,原来在这个时候最直接、最关心自己的还是10086。

    “其实不然!”

    旁边看似熟睡的同学,似乎在梦里看穿了楚服的心事,就在楚服本以为,关心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她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江充已经是个历史,写奇怪情书的男生也虽然很有心意,却并不可靠,让你犹豫不决的其实是卢俊义,他不完美,也没有达到你预设的标准,可你内心能感应到,真真在乎你一切的人只有他。”

    话音将落,四目相对,楚服看向这双慧黠的眼睛,余光散开,对面的人变了模样,微笑着站了起来,车忽然停下,她缓步下了车,没有回头。

    楚服从睡梦里醒过来,旁边的同学依旧睡着,楚服感觉有些闷热,觉得梦有些奇怪,她用手擦掉玻璃窗上的雾气,看着窗外盘山路,被雨模糊了轮廓,就很简单的记起了梦,记起了卢俊义,记起了江充,记起了山城雪,却忘记了卢俊义的短信息。

    天上乌云渐浓,雨势愈重,公路上的车都打开了前照灯。

    在车内白炽灯和窗外银色光糅合成的奇怪光晕里,楚服觉得很奇怪,卢俊义的闯入本来没有剧情可供查阅,让自己和他有过多的交集。然而卢俊义的憨厚,正好可以利用来摆脱造谣者恶意的诋毁,只不过雨过留痕,雁过留声,一个鲜活的人不可能不留下什么。

    楚服也知道,男同学只不过是个代号,而所有接触过的男生,都是垂涎自己的容貌,当然卢俊义也不例外。只不过卢俊义似勇非勇的窘态,以前不曾遇到过。在自己青春绽放,爱意浮动的时候,卢俊义的出现,也许是个过渡罢了,可是另一个声音却推翻了一切。

    楚服也不想那么多,睡觉发的汗也落得差不多了,她把自己的围巾挡住睡着的同学,打开了包裹着一车厢热气的玻璃窗,风雨呼啸着窜了进来,楚服只感觉春天就在不远处。

    伴随着“轰隆”的一声,卢俊义仿佛看见了一趟行驶在路上的大客车,失控坠入山崖。一半人还在睡梦中,一半人惊呼尖叫。

    王进上身向后仰,准备随时离开,卢俊义气血翻涌的站了起来,下楼出门。他推开门,狂风依旧呼啸着,卢俊义双眼通红,依旧迎着风,泪流满面的走在人流稀少的午后。

    王进买了单,急忙跟了出来。

    急急的大风隐没了卢俊义,也吹的王进不知所措,他叹息着回宿舍去了。

    风如此热辣的吹个不休,卢俊义步履沉重,仿佛行走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他有些头晕,所有幻灭的希望被重新点燃后的结果,远比撕裂后的伤疤更致命。

    很多人不理解卢俊义的暗恋情节,觉得他过于激动,而这种状态显得有些过头。

    他们以为的,这件事,就像孩子想要一件玩具,程度顶多是看见别人妈妈买去给自己的孩子,因为这件玩具从来就不属于自己,哭闹、难过一阵,也就不了了之了。

    卢俊义已经回到宿舍,不再迎风流泪。宋江不知道怎么宽慰卢俊义,只能任由他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不说话,也不搭别人的话,只说一句:“让我安静一下……”

    在今天物欲横飞的现实里,纯粹的一见钟情显得珍贵无比,卢俊义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一直效仿古人,为求发迹而趋炎附势,无所谓手段。可就是这样一心功利的自己,却也一朝入凡尘,而为情所困。他不再理会世俗,他决定出发去到南方。

    风肆虐了一天,傍晚时候稍住。风吹散了凛冽寒冬的凄冷,吹散了遮云蔽日的阴霾,吹来了红透山尖的落日,却也吹败了印染岩雪的梅花。

    从此,故事有了一个结尾。

    卢俊义一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宋江的上铺一直空到毕业那天,尽管物是人非,相聚时短,匆匆而过,总会留下一些痕迹,不管是一年还是三年。或是,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