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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咸宁未宁

    却说何宁嫔近时风头大盛,太皇太后孝满之后萧绎数度提出立皇贵妃为后,皆遭宗亲反对。此番何宁嫔怀娠,一时间流言纷纷,皆臆测何宁嫔将继她的堂姊为后,位列中宫。

    这日何宁嫔在她的咸宁宫开宴,思卿以下皆到场相贺,唯独再三请萧绎,却没有请来。酒过三巡,何宁嫔见萧绎不来,便神情不豫。小宫女上来添香,何宁嫔斥道:“好烈的气味。本宫现在闻不得这些,你没长脑子么!”

    小宫女跪地叩头不止,一时舞乐皆住,都往何宁嫔这边看来。

    周容嫔打圆场道:“何宁嫔妹妹这衣香真好,不知是什么香?”

    何宁嫔笑道:“是照着古方调的香,寻常见不得的,周容嫔姊姊喜欢,我送姊姊一些。姊姊说这香好,可惜我宫里的宫人笨手笨脚的,薰出来的衣服上一股炭气。”

    思卿接口道:“太燥则难丸,太湿则难烧;湿则香气不发,燥则烟多,烟多则有焦臭,无复芬芳。香之粗细燥湿合度,蜜与香相称,火又须微,使香与绿眼共尽便可。”

    何宁嫔掩面娇笑:“皇贵妃精于此道,可否为妹妹薰衣?”

    众女眷哗然,薰衣是下人所司,何宁嫔此语大有折辱意。思卿却笑:“当然可以。只有一点要提前说明,何宁嫔衣服上要是出现什么不好的东西,可与我无关。”思卿言辞锋利、单刀直入,笑容里带有一点冷意,“你敢不敢?答不答应?”

    何宁嫔一愣,回嘴道:“皇贵妃凡事都往坏里想,嫔妾自叹不如,哪里还敢劳烦皇贵妃。”

    席上的气氛一时冷下来,萧绎又不来,宴席草草而散。周容嫔与思卿一道走,附耳对思卿道:“何必与何宁嫔计较,回头她又不知道怎么没头没脑地闹。”

    思卿道:“由她去闹。”

    是夜,思卿刚入梦乡便被菱蓁唤醒,只听菱蓁急道:“何宁嫔住的咸宁宫正殿走水了。”

    因为往日何宁嫔是刺儿头,思卿头一次和沈浣画入禁中时,一向温柔娴雅的沈浣画便对何宁嫔颇有微词,所以后来思卿一直远着她。思卿翻身坐起,清醒了片刻,转头又倒下:“由她折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菱蓁愈发焦急:“您还是去看看罢,出了事,咱们担不起。”

    思卿打了个哈欠道:“我又不是皇后,咸宁宫的事,我担什么责任?”

    菱蓁跺脚:“您这是气话了,您现在署理六宫……”

    话没说完,云初匆匆进来道:“起火之后何宁嫔受了惊吓,流血不止。”

    思卿终于坐起来道:“去请示陛下,开宫门,传医官。”

    思卿漏液往咸宁宫去,火已被扑灭,索性只有偏殿被烧,损毁不大。但咸宁宫中已乱作一团。宫中医女及“官姥姥”皆束手无策,思卿借着烛光,见何宁嫔已经昏厥,樱红色的床帐染满了血迹,整个殿内都弥漫着腥气。思卿忍不住去搭何宁嫔的脉,却被菱蓁一把将手拉开。

    “您别多事。”菱蓁轻声在思卿耳边道。

    思卿眼波一闪,轻声道:“我知道。我又不精于千金科妇人科。”说完觉得何宁嫔的脉象很是奇怪,于是扬声问,“如何走水的?”

    小宫女禀道:“回皇贵妃的话,是薰衣的宫人用火不慎所致。”

    “薰衣?”思卿疑惑,“薰衣那点火引怎么烧起来的?”正说着,医官进来行礼,余人纷纷回避。萧绎后脚也跟进来,思卿的目光在萧绎波澜不惊的脸上一转,萧绎问:“你看我做什么?”

    思卿不答,却问医官:“何宁嫔如何?”

    那医官道:“回皇贵妃,何宁嫔受了极大的惊吓,已经滑胎了。但只要止住血,臣能保何宁嫔无恙。”

    思卿点点头,目光又在萧绎脸上流连一番。萧绎终于忍不住,暗中紧紧握住思卿的手腕,低声问:“你看我做什么?”

    思卿低声冷笑:“我好奇陛下如何让这位医官绕了舌头。”

    萧绎的目光逼视过来,拉着思卿出了殿,思卿又道:“三哥别忘了,你那浅薄的医道还是我传的。不若三哥亲自去诊诊,看何宁嫔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滑胎的?”

    萧绎避开思卿的目光道:“这件事不能深究,我不希望因为此事家翻宅乱的。”

    只听一阵响动,有人过来禀报:“禀陛下、皇贵妃娘娘,那薰衣的小宫女撞墙死了。”

    思卿忍不住狠狠剜了萧绎一眼,挣脱萧绎的手走进内殿看何宁嫔。

    医官施针后去开方,何宁嫔慢慢苏醒,朦胧中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思卿的脸,何宁嫔虽失血无力,依旧挣扎着恼恨道:“是你!你还敢来?我不过是借薰衣开一个玩笑,你就要害我!”何宁嫔向思卿扑来,思卿闪身躲开,何宁嫔扑了个空,急切问:“陛下呢?陛下呢?快!快去请陛下来为我做主。”众人这才发现,方才慌乱中萧绎已然离开。

    思卿敛衽整衣,吩咐道:“你们好生照顾何宁嫔。”说完转身走了。刚出咸宁宫宫门,却见萧绎站在仪门外,正看着自己。两人无声的对峙片刻,思卿忽然笑了笑,自顾自地离开。

    菱蓁忍不住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思卿只道:“困得很,回去再眠一眠。”

    咸宁宫的闹剧最终归因于宫人薰衣用火不慎,将那名宫人“处置”了事。何宁嫔自然不服,日日哭闹不止。流言隐隐指向思卿,思卿却一言不发,然而萧绎与思卿的疏离却又让人心生怀疑。

    菱蓁私下劝思卿:“您不好总给陛下脸子瞧。您和陛下笑开脸,底下的事也好主张。”

    思卿正要说话,只见云初匆匆跑过来道:“小姐,何宁嫔又不好了,您去看看吧。”

    咸宁宫里的血腥气似乎一直没有消散,阴沉的大殿里湿气格外重。被压抑的氛围笼罩着,纱幔绣帘死气沉沉地垂而不动,美人斛里的鲜花也枯萎了大半。

    思卿皱眉:“殿里太闷了,多通风。”

    小宫女应下,领思卿进寝殿,只见周容嫔周氏正陪何宁嫔说话。见思卿走进来,周容嫔连忙行礼道:“皇贵妃万安。”

    思卿摆手示意她免礼,何宁嫔却倏然坐起身斥责侍女:“谁让她进来的?谁让她进来的?”

    思卿一把拉住要发作的菱蓁,道:“你别恼,是你身边的侍女请我来的。”

    何宁嫔左右环视一圈,眼神定在她的陪嫁侍女身上,喝道:“是你?”

    说完抄起手边的香炉就向她的陪嫁侍女砸去,但她病中无力,没有砸到。那侍女吓得跪地叩头不止,何宁嫔又向思卿道:“我刚没了孩子,笑模笑样地来做什么?你出去!”周容嫔上前要劝,也被何宁嫔一把甩开。思卿道:“周姊姊,你坐。”

    思卿见何宁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于是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转身道:“拿何宁嫔的方子来我看看。”

    何宁嫔用力挣扎,思卿的劲力奇大,何宁嫔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思卿道:“火气这般旺盛,气死自己么?”

    宫人拿方子呈给思卿,思卿见都是些清余血的药,并无不妥。侍女小心翼翼地道:“启禀皇贵妃,我们家娘娘该服药了。”

    思卿点点头,松开何宁嫔,何宁嫔的侍女端着药碗从思卿眼前划过,奉予何宁嫔。

    “且慢,”思卿捕捉到侍女不安的神色和颤抖的双手,忽然开口,“端来我看看。”

    何宁嫔的侍女道:“回皇贵妃的话,方才已经试过毒了。”

    思卿故意戏谑:“你跟本宫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侍女吓得不敢再言,思卿品了那药,问:“好重的酒味。药里有鸡冠花?这东西在宫里不常见,哪里来的?”

    侍女答道:“酒是您赏赐的。这鸡冠花是上次嘉国夫人进宫时送的。”

    思卿笑问:“药里的毒物生附子也是嘉国夫人送的么?”

    此语一出,满殿哗然。思卿道:“咸宁宫的官姥姥呢?还不过来验一验。”

    片刻后一个宫样装束的年长医女进来行礼,接过药碗用银针拨一拨,银针却未变黑。何宁嫔见此就要发作,被周容嫔按住,周容嫔冲她摇了摇头。那婆子拿着银针在碗里搅来搅去,银针上扎住一片小小的药屑,连忙道:“回皇贵妃,正是生附子。”

    思卿道:“把药渣拿来。”

    那婆子接过宫人递来的药渣,对着光线仔仔细细辨认了片刻,道:“药渣里面并无生附子,生附子应该是药渣被过滤掉之后加进去的。”

    何宁嫔已经愣住了,思卿问:“这药碗经了几个人的手?”问完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挑眉看向何宁嫔的陪嫁侍女:“你过来。”

    何宁嫔的陪嫁侍女浑身发抖,膝行近前,思卿身后的菱蓁出手奇快,只听裂帛声想起,侍女的袖口撕裂,内中的事物洒了一地。除了香饵香饼、绢子、一副银三事儿,还有一只小小的锦囊,那医婆拾起锦囊打开一看,叩头道:“启禀娘娘,是研磨过的生附子。”

    思卿断喝:“拉住她!”众人如梦初醒,死死拽住寻死的侍女。

    “你去请本宫来,然后给你们家小姐的药里下毒,让你们家小姐死在本宫面前。药里的鸡冠花是嘉国夫人送的,真出了事,责任要宁华殿和嘉国府负?好精细的算盘。”

    何宁嫔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局,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合身扑上前去,痴痴道:“孩子没了,我没用了,就要让我去死,拿我当枪使?这么多年,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何家,你们是我的母族,为什么要算计我?为什么?”那侍女的衣衫被何宁嫔撕扯得不成样子,忽然有鲜血溅在何宁嫔的脸上,宫人惊呼:“她咬舌了!”

    思卿拉起一言不发的周容嫔往殿外走,吩咐道:“死的拖走,看好你们娘娘。”又面无表情地对周容嫔道,“活着不好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心心念念要去死。”

    周容嫔叹道:“身不由己罢了。”回首看向深深的宫苑时,周容嫔却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一丝失望。

    思卿回了宁华殿,觉得满身都是药气。菱蓁走进来说:“上次您和陛下尚气,就是穿的这件衣裳。今儿遇上这糟心事,还是穿的这身儿衣裳。这身衣裳真不吉利,以后再也不要穿了。”

    思卿笑道:“怎么能怨衣裳?”

    两人正说着,云初进来禀报:“姑娘,何宁嫔那边又请您过去。”

    菱蓁气道:“将人打发了,谁知道她又耍什么花样?”

    思卿却制止道:“罢了,她也挺可怜的,我去看看。”

    菱蓁道:“去做什么?她要是再给您挖坑怎么办?再说了,陛下并不待见她。”

    思卿哧笑道:“三哥才不是不待见她,是害怕见她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是去看看。”

    思卿折返回何宁嫔处,何宁嫔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静静蜷缩在榻上,眼神痴痴的,偌大的殿内一个侍从都不见。

    思卿淡淡问:“我来了,你还有什么事?”

    何宁嫔轻声道:“你为你母族所做的事,都是不值得的。”

    “我知道,”思卿打发了菱蓁下去,自寻了一把圈椅坐下,“所以但凡直接牵涉我的事,我才管。其他的我从不插手。”

    何宁嫔空洞的眼神里有泪水蜿蜒而下,“我做不到。”

    “怎么,有人要挟你?”思卿侧头问。

    何宁嫔摇摇头道:“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看起来像好人的人。”

    “世上哪儿有绝对的好人坏人,”思卿凝视着何宁嫔的眼睛,“你别在这里说些遗言一样的东西。我告诉你,你要是自戕了,也连累不了你的母族。还有东宫呢,陛下会为东宫考虑,不会让你自戕的事走漏风声。用你的命来报复他们,真的不值得。”

    何宁嫔忽然转头看向思卿,“你难道不希望我死么?”

    “我为什么希望你死?我神志有问题?”思卿不解,“你死了除了会给我带来风言风语,对我有何实质好处?”

    “你看不到我,就少些堵心的事。”

    “我以后都住南内去,照样看不见你,一样不用堵心。”

    何宁嫔一时语塞,思卿反笑道:“你可别说什么为我而死之类的话,听起来像是殉情似的,我可当不起。我很庆幸我不是在叶家长大的,但是我仍然为我进入禁中感到不幸,这是我的真心话。”

    “那我也说句真心话,”何宁嫔望着思卿道,“我觉得你还是把身边的人想得太好了,譬如国朝自先时起府军三卫由中宫所领,我姊姊身边先后有两位女官署理府军卫,但是她们都已仙去。现在府军卫的指挥使陈南飞其实也是我姊姊的人,你信任了他,他却不知道因为何事失踪了,说不定哪天就害了你。”

    “他不是失踪了,”思卿幽幽道,“他差点杀了我,然后跑了。”

    “什么?”何宁嫔大惊。

    “你还知道什么,不妨卖我一个人情,都告诉我。”思卿趁机问。

    何宁嫔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惯常瞒着我,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陈南飞在给他们做事,但是没有证据。”

    思卿追问:“府军卫还有没有人有问题?”

    “府军卫应该没有问题了,陛下和嘉国公盯得紧,他们能放进去的人很有限,但是……他们外面还有人。”

    “这个我知道。”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何宁嫔淡淡道,“也许还有一点你不知道的。”

    思卿问:“什么?”

    何宁嫔咬牙道:“陛下的很多话不可信。”

    思卿一笑,“这个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何宁嫔一惊,“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防备心重啊,要不然你几次给我下绊子都没成功。”思卿一笑,“好生歇着罢,我还是那句话,别寻死觅活,不值得。倘若有人威胁你,倘若你愿意说是谁,我可以帮你。不是我心地纯善,谁威胁你,那就是在间接威胁我,解决了我也安心。”

    “你别借机离间。”何宁嫔打断道。

    “你非愿意给他们卖一辈子命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思卿站起身抚了抚裙子,“我走了,你自己别犯浑。”

    何宁嫔望着思卿的背影,轻声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隔日周容嫔和方美人来向思卿请安,三人正说话,菱蓁冒冒失失地进来道:“何宁嫔自尽了。”

    思卿大惊,问:“怎么回事?”

    菱蓁道:“何宁嫔吞了她自己贴身的一把小金锁,下人都不知道。唤何宁嫔起来喝药没有声息,一摸身子都凉了……”

    周容嫔皱眉:“吞金?”

    思卿的面容在灯影里忽然阴翳起来,她觉得胸口发闷,站起来打开窗深深吸了一口秋夜的凉风,轻声道:“她竟然还是走了这条路。”

    菱蓁插口试探:“妃嫔自戕是大罪,要牵连母族……”

    思卿道:“她恨不得连累上母族,只是这种事情陛下必定不愿意张扬。”

    然而何宁嫔何氏吞金自戕的消息不胫而走。最终盖棺定论的说法是小产后失调,崩泻亡故。宫里也给了谥号,追谥为妃,思卿出面主持丧仪,自戕之说才被压下。

    一片议论声中,何宁嫔的丧事甚是草草。时年朝廷空虚,台谏上疏“国有祖制,应量力而为”,因为永陵吉壤尚未竣工,何宁嫔入殓后停灵于万寿寺先皇后的棺椁旁。停灵不下葬免去许多繁文缛节,诸样事宜很快安排妥当。

    此后夜里思卿在太液池边上悄悄烧纸,这原是宫里不允之事。周容嫔陪着思卿,问:“怎么想起祭她?”

    思卿望着火堆,道:“她是可怜人。”

    周容嫔叹道:“可怜人太多,可怜不过来,谁又不是可怜人?”

    思卿道:“世事无常,还是要可怜可怜可怜人。”

    周容嫔闻言也俯身折了几个元宝丢入火堆:“娘娘说的是。何宁嫔喜欢金珠之物,多烧钱些给她吧。先皇后在世时,她们堂姊妹情谊极深,如今终于在一处,也不算孤单。”

    思卿听了周容嫔的话只觉得十分讽刺,一不留神吸入纸灰,又咳起来,何宁嫔劝道:“夜里凉,咱们走吧。”

    思卿和周容嫔在长街分开回各自宫室,周容嫔目送思卿离开,身边的小宫女畏畏缩缩地试探:“娘娘,皇贵妃会不会起了疑心?”

    周容嫔忽然一笑:“咱们也没要她死,她自己不争气。再说,宫里以为是皇贵妃做的,何宁嫔以为是她母族做的,和咱们都不相干。”

    思卿回到宁华殿,萧绎却在她的书案前饮茶。思卿淡淡道:“陛下嫌我火气大,有的是莺莺燕燕等着恭顺你。陛下何必留在这宁华殿自讨无趣?”

    萧绎走到思卿身边坐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陛下别说弄出何宁嫔的事情是为了我,我可担当不起。说不定哪天我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孩子不是我的。”萧绎轻声说。

    思卿猛然抬头看萧绎,萧绎垂头道:“她以为骗过了我,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先头皇后还在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定南藩的人。”

    定南王盘踞于桂滇,气焰嚣张,一直是朝廷心病。

    思卿问:“她不是何家人么,和定南王什么关系?”

    萧绎答:“她是庶出,嫡母是平宁伯之女,生母却是定南王的庶侄孙女。”

    思卿却道:“我不信。定南王要是给你送美人儿,一定送千伶百俐的,才不会送何宁嫔这样的。”

    萧绎慢慢说:“定南王要找合适的人送进宫,其实并不容易。何宁嫔这样的出身,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以何宁嫔的心思,她想不出这样精妙的局来算计你。所以,何适之很可能发现她背着何适之给定南藩做事,怕引火烧身,故意推她出来。何适之纵然再浑,却从来不去和藩王搅和。何宁嫔被害这局若成了就成了,若不成……”

    “若不成,何适之也不过损失一个背着母族给定南藩做事的族女而已。你早已经发现何宁嫔不妥,为什么不发作她?”思卿忽然明白过来。

    “她这般聪明,放在宫里,定南藩放心,我也不怕什么。若发作了她,定南藩再弄一个人精来,我可吃不消。若她安生,我会容她。可惜她太蠢,自以为蒙混过了我。不过,无论你信不信,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和我无关。”萧绎叹道,“抚州、端王、定南藩,总要一件一件来,不能一齐撞上,所以我才没开口。”

    思卿忽然一笑,“三哥,你这样讲,那一切就能说通了。”

    萧绎不解,“说通什么?”

    思卿道:“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查这件事。那个给她瞧脉的医官有问题,我吓了他两下,他就招了。”

    萧绎追问:“他招了什么?”

    “我这几天细细查了宁嫔的脉案,”思卿道,“她之前应该意识到自己给定藩传消息被何家发现了,何家不想着再容她,所以她才以怀娠掩饰,希望何家能够放过她。这说明她怕死,她根本不想死。”

    萧绎忍不住问:“那她到底有没有……”

    思卿慢慢道:“没有,三哥这冠儿黑漆漆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一个心罢。后来我细细查过,她出事那天夜里,不知道是谁给她吃了什么,还是她自己个儿觉得瞒不住了吃了什么助了她血气旺的东西。那医官也担心以后隐瞒不住,就顺势说她滑了胎。再后来她同我说了一些话,分明就是希望我能保她,她不想死。可是她为什么又自戕了呢?这点我实在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萧绎忽然叹了口气,“她也是可怜人。”

    思卿道:“谁说不是呢,她的出身害了她一辈子。”说完又试探萧绎,“三哥,你是不是疑心何相与定藩有勾连?”

    萧绎答:“是,我确实有些怀疑何适之。”

    思卿蹙眉,“如果何适之因为何宁嫔替定藩私下传递消息而意欲舍弃何宁嫔取她性命,那么不正是说明何适之和定藩没有勾连吗?”

    萧绎摇摇头,“不对,依照何适之的性情,他若与定藩有勾连,自可派人传消息给定藩。但是何适之未必能忍受何家女这头连着何家,那头挂着定藩,再背着自己,私下去给定藩传递消息。这太危险了,哪天何宁嫔反咬何适之,说是他叫何宁嫔去传讯的,何适之根本无法辩驳。还有,就算何适之和定藩有所勾连,何适之肯定也很忌惮定藩。定藩势大,他在帝京城的谍网,几十年来一直是朝廷的心病。”

    “那倒也是,”思卿想了许久,终于轻声说,“三哥,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缘故,那天我不应该冲着你发火。”

    萧绎看着她笑道:“那天晚上在咸宁宫,你为什么一下子就认定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