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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满城风絮

    思卿回到禁中送定安贵太妃安歇下,直奔咸宁宫去见何美人。何美人闻讯连忙迎出来,思卿冷着脸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何美人所住的配殿。

    内侍献了茶,思卿见何美人眼眶红红的,于是问:“谁惹你哭了?”

    何美人连忙道:“魏妹妹热突突没了,妾心里难受。”同她一起入宫的魏氏也住在咸宁宫,因女儿痨没了,现下只有何美人一个人住在此处。

    思卿挥退众人,开口道:“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我只问你,宁寿侯夫人前儿来,都和你说了什么了?”

    何美人勉强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嘱咐妾自己多注意身子。”

    思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也不多问,一阵风儿的就走了,弄得咸宁宫上上下下摸不着头脑。

    晚间思卿对萧绎道:“露初去查了,等结果罢。何适之虽然南去了,可是宁寿侯还在京里。”因为仁诚皇后没有兄弟,皇后母家的爵位由何宁嫔之弟承袭了。何适之南去,何家宁寿侯这一支却还留在帝京。

    两人说这话,菱蓁匆匆进来,“姑娘,何美人求见。”

    萧绎道:“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叫她明儿再来罢。”

    思卿摇摇手,拉着萧绎道:“你也过来听听,我今天去瞧她,她有些古怪。”萧绎听了随思卿来到前面,在屏风后立着,思卿独自走出来,何美人连忙行了礼。

    思卿问:“这么晚了,美人有什么事?”

    何美人见左右无人,忽然泣道:“妾今儿欺瞒了皇后,那日宁寿侯夫人确实质问了妾一些话。”

    思卿冷笑道:“什么话?”

    何美人哭着答道:“宁寿侯夫人质问妾,有没有把府里的事漏风漏出去。皇后娘娘,府里的事,妾哪里知道!更别说漏什么风了。他们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竟然跑来质问妾,要推在妾的身上。倘若皇后娘娘再猜忌妾,妾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思卿听了半信半不信,故意道:“你们府上有什么亏心事,我怎么知道?你说与我听,又有什么用处?这么晚了,快回去歇息罢。”说完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入屏后。何美人还不肯离开,菱蓁好说歹说半拖半拽才把她请出去。

    萧绎问思卿道:“她的话你信几分?”

    思卿道:“五分,且看罢。”

    谁知半夜里忽然一阵吵闹,萧绎在灯下还没睡,于是问:“大半夜的,吵嚷什么?”底下的人纷纷告罪,思卿也听见了,披衣起身问:“怎么了?”

    菱蓁进来答:“姑娘,周贵妃那边传话,方才何美人要自尽,刚刚救下来了。”

    思卿见萧绎还没睡,于是问:“你怎么还没睡?”

    萧绎道:“还没看完这些札子,快了。”

    思卿想了想道:“那你看着,我过去看看何美人怎么了。”

    萧绎听了点了点头。

    思卿匆匆赶去咸宁宫,贵妃周氏恰好也到了。思卿听她鼻塞气喘,方知她患了风寒,于是道:“平日多累你,今儿你病了,快回去歇息罢。我去看看就是了。”周贵妃原病得头痛,听了这话就先告了罪,带人回去歇息了。

    思卿独自进了咸宁宫,里面乱哄哄的。何美人住的配殿灯火通明,见了思卿一通行礼。思卿见何美人已被救下,脖颈上一道红痕触目惊心,宫人正在给她灌热汤药。

    何美人见到思卿来了,忽然挣脱宫人,扑下榻来拉着思卿的裙子。思卿见状道:“前儿嘉国公夫人撞客了,你们美人是不是也害了邪病?还不去寻经文来给你们美人诵诵?”说着把侍从都遣退出去。

    何美人拉着思卿的裙子不肯撒手,思卿无奈道:“我大半夜跑来,你还不让我坐一坐了?”

    何美人连忙松开手,她见思卿用一句“害了邪病”替自己把方才的事都开脱了,不知道思卿是何意思,待要哭诉,思卿坐下复道:“你且别哭,哭得我头痛。有话好好说。”

    何美人见她口风松动,不像先前那样毫不顾及自己,于是合身扑上去,仍拽着思卿的裙子道:“皇后娘娘,妾自打到了这里,从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如今只求娘娘可怜可怜我,把我打发到西苑住去,就算救我一条性命了!”

    “怎么,你母家还敢在咸宁宫杀了你?”思卿问。

    何美人泣道:“我娘已经没了,他们要怎么针对我父亲,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再在这里待下去,明儿他们变着法儿折腾我,逼迫我,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现在长哥儿还小呢,明儿长哥儿大了,可让我怎么办!皇后娘娘,算我求求您了,帮帮我罢!”

    思卿心里一动,“宁寿侯夫人来传话,除了试探你有没有泄露消息,还逼你做什么了?”

    何美人咬牙道:“逼迫嫔妾偷录陛下的折子,还让嫔妾打探皇后和上十二卫是什么关系。”

    思卿叹了口气道:“你要避一避,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有个由头,或者是犯件小事,才好打发你去。再有,你若去了西苑,底下人跟红顶白拜高踩低的,你能忍么?我若照应你,岂不惹你母家疑心?”

    何美人呆了片刻,下了决心,“我知道怎么做了,皇后娘娘放心。只求娘娘莫要食言。”

    思卿见她颈间勒得极深,下意识摸了摸她的脖颈,轻声道:“我曾和宁嫔说,为了母家去寻死,并不值得,可惜她不肯听,你莫要学她。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们能活过你?”

    何美人收了泪,轻声道:“多谢。”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把你推入这火坑里,”思卿轻轻从何美人手里抽出自己的裙子,“我也作了孽,就当给自己积德,不会食言。”

    何美人忽然冷冷一笑,“皇后娘娘,妾不敢怨恨您。”

    思卿连忙制止了她的话头,只听外面有人扣门,思卿刚一起身,何美人忽然原地躺倒。思卿又好气又好笑,对何美人的侍从道:“你们美人撞客了,满口胡话,赶紧灌点安神汤,明儿叫和尚道士作作法。”说完心道跟着定安贵太妃学了这一套,现学现卖,当真好用。说着看了何美人一眼,转身走了。

    何美人的宫人问:“这都晕了,还怎么喝安神汤啊?”

    思卿回了宁华殿,见萧绎和衣看书,还没有睡,于是问:“你怎么还没睡?”

    萧绎道:“明日不视朝,晚些睡没事。”

    思卿点点头,把何美人的话说了,萧绎道:“她去西苑住住也没什么,没看出来,她倒是个聪明人。京里放了一点儿风,何家的反应就这么大,看来那什么姑娘来着?确实和何家有首尾。”

    思卿打了个哈欠,“我会嘱咐凌波小心行事,等消息罢。”两人说着便吹了灯睡了。

    次日早晨思卿多睡了一会儿,起来梳头时,云初莽莽撞撞进来道:“不好了,何美人真疯了,把她的陪嫁丫头给活活打死了。”

    思卿愣了愣,慢慢道:“既然害了疯病,打发去西苑养病就是了。”云初听了连忙传话去了。

    思卿惦记江枫的病,这日还想去瞧瞧,正要换衣裳,菱蓁走进来道:“姑娘,都处理妥当了。”

    因菱蓁隶属宫正司,思卿便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想挣脱她母家的辖制,”菱蓁沉吟,“她打死的侍女是她从何家带来的。”

    思卿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到她能下这番决心。她去了西苑,你多留心。还有,多送她几两银子使。”

    菱蓁答应着去了,萧绎又走进来,思卿把何美人的事略说了说,萧绎听了道:“你做主就是了。”

    思卿道:“昨儿乱了一夜,我头都要炸了。也不知道玄宾姊姊好些了没,我要看看她去。”

    萧绎道:“那你去罢,我去瞧小娘娘。”

    思卿换了五色妆花眉子的对襟长衫和闪缎长比甲,才要往外走,菱蓁进来回话,复问:“姑娘去哪儿?”

    思卿道:“去看看江家姊姊。”

    菱蓁见四下没有外人,笑道:“霞影传话说舅太太今儿已经没事了,人也清醒了。姑娘越性别去,闹得人家府上人仰马翻的,还让舅太太怎么养病呢?等明儿舅太太彻底好了,进来见您罢。”

    “听你一说,我倒成了去寻麻烦的了?”思卿脱了比甲,“既然如此,你代我去看看罢。云初呢?去看看三哥走了没,若没有,我和他一同去看小娘娘。”

    原来若非去往来谢步,江枫出门不好带人。这日走到半路觉得口渴,遂往茶楼喝了一盏茶。喝茶时见一位伙计喝醉了似的,竟然把一托盘的茶盏都打翻了,自己还跌了一跤,于是喝毕茶去见露初时,无意间把这件事当笑话说与露初听。

    露初素来心细,听了江枫的笑话,却记在心上。落后江枫中毒,露初忽然起疑,于是暗暗查访茶楼里这位反常的伙计。

    谁知那位伙计好几日不见人影,茶楼老板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露初动用江枫同府军后卫精心设计的眼线网,过了两日才发现那位伙计的踪迹。那日晚上程瀛洲出城去神机营没回来,露初就去寻了孙承赋,两人带着人悄悄跟着伙计。

    那伙计悄悄进了一处荒僻的院落,露初不会武,孙承赋跳上墙头看了看,只见那伙计拽着一个未知死活的人。此时巡街的巡捕路过,瞧见了露初行迹奇怪,开口质问。那伙计听见动静要悄悄独自逃走,孙承赋心知他若逃了,说不定杀人的罪名要扣在自己和露初身上,于是当即立断,把那伙计给拿下了。

    巡捕五营的人并不认得孙承赋,觉得莫名其妙,看见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躺在地下,于是问孙承赋是怎么回事。谁知那伙计一口咬定露初买凶杀人,雇自己害死了地下躺着的人。

    露初更加莫名其妙,于是道:“你说我雇你杀人?有证据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姑娘雇凶杀人,当然不会让我知道姑娘的身份,”那伙计冷笑。

    露初俯身摸了摸地下躺的人,见他和江枫一般面色发青,忽然道:“他还有气,拿解药来。若不然,这毒黄医正也解得。等他醒了,见并不认识我,我自然能开脱。”

    那伙计面色一变,孙承赋上前一步在撕破他的衣襟,只见两只瓷瓶滚落于地。

    “你不过是看见了长官,害怕了,才救他的。他以为你一贯好心,哪里想得到是你要害他。”那伙计忽然道。

    孙承赋淡淡道:“孰是孰非,都凭你一张嘴?”说完拿出令牌迅速在巡捕营的巡捕眼前晃了一下。

    巡捕营的巡捕还没看清,只听见露初道:“这瓶的药丸大如蚕豆,有朱砂味,应该是毒药。还有个青瓷瓶,里面是小药丸,不知道面是不是解药。”

    孙承赋忽然一把抓住那伙计的衣领,将大如蚕豆的药丸塞入他的口中。伙计猝不及防吞咽下去,忽然面色大变,痛苦异常,挣扎着要那青瓷瓶里的小药丸。

    “这是解药,”露初松了口气,递过青瓷瓶,“给他服用罢。”

    中毒的二人都服用了解药,却不见好转,面色愈发难看。巡捕五营嚷着要让孙承赋等人同他们回衙门,露初连声使跟来的府军卫暗哨去请黄远来。

    巡捕五营还要集结人手拿人,孙承赋不愿泄露身份,于是道:“京卫办事,这些可能是定藩暗探,你们还要阻拦?”双方僵持了一阵子,黄远穿着官服匆匆而至。巡捕营见这位五品提点对露初和孙承赋极为客气,才信了几分,悄悄退到一边。

    黄远上前扶了脉,轻声对露初道:“这和嘉国夫人的症候不一样。嘉国夫人纯纯是吃多了朱砂,这……这虽也有朱砂,但是还有旁的毒物,救不得了。”

    露初忽然想起霞影说过,黄远给江枫看脉前,江枫已经吃了傅临川的药。想必傅临川替江枫化了余毒,黄远再看时只有朱砂之毒未清。正出神时,地上躺着的两人忽然一阵抽搐。黄远施针未果,二人渐次赴了黄泉。

    露初见线索已断,叹了口气,孙承赋轻声嘱咐了黄远几句,黄远连连点头,先行告辞。孙承照仍不愿表明身份,只对巡捕五营的人冷声道:“事涉机密,不得外泄。尸首你们处理罢。”说完便带露初等人走开了。

    这日江枫初愈,同露初来见思卿,说起此事来,露初道:“可惜那毒药只有一丸,给伙计吃了。若不然,拿来请傅老先生看看。”

    时值四月,帝京旧俗做榆钱糕吃,思卿命云初端了榆钱糕等点心上来,叹了口气道:“熙宁十三年我进京时我遇到过一件事,那刺客中了自己的毒,自己的解药却是假的,落后还是死了。那些人应该是定藩的人。”

    江枫道:“可能何家和定藩暗中有往来?我们在京里大张旗鼓查季姑娘,何家害怕心虚了?何家在帝京的人已经不多了,可能是他们想要孤注一掷,置我于死地,奈何没有成功。”

    思卿问:“那伙计先前杀的是什么人?”

    “当槽儿的,”江枫道,“估计也是何家人,我觉得当槽儿的可能犯了什么事,那伙计可能在帮何家灭口。”

    思卿听了道:“你让凌波在泰州行事多加小心。”

    江枫忽然道:“我已经没事了,还是我南下走一遭儿罢。”

    思卿连连摇头,“你南下太惹眼了,等凌波的消息罢。她在泰州数年,诸事都比你熟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