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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京华倦客

    第二日是承平伯夫人的生日,她因叶家的缘故一直与嘉国府交好,也算是江枫相与的来的一位世家夫人,故而江枫往承平伯府去了一日。待晚上回府,沈江东又告诉她自己要往北口练兵,要去一两个月才回来。

    江枫心知沈江东不耐烦接手京卫,见思卿病好了,要远远躲开,况且自己去了府军卫,沈江东也要避嫌,于是道:“你放心去,府里有霞影,她很妥当。”说完开了箱柜给沈江东收拾衣物,又叫霞影张罗跟着去的家下仆从。

    沈江东嘱咐了江枫许多话,又和她计议沈家在直隶的宅地,两人直说到三更天才各自安歇。

    次日沈江东早日出门,江枫去灯市口的府军卫所走了一遭,午后去汲古阁见露初。

    这日露初正接了一单生意,替人裱糊一件工细楼台的画作,见江枫来了,就关了店,两人楼上说话。

    露初把一本集子拿出来,细声细气道:“我来府军卫这一二年,虽然没查出什么,但是素日里留心和左邻右舍打听这位淑则姑娘的言行爱好,打听的也算是细致。我把有关淑则姑娘的讯息都写在这里头了。”

    江枫接过来打开,只见册子装订的整整齐齐,要紧的地方都标了红,笑道:“这么细致?给她立传也勾了。”

    露初没接话,起身又拿出一个卷轴打开,江枫问:“这又是什么?”

    露初道:“这是她的影。从前灯市口有个售卖琉璃物件的,发了家,以前很迷恋淑则姑娘,替她画了这个影。那人拿来店里叫我裱糊,我就临了一张,您瞧瞧。”

    江枫开打,见眉目娟秀,眼边却有一颗泪痣,不禁皱了皱眉。

    露初见了道:“这位姑娘有一颗情痣,端是风流婉转,叫人倾倒。”

    江枫忽然想起那年她和小敬王去藏春楼见淑则的情形,她独自进去见淑则,熟料淑则横死。她努力回忆那天她看到的淑则的面容,忽然道:“不对,我明明看清楚了她的脸,她的脸上没有这颗痣。莫非死的不是她?”

    露初问:“她死前,您见过她?”

    江枫道:“她刚死的时候,我进过她的屋子,地下躺着一个死人,但是我很清楚地急着,那人容长脸蛋,没有这颗痣。”

    “她的身份没有问题,”露初道,“或者说,她的假身份做的很细,目前还看不出问题。”

    江枫忽然问:“她同何适之的幺子很要好么?”

    “姑娘和恩客的关系,”露初道,“她和杨尚书家的公子也很要好的。您还是怀疑她是何家的人?”

    江枫忽然道:“你说,她会不会还活着?”

    露初叹了口气道:“人道红颜薄命,她应该是死了,她死了以后,她身边的丫头也死了一个,据说是她死了,有人图谋她的首饰,晚上去偷盗,捅了那守灵的丫头一剑,那丫头没救过来。”

    “我以前查过,她身边这个丫头是何适之的幺子送的,所以我起疑。我疑心她没死,我看到的死人,可能是她身边那个丫头。”江枫正色道。

    露初摇摇头,“她身边还有个小厮,乃是杨尚书的公子送的,送仆从,这也是寻常事。如果死的不是淑则姑娘,那藏春楼的鸨母岂会不认得?”

    “她可以装死骗骗藏春楼的老鸨,但是装死骗不过我。所以她可能杀了她的侍儿先骗过我,再自己装死骗藏春楼的老鸨。至于验尸——仵作未必认得她。”江枫刑名出身,对此颇为自信。

    露初道:“没有证据,现在就算开棺验尸,也验不出了。”

    江枫点点头,“我也许能再查出些什么,但是要离京几日,得等皇后殿下千秋节之后。皇后殿下千秋节时我总不能不在帝京。”

    露初颔首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也不急于一时。先盯着找定藩在帝京还有没有暗桩要紧,我们姑娘千秋,谨防他们闹事。”

    思卿心里并不愿意过这个生日,所以一应事务交给菱蓁和周容妃,自己也不过问。她入主中宫以后并没有搬进中宫,还住在宁华殿。菱蓁曾问其缘故,思卿道:“仁诚皇后病故在那里,不好。”

    菱蓁连忙道:“姑娘何必如此?宫里死人的地方多了。”

    “不是我嫌不好,”思卿道,“是三哥嫌不好。”

    菱蓁方不言语了。

    但在宁华殿这边摆宴受贺又不像话,菱蓁和周容妃商量要在南内清溪苑那边张罗。一则在园子里过节可以省去一些繁文缛节,二则避开了坤仪宫这个忌讳,一举两得。

    临近三月底,从禁中承天门到南内一路上张灯结彩,且有百戏助兴,晚上放烟火盒子,热闹非常。可这中间关防丝毫不得马虎,沈江东去了北口,程瀛洲又去了神机营,把孙承赋忙得团团转。廿五日思卿出发去西苑,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南内的戏酒从三月廿六连摆三日,第一日思卿受了朝贺,第二日定安贵太妃来看戏,日日闹到深夜,到了第三日众人已经意兴阑珊。第三日萧绎来坐,思卿和他咬耳朵说了什么,萧绎勉强笑道:“这是你的好日子,这样做伤你的面子。”

    思卿道:“我可不要这空头面子。”

    萧绎道:“要说你自己说。”

    “我不说,我没那么大权禀。”

    “你不说我也不说。”

    “今儿是为了给我过生日,还是给我添堵?”

    “当然是给你过生日。”

    思卿连忙道:“既然如此,你快去说。又不多费几两俸禄,多便宜的买卖。”

    萧绎无奈道:“明儿说,成么?”

    思卿道:“不行!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日,后日你又说你忘了。”

    萧绎只好离席去了。

    菱蓁好奇,“姑娘说什么?”

    思卿瞟了一眼台上的戏,轻声和她说了几句,菱蓁方知道是册周氏为贵妃的事,于是道:“您非要赶着今日说?”

    思卿也不答话。

    谁知道萧绎仍不愿意说,写了一道旨意给菱蓁,转头先走了。菱蓁莫名其妙,便问思卿,“从前没觉得陛下嫌了她,您给陛下喝了什么药?”

    思卿听了扭她的腮笑道:“反了你了,怎么就是我给三哥上眼药?她是太皇太后的人,又到了上阳郡主的生日,分明是三哥想起靖国公家的事,嫌了太皇太后了。”

    两人叽叽咕咕,已经引起了底下的注意,江枫见了走上来敬酒,思卿趁机拉着她往偏殿换衣裳歇息。

    江枫说了最近查淑则的进展,又说起沈江东离京前和她商量要去探看探看沈家在京郊的庄子,思卿会意,于是道:“你去看看罢,这几年沈家在京里没有人,保不齐庄子上有人作耗。”

    思卿点了头,江枫次日就起身往京郊庄子上去了。江枫这么着急去庄子上,并不是担心沈家的田庄出了问题,而是为了去见曾在抚州刺杀萧绎的绛雪,问问她知不知晓季淑则的事。

    原来江枫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绛雪是歌女,淑则也是小有名气的艺伎,如果淑则真是何适之的人,或许何适之的暗桩中有许多舞乐女子。如果真是如此,那绛雪说不定知道淑则的事。

    那年绛雪刺杀沈江东失败,用计脱身,被沈江东夫妇养在了庄子上,成了沈家对付何家的一步棋。奈何沈江东不愿意轻易得罪太子母舅,所以绛雪这步棋成了闲棋。后来她父母都被接到了这庄子上过活,江枫也没再见过她。这日江枫忽然来庄子上,进了庄上的宅子,才一落座,就指名要见绛雪。

    这宅子只有两进院落,陈设简单,只有几件粗重的家具。沈家庄上的管事殷勤献茶,说是野趣,请江枫尝个鲜。

    江枫无心品茶,抬头张望,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只见绛雪穿着细布衣裳走了进来。她少了风尘气,出落的比从前更清丽大方,因在沈家久了,见了江枫,便叫了一声夫人。

    江枫遣退众人,淡淡道:“我今儿来见你,只为问你一件事,你不必紧张。”

    绛雪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的事并不多。”

    江枫开门见山道:“说说帝京的藏春楼的淑则姑娘罢,她本家姓什么?是哪里人?”

    绛雪面色大变,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江枫见她这副表情,心道淑则果然是何适之的人,于是又说:“你不必担心出卖了她暴露你自己,她已经死了。”

    绛雪面色霎时雪白,泪水簌簌流下来,哽咽道:“竟然已经死了?是怎么死的?”

    “被人灭口。”江枫答得言简意赅。

    绛雪揩了泪,抬头道:“夫人果然厉害,竟然能查到她的头上去。”

    江枫道:“你说吧,说不定你说了,我还能替她报仇。”

    绛雪定了定神,开口道:“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本是在籍的,被何家买了来。她原不是,她本家姓季,是何家的家生丫头。以前听说她母亲还在何家,在原籍看房子,如今不知道是否健在。”

    “你是说何适之让他家家生丫头入籍当歌伎?”江枫蹙眉。

    绛雪点了点头,“她和我们不一样,有大家子出来的姑娘的品格。听说她以前,和何家小少爷有些首尾。”

    江枫冷笑道:“何家小少爷在藏春楼上调戏姑娘,转头就跌死了呢。天晓得和这位季姑娘有没有关联。”

    绛雪沉默了半晌,只说:“她是很刚强的性子。”

    “然后这位刚强的姑娘就被一剑封喉了,”江枫道,“她是不是有颗泪痣?”

    绛雪点点头,江枫又道:“你还知道何家养了哪些舞乐女子,趁早写了来给我。一则现在何适之病得七死八活顾不了那么多,二则说不定剩下那些和淑则一样莫名其妙死了,我要弄清楚。”

    绛雪垂泪道:“我全家都投了夫人了,夫人既然说,我写就是了。”果然写了一个名单出来,竟然有三十多个人。

    江枫看了叹气,绛雪道:“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江枫道:“我知道了。”

    绛雪犹豫道:“若还有在的姊妹,请夫人告诉我。”

    江枫答应了,又道:“有些事,我不说,你心里应该有数罢。”

    绛雪泣道:“我阖家都在这里,这些年我也没敢作弄什么,如今夫人回京,我更不敢再和何家有往来。夫人若不信,杀了我便是。”

    江枫听了道:“你自己能想明白,那是最好的。”

    “沈家也没亏待我什么,”绛雪掏出帕子揩泪,“我的命是夫人救的,哪天夫人要我去死,我必从命,只求夫人给我老子娘一条活路。”

    “我没有动辄拿旁人父母要挟的人的习惯,”江枫将茶盏重重一搁,“你也别想歪。我来原为问你季姑娘的事,现下问明白了,你去罢。”

    绛雪连忙施了一礼,轻轻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