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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疑窦暗生

    沈江东正要说话,外头老夏进来道:“叶相来拜。”

    沈江东道:“帝京地面什么时候也说曹操曹操到了?”

    “叶相是曹操,陛下是什么?皇贵妃是什么?你是什么?”江枫提醒道。

    沈江东反笑:“你也太谨慎了。”

    两人迎了叶秀峰进来,叶秀峰笑道:“这几日乌七八糟的事情多,我一早就想过府,忙起来浑就忘了。”

    沈江东笑道:“叶相客气。”

    江枫奉了茶要走,却被沈江东暗中拉了一把,江枫便在沈江东身侧坐下。

    叶秀峰张口便说:“前户部尚书吴天德死了,府上可知道?”

    沈江东一惊:“死了?这么快就死了?我刚从京郊办差回来,并不知晓。”

    “听闻舅太太曾在户部清吏司……”叶秀峰看向江枫。

    “叶相,”江枫打断道,“我在清吏司时官阶低微,哪里能够得到本部尚书?吴天德的事,我确实一无所知。”

    叶秀峰急切道:“嘉国公和夫人可听闻近来有流言诬陷老夫,说吴天德是老夫所杀?”

    江枫脱口问:“您与吴天德有何仇怨?您有什么理由杀吴天德?”

    叶秀峰骤然起身一揖:“舅太太此语,老夫甚是感念。那攀诬之人说老夫杀吴天德是为抚州之事灭口。说抚州之祸,不仅在于地方官贪墨,还有户部所拨粮饷原本不足之故。而前户部尚书吴天德,是受了老夫的掣肘,才酿成惨祸的。”

    江枫还礼道:“何相这前言不搭后语难道不自相矛盾么?那吴天德系何相一手提拔的,举朝皆知,您怎么掣肘他?您要是能掣肘得了吴天德,还需要粮饷运到抚州后从抚州地方官处下手?”

    叶秀峰被江枫的言辞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他坐下饮了一口茶,整理思绪道:“那吴天德有一样旧账,我早就知道,但是因为事涉内帑,所以没有声张。如今事发,何相说老夫以此为由,早抓住了吴天德的把柄,所以威胁吴天德为老夫做事。吴天德不敢不从,却又有所顾虑,所以拨给了抚州部分粮饷。而老夫贪心不足,又向抚州地方索取。”

    江枫听了这些话,却慢慢站起来:“叶相,您不必试探,抚州镇守的遗折确实不在我手里。为了这份遗折,有人数度派人行刺于我。我很疑叶相您——是不是引着什么人去试探东西在不在我手里?”

    叶秀峰连忙起身道:“误会!误会!国公与夫人切莫误会、切莫误会,这事情明摆着就是……”

    沈江东终于插口道:“叶相,吴天德既然死了,抚州的事情您又何必追究,到此为止罢。”

    这话与思卿的信如出一辙,叶秀峰叹气道:“我只怕留下祸根。”

    江枫淡淡道:“您有什么‘祸根’?有人现在整日怀疑抚州镇守的遗折在我手里,要害怕,也该我害怕才是。”话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好谈的,叶秀峰神色尴尬,匆匆告辞。

    沈江东道:“死了,就都了了。”

    江枫道:“今儿把叶相爷给呛了,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嘉国府果然是颗好乘凉的大树。”

    沈江东道:“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江枫道:“何相多方试探,今儿给你送美人儿,明儿给你送珍宝,估计是基本确定抚州镇守的遗折不在叶秀峰手里,很疑那东西依旧在我的手中。想来嘉国府的立场,也一直是何相的心病。”

    沈江东道:“我没有立场。抚州的事到此为止,你别再想了。至于那美人儿……”江枫看着沈江东,沈江东问:“很美么?”

    “很美。”

    “果真很美?”

    “你自己看看不就得了!比散花楼的头牌海棠春也不差什么。”

    沈江东想了想:“散花楼的头牌……你怎么见过?”

    “那是杨大司寇的心肝儿,他叫堂会,当然见过。”

    “所以你逛窑子?”

    江枫恼道:“以前部里那一班人常叫堂会,我又不好特立独行,怎么就不能逛窑子了?”

    沈江东以柳下惠自诩,听了江枫的话不禁倒绝:“国朝官吏不能狎妓!”

    “谁狎妓了?”江枫奇道。

    沈江东连忙岔开话题:“既然很美,正好送给九王,九王一定喜欢。”小敬王好色,人尽皆知。

    “你不心疼?”

    “放在府里就是何适之的探子,我当然不心疼。”沈江东笑道。

    江枫仍然有疑虑:“你这样做,岂不是给何相没脸。”

    “我若收下何适之的美人儿,陛下怎么想?”

    嘉国公府这样闹腾,沈浣画并不知道。沈浣画知道自己一直住在娘家叶府上下没少饶舌,席间又吃她三哥说了几句,所以婚仪结束后留下自己的贴身侍女霞影和江枫交接府上事物,当夜自己就和三太太同车回叶府去了。

    沈浣画念着思卿提起的此番就分家的事,故而一回叶府就表示自己先不回到南边叶兰成身边,要在京里叶府住一段时间,和她嫂子交代好娘家的事。

    三太太要指着沈浣画给三房的叶兰芷说一门好的亲事——若沈浣画南去,她娘家嫂子江枫和叶家又隔了一层,到底不如沈浣画,所以三太太很乐意沈浣画留在京里。四太太与大房有些积怨,多说了几句,沈浣画只装作听不见、听不懂,四太太没法子了。

    沈浣画兄妹父母自幼早逝和兄长相依为命,长兄如父,沈江东成了亲,也算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沈浣画不知道新婚那晚刺客的事,回叶府以后,府里有三太太管家,她乐的清闲,逐日和少时那一班闺中姊妹往来会茶。

    这日晚间,沈浣画留在嘉国公府的贴身侍女霞影和新嘉国夫人江枫交割了嘉国公府的事宜,回叶府沈浣画身边来。沈浣画正和霞影说话,四太太走进来笑:“我看大奶奶这里静悄悄的,还当大奶奶没回府呢。”

    “四太太坐罢。”沈浣画让了一让,“今儿去了端王爷府上给王妃请安,世子爷病了,王妃忙得很,我就先回来了。”

    “端王的儿女缘儿真是淡!这么些年也没一儿半女的,收养一个,还七灾八难的!”端王继妃叶氏虽和叶秀峰同族,但是端王和叶秀峰不睦,举朝皆知,四太太话里话外都有些幸灾乐祸。

    “世子不过是风寒,不要紧的。”沈浣画道,“四太太喝茶,吃点心。”

    四太太与沈浣画闲话了半天,待四太太走了,霞影冷笑:“她又搞什么幺蛾子!忽然这么殷勤,定然没安好心!”

    沈浣画徐徐坐下:“思卿——皇贵妃想分家,她可能听到了风声,想试探试探,不理会她就是了。这糖回头丢了。”

    “说到试探,奴婢刚刚想说,”霞影沉思真片刻,“哦对了,奴婢昨天试探了试探抚州那事儿,咱们府上这位新夫人,真真是滴水不漏。”

    “滴水不漏好,咱们府上树大招风,要得就是滴水不漏的主母。”

    “我听姑娘的。也不知道大姑奶奶和咱们府上新太太,谁更精明。”

    “你想这个做什么,”沈浣画轻斥,“这有什么好比的。”

    “我的好姑娘,你都不知道,公爷成亲那天晚上,府里进去了……若不是大姑奶奶和咱们府上新夫人精明,那晚上咱们府上就折进去了!”霞影说起思卿江枫遇刺的事情,沈浣画大惊失色。主仆两个便把四太太反常的事情彻底忘了。

    四太太回房里,只见兰萱和兰蕊对坐着,还在打络子。兰蕊见四太太进来,连忙起身让坐。四太太难得对兰蕊好声好气道:“你也坐罢。”又看她打的络子,“你到手巧,打得这般细致。”

    兰萱听了冷哼一声。

    兰蕊连忙赔笑:“四妹妹打得比我好呢。”

    四太太听了,看向兰萱,见她裙边还挂着那两枚沈浣画给的荷包,劈头夺过一枚平金的来,把兰萱的裙带都扯松了,口里道:“你大嫂子给了两枚,你全都占了,回头让你大嫂子瞧见,你怎么说?”

    兰萱哐啷一声把络子扣在桌案上:“大嫂子瞧见又怎么样,竟怕起她来!她再厉害,能厉害过大姐姐去?府上还不是指望着大姐姐!”

    “你趁早死心吧!你大姐姐?大姑奶奶出门子前几时允你叫她一声‘大姐姐’了?大姑奶奶成了娘娘,几时见过你,又几时赏过你东西了?你的婚事,自然要靠你大嫂子的。你瞧瞧三房的兰芷,多会说话。再看看你,净会添乱!”四太太说着,就把从兰萱裙边解下来的平金荷包给兰蕊戴上了。

    兰蕊惶恐不安地看向兰萱,果然看见兰萱在瞪自己,兰萱淡淡地一挑眉:“靠大姐姐,又怎么不成了?”

    四太太回神,呸道:“你做梦去罢!自打大姑奶奶进了宫,宫里就没再有过新人。你指望大姑奶奶像先皇后一样,弄个族妹进宫封嫔?你果真进了宫,大姑奶奶动动手指头儿,到时候看你能活几日!”

    兰萱将桌案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甩手赌气走了。兰蕊向四太太行礼,连忙小心翼翼跟上兰萱。兰蕊一边把四太太给自己的平金荷包重新给兰萱戴上,一边道:“四妹妹别生气,太太是为了你好……”

    兰萱把两枚荷包一起攥在手里,恨声道:“走着瞧,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她最小的妹妹兰茉瑟瑟发抖看着,也不敢说话。

    反极则妖,四太太的举动连三太太都觉得不对了,三太太对沈浣画道:“四房不大对劲儿,你小心些。”

    然而沈浣画知道了府上进刺客的事情,这日没睡好,盘算着进宫见思卿,胡乱和三太太点点头,也没在意。

    翌日,沈浣画先回娘家,结果沈江东和江枫出门拜客去了,她不敢贸然和下人打听,在娘家换了衣裳,又进宫去,结果思卿陪定安贵太妃去庙里上香,沈浣画扑了空,只得回府来。

    谁知才一回府,有个衣衫不整的泪人儿向她扑来,险些把心事重重的沈浣画扑倒。

    霞影怒道:“没长眼睛吗,好没规矩!”

    “我是没有规矩,可是我长了一双眼睛!”泪人儿竟然是四太太,“我可怜的兰蕊!大奶奶,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拼了这条命,闹到京兆府,我也要讨回公道!”

    沈浣画还没缓过劲来,后头四老爷追回来一边走一边呸道:“混账!你敢往外头闹出去,我先打断你的腿!”

    这日沈江东夫妇收到武振英回京的消息,沈江东遂和江枫往城南武宅拜给江枫添妆的武振英去了。

    沈江东和江枫都觉得以武振英的身份性情,未必愿意与嘉国公府有牵连,故而只他们两人,悄声前来。江枫上前扣门,半晌才有人来开门。

    “吕叔。”江枫笑着唤。

    “是姑娘!快快请进!”吕叔用力将门推得大开,“这位是——是新姑爷吧?”

    江枫笑道:“您老好眼力。”

    沈江东很是谦和客气,也唤:“吕叔。”

    吕叔连忙道:“折煞我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老爷出门去了,恐怕晌午才能回来,先坐坐。”

    夫妇二人随着武振英的老仆进屋坐下。

    江枫笑道:“吕叔,您忙您的,不必张罗。”

    晌午时分武振英还没回来,沈江东下午当值,颇有些焦急。江枫见了道:“你当值去罢,我等着伯父回来就是了。等下我再去看看浣画妹妹。说起来,浣画那里,我还没去过。”

    沈江东思付再三,便先辞了出来,回府更衣当值去了。

    沈江东离开后吕叔笑道:“姑爷蛮和气的。从前老爷还觉得沈家高门大户的,怕姑娘受委屈。依我说,凭咱们姑娘的本事,谁能给姑娘委屈受。”

    江枫愣了愣,强笑道:“我很好。”

    正说着,只听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吕叔笑道:“老爷回来了。”

    江枫之父去世时将女儿托付给武振英,江枫也视武振英为亲长。两人数年未见,说了许多旧事。江枫思虑再三,没说出陈南飞之事,只谈及抚州案。两人虽然谈了抚州案,江枫也没把自己在成亲当夜遇刺的事告诉武振英。

    武振英因见江枫把自己所赠的短剑仍带在身上,于是拿过来道:“你还带着它?”

    江枫忽然想起一件事,轻声道:“这短剑,是当年您给我的。您说这剑本有一对儿,那另一柄……”

    “从前你可听过傅临川的名字?”

    江枫想了想,“可是那位医道精深的前辈?”

    武振英颔首。

    “以前听您提起过。”

    “这短剑轻薄,最适合女儿用。除了襄阳谢家的顾梁汾跟着傅兄,当年傅兄在江南水患后收养了一个女孩儿,另一柄,我给了傅兄的养女。说起这女孩儿,丢了有几年了,傅兄到处找,她兄长梁汾因为在帝京贩货近一二年常在京跟着我,也在找,仿佛至今都没找见。”武振英迟疑,“刺客该不会拿着这样的剑罢!”

    江枫听了连忙摇头道:“这倒不是,这是另一码事了。我不过想起来了,随口一问。我很疑心……”她想了想道,“等我理清楚了,再和您说。”

    武振英见她有难言之隐,便随意点点头,并不追问此时,只问:“沈家可待得惯?”

    江枫听了垂下头,又答了一句“我很好。”

    她与沈江东的亲事幼时就已经议定,从小她就经常听见家人对这门亲事疑虑颇多。双方门楣相差悬殊,她母亲生前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抱怨她父亲草草议定坑害了江枫。沈江东一直不曾退婚,他承袭嘉国公爵位,倒是不会担心娶不到夫人,而是害怕以退婚影响到江枫的声名。这桩婚事拖延至今,江枫在母亲去世之后打定主意要退婚。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她又卷入抚州案中。而与嘉国公成亲,无疑是最好的自保之道。但江枫也清楚,她一旦与沈江东成亲,嘉国府不免会被卷入纷争之中,所以她仍然坚持退婚。

    本来没有抚州案,她自付可以成功退婚,没想到抚州案发,沈江东坚决反对退婚,称他曾对老嘉国公发誓会照顾好江枫。以江枫对嘉国府的了解,倘若没有抚州案,两人就算成亲肯定也不会大张旗鼓。可如今沈江东坚持要与之成亲,不惜搬出今上来告诉她退婚无望。

    江枫暗自叹气,遂与沈江东有了一年之约,但是此刻她并不方便把这件事情告诉武振英。

    吕叔忽然插口道:“方才姑爷也来了,只因晌午有急事,方才先回去。姑爷倒是很和气。”

    武振英向来不与亲贵有交,倒也不在意沈江东提前离去,颔首笑:“你的婚事一拖许多年,如今总算有定局,甚好,你无需闹这些虚礼。可叹你父亲没能亲眼瞧见。”

    江枫只勉强道:“我……走一步看一步罢。”

    两人有絮絮这些年的琐事,说了大半个时辰。因武振英还有事,江枫先辞了出去,武振英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忽然转身问吕叔:“玄宾这样问,有些奇怪。你说,傅兄那丫头,会不会在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