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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薄幸名存(下)

    程瀛洲于是先将岳文康疑心宁寿侯、委他查匿名投书之人的事说了,思卿点了点头道:“你留心留心岳文康,当心他吃人暗害了。”

    程瀛洲答应着,又把端王世子去见江枫之事细细转述了,思卿听了道:“老十一是很有良心的,我要好好谢谢他。但我若是他爹,多早晚也得给他气死,专会坏他爹的事。”

    程瀛洲迟疑,“有一件事,臣未曾对殿下提起,不知道殿下知不知晓……”

    思卿问:“什么事?”

    程瀛洲道:“回殿下,是熙宁十三年夏末秋初那件事。”

    熙宁十三年是思卿来京的那一年,程瀛洲提及熙宁十三年,思卿眼前忽然出现了系着紫绡裙的沈浣画的身影。沈浣画用温柔又饱含忧虑的眼神望着自己,盈盈一笑,便消失在纱幕之中。沈浣画辞世不觉已经年,思卿回过神来,想起她的音容笑貌,不禁叹了口气。

    熙宁十三年,也是思卿与萧绎初见的那一年,程瀛洲提及熙宁十三年,思卿亦想起了萧绎暗会当时萧绎放在端王身边的亲信孟光时,却险些被撞破之事。

    仁康皇太后辞世后,因靖国公之故,丧音秘而不宣,直至秋末冬初始议丧。

    太皇太后曾告诉萧绎,仁康皇太后于初秋辞世,后在秋末公之于众。萧绎和颜陌溦兄妹却不知道通过何种途径知晓了仁康皇太后于当年春日时便已下世。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大抵只有萧绎、颜陌溦兄妹,太皇太后和定安贵太妃以及身边侍奉的亲信之人知道。

    太皇太后在世时,萧绎来从不敢提起自己知晓仁康皇太后真正的忌辰,每年初秋里才去祭拜,抑郁之情,可想而知。熙宁十三年的初秋,萧绎拜祭仁康皇太后之后密会孟光时,无奈中途险些被撞破,落后被当成刺客追击,中间恰好遇上至碧云寺上香的沈氏兄妹和思卿,这便是思卿与萧绎的初见了。

    而今想来,当日沈浣画悄悄往西山上香,满面泪痕,也是为了拜祭仁康皇太后。沈浣画只道仁康皇太后于初秋辞世,因对外宣称祭日是秋末,且那年太皇太后尚在,所以沈氏兄妹忌讳诸多,连叶府的从人也要忌讳,不敢张扬。

    思卿想着想着走了神,露初走来上茶,思卿方问:“你说熙宁十三年,三哥去端府别业见孟光时之事?”

    程瀛洲颔首,“当日陛下离开端府别业后,臣在陛下之后。其实端王世子看到了臣,但他助臣绕开了端府的扈从,臣才得以逃脱。陛下听了这件事,什么也没说。落后臣曾私下谢过世子,世子说,说……是为了他的来日。”

    思卿听了一笑,“那时候老十一也多大,就知道和他父亲对着干了?枉费他父亲那样疼他。你既有把柄在他手里,如今且尽量别和他打交道,交给嘉国夫人去做。”说完又道,“这也算不上什么把柄,老十一手里没有证据,你多留个心就是了。”

    程瀛洲道:“臣明白。”

    思卿道:“我知道你在粉子胡同附近布了岗,慎密些,别给我惹出动静。我又不出门,出不了大事。”

    程瀛洲也答应着,思卿道:“你去罢,有事及时呈报陛下。”

    程瀛洲的话让思卿想起了熙宁十三年她初来帝京时的那些事,她见露初往后廊去喂那些信鸽,于是一个人拾级走上了阁楼。

    狭窄的阁楼正中挂着露初绘制的山居图,底下的几案上设有玛瑙大盘,供着时新果子。夏日里天气热,不曾焚香,炉瓶三事白放着,屋中只借一点鲜果的馨香。思卿打开了一线窗子,粉子胡同悠扬的丝竹音乐随着夏夜的清风一起涌入,格外宜人。她想起熙宁十三年的夏夜里,她一个人撑船在南边的鸳湖里纳凉。小舟轻楫,划入一片莲叶当中,她便卧在船上,看那满天的星斗,静待傅临川和她兄长归来。可她终究没能等到他们归来,却在同一只小舟上遇见了改变了她的一切的叶兰成。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着亲父兄的样子,当对父亲的幻想破灭后,她努力维持着对叶兰成的一点幻想。叶兰成精通诗书,缄默守礼,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过如是。然终有一天,她忽然发觉叶兰成不过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维护着宗族的刻板夫子。沉默掩饰了他的古板,守礼掩饰了他的怯懦,他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甚至不是一个能守成的人。

    机缘巧合,而今傅临川和顾梁汾都来了帝京,叶兰成在思卿心里的影子越发淡了,思卿不再在乎叶兰成,对他的怨念便也没有从前那般重了。而今想起孑然一身的叶兰成,思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他。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又不能原谅他。思卿扶了扶额,走下楼来,正遇见露初。

    露初连忙问:“姑娘要做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思卿道,“放心,老程在外围放了些人跟着我,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露初拦不住,由着思卿戴上帷帽从后门出去了。见思卿走远,露初跺了跺足,自去给程瀛洲报信去了。

    思卿心里纷乱无比,此刻只想去见见傅临川说说烦心事。她行至顾宅,犹疑着要不要扣门,未知傅临川和顾梁汾休息了没有。她四下望了望,空无一人,背靠在门上。谁知傅临川正好走来栓门,听见响动,开口问:“是谁?”

    思卿连忙道:“是我。”

    傅临川开了门,思卿轻轻闪身进去,见他又将门合上,微微蹙眉问:“思卿?你怎么又一个人来了?”

    思卿道:“阿兄呢?”

    傅临川答:“他今日有事,应该宿在内城的铺子上了。”

    两人行至上房,只见桌上有傅临川才做的酥酪,搁在冷水里湃着。思卿见了一笑,“我正想吃这个?”

    傅临川见她拿起瓷勺来食酪,转身替她斟了一盏茶,轻声问:“思卿,你为什么悄悄回城来?是不是遇上什么拆解不开的事情了?”

    思卿笑道:“傅伯伯,您忒小看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了,您如今就是给我一个鱼头,我也能拆开。”

    傅临川见她不说,也不追问,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了思卿的对面,拿起蒲扇来递给她,笑道:“没想到帝京的夏天也这般热。”

    “帝京是燥热,”思卿道,“人心热。”

    傅临川一笑,斟了一盏茶推给思卿,“梁汾铺子上的伙计带回来的饮茶,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