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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一天凉露(中)

    因为端王世子先过府拜访,江枫穿着见客的织金纱衣衫,出门时摘了金梁冠儿,耳边只戴了一对儿金丁香,在外面又罩了一件素面的深青色纱氅。落后她去见端王妃,把纱氅脱了,拿在手里。因她骑马而至,告辞之后出了端府大门要上马,拿着这纱氅甚是不方便,于是又穿了回去。她转过街巷先打发跟着自己的线人去给思卿和露初报个讯,她打算独自悄悄去踩踩点,好部署人手预备行动。

    谁知道没走两步,她就发觉身后有人跟踪,于是提高了警惕,放松了缰绳。她试探着走了两步,从人群里锁定了跟踪她的人,拨转马头,反向跟踪了回去,想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

    走到了暗巷当中,江枫忽然想起那年初回帝京,在巷子当中与陈南飞交手之事。然而陈南飞没有再度出现,两个衣褙子的年轻人斯斯文文地从两端骤然向江枫出手。江枫轻身功夫绝佳,仗着两面砖墙为掩护,使一招“云山雾罩”轻轻巧巧打落了一人的长剑。正当她得意之时,忽然有弩箭破墙而入,擦着她的鬓边而过。江枫连忙向墙角一跃,对方的剑却如同一缕青烟,袅袅娜娜得从她后肩擦过,她的肩上立时鲜血如注。江枫打定主意冒险越墙而走,刚刚跃到高处,又有五六支弩箭激射而来。江枫情急之下看见墙角堆有许多石灰,于是撤起盖石灰的破布用力一抖,借着石灰满天飞舞之时再度跃起。然而对方的弩箭一通乱射来势太猛,她有伤在身未能走远,只得暂避于东墙紧连的一处小小的瞭望亭的梁上。

    对方也觉得她未能走远,于是反复搜寻数次,皆未曾发觉她的藏身之处。江枫栖身于狭窄的房梁上,屏息凝神,只听见夏夜蝉鸣掩映中,两名定藩探子在附近道:“这儿都搜了几次了,没人,为什么还让咱们在这儿守着?”

    “头儿觉得人在附近,没有走远。”

    “要找什么人?”

    “京卫的指挥使,我们最近可能被京卫盯上了。”

    “为什么被京卫盯上?因为那封信的事?这事情究竟是谁下的命令?”

    “听说信的事是头儿自作主张。”

    “我们在帝京藏了这么多年,因为同南边失联,一直都没有行动,不是说有大人物进京来联络我们么?”

    “没有,只来了三四个小喽啰,头儿信不过他们,担心是京卫的诱饵。”

    两人叽叽咕咕说了许多机密之事,江枫在上面听的清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恐伤口血迹为人发现,悄悄替自己裹了裹伤。一时有人来传讯,“撤了罢,大家都撤了,人应该跑了。”一阵脚步声过后,周匝寂静无声,连蝉鸣都不闻。

    江枫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有无数画面闪现。一时是抚州故宅,一时是嘉国公府邸;一时是沈江东欲言又止的眼神,一时是思卿眉头紧促的面容。她努力地对自己道:不能昏过去,要清醒着,一定要清醒着……恍惚中似乎进了南苑的碧涵小厅,厅中碧纱垂地,四角都安放着冰,清爽非常。思卿笑吟吟地道:“大事已了,可以安心了。天气这样热,你怎么还穿着大衣裳?”说完递来一件缠枝莲纹样的薄罗对襟短衫,轻软如烟,江枫才要伸手接过称谢,一阵风吹过,却把衫儿吹到了厅外的湖中。思卿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沈江东慢慢走来,江枫迟疑道:“沅西?你怎么会在此地?”沈江东凝视着江枫,轻轻地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伤我的心……”江枫才要解释,沈江东忽然消失在她的面前。江枫急切道:“沅西!沅西!你去了何处?”身子一软,向下坠去。她急忙展袖卸力,只觉得一阵恶心直欲作呕,心跳极快,身上却一丝汗都没有。落地之时,便失去了意识。

    江枫一觉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合上眸子调息片刻,缓缓睁眼,看见一张秀雅的鹅蛋脸正凝视着自己,唇边还有两个笑靥,“娘——她醒了!她醒了!”

    江枫张了张嘴,觉得口干舌燥,却说不出话来。一时有位鬓角斑白的妇人擎着灯走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算是醒了。”说着端来豆汤,“快喝两口,润润喉咙。”

    那位笑起来有两个笑靥的姑娘梳着双鬟,扎着红头须,端过绿豆汤喂了江枫几口,江枫挣扎着问:“这是哪里?我是怎么了?”

    梳着双鬟的姑娘道:“这是我家里呀。”她母亲在一边递蒲扇,“姑娘,你虽只是中暑,鬼门关走了一遭呢。先头我们娘俩儿在十字街后天墙根底下瞧见你,你摔破了肩膀,流了好些血,吓得我和我妮子直念佛。然后你说了好多胡话,我们也听不懂。阿弥陀佛,醒了就好了,醒了就没事了,你再喝些豆汤。我去给你抻碗面条去。”说完便出去了。

    江枫愣了愣,“我睡了多久?”

    梳双鬟的姑娘道:“睡了一天一夜呢。”

    江枫身手去摸被擦伤的臂膀,暗暗调息,心道还好对方剑上没毒。梳双鬟的姑娘却以为她在找东西,于是拿起一柄短剑,“姊姊,你在找这个?”

    江枫微笑着点一点头,吃力道:“有没有纸笔?”

    “纸笔?”梳双鬟的姑娘道,“我家没人识字。”因见江枫面有落寞之色,忽然想起一事,“有了,我有描花样子的纸笔,等我去取。”

    江枫见自己卧在榻上,对面堆了许多杂物簸箩。这房子大抵是打通的,侧面只挂着一张坠有补丁的粗布门帘。抬头往上看,房梁上还挂着许多秤砣破布一类的杂物,天棚用素纸糊得干干净净,侧面的案上供着神像,点有一盏油灯。江枫细问才知道,这对母女是十字街卖油炸果子的,路过时救了自己。她素来畏热,容易溽暑,没想到紧要关头发作,险些丢了性命。

    江枫见母女二人家道艰难,摸了摸怀间的荷包还在,掏出来尽数递予梳双鬟的姑娘。母女二人抵死不收,只道:“谁还没有个三灾八难的?一碗豆汤一碗面,能值几个钱?我们要为了这个要钱,天地也不容了。”

    江枫无法,接了纸笔,因身上没有印信,只好草草写了封信,“烦请交到灯市口的府军卫衙门,他们自会明白。”

    梳双鬟的姑娘面色一变,“您说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