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神仙禁止谈恋爱 » 仁者心动之三

仁者心动之三

    觉空小师父这次回来,随身带了一瓶不一样的颜料。

    说是这次去辩法的寺庙里,有一位画技格外高深的大师,大师和觉空交流了佛学,也交流了绘画技巧,指点他做了这一味颜料。

    连玉衡这家里蹲都听说过那位绘画大师的威名。

    听说大师年轻时就是中州有名的绘画大家,人到中年,突然参透,遁入佛门,专心宗教画像。而他流传在世间的几幅世俗图画,依旧能够引来众人交口称赞。

    他画出来的美人图,一颦一笑恍若真人立在眼前,光影变化间仿佛能够从画卷里走出来;他画出来的花朵内蕴生机,放在春日花园里,真的能引来蜂蝶流连停驻;他随手画下几个线条,说是风,似乎带来凉意,说是水,又像带来水汽——大师一笔一画,每一分,都比其他人所作要多一些奇异的神韵。

    觉空一回来就宣布了闭关,在窗前摆好架势,铺上宣纸,调好水彩,整整齐齐摆了画笔,桌面整理规整,他又小心翼翼拿出一些“不一样的颜料”,按照比例加好干净的水。

    玉衡在一旁观摩着,十分好奇。

    “难道大师的画作奇异之所在,都是这种颜料的功劳?”

    “他于绘画一道有私人的见解,用佛家的话来说,相由心生,而我等俗子不过肉眼凡胎,想要使画中有灵,就需要用不一样的器物描绘……”

    觉空一边调颜料,一边随口和玉衡解释:“这是他年轻尚未皈依时,从道家学到的法门,后来用在绘画上,效果的确不一般,才会作为秘技相授……”

    “那这些颜料是怎么做的?”

    玉衡顺口接着问。

    觉空身子一顿。

    他几乎是下意识又检查了一下清水和颜料的比例,确定没问题了才把两者混合。

    一身素白僧袍的小师父站直身体,手上小心调配,面上云淡风轻,呼吸都放得清浅了,才状若无事地继续道:“这是大师的独门秘方,因我们聊得投缘,他事后匀了我一些,只看这次效果如何,具体的配方我也不好打探。”

    所谓的匀了一些,不过刚刚好装满一根小拇指长短的细颈小瓶。

    玉衡左右看看小瓶的大小,又虚空比划了里头的容量,发出了没见识的感叹:“才这么一点,你能画完一幅画吗?”

    说话间,觉空手上的水墨颜色已经调和好,粉末状的颜料和清水,在白色的瓷碗里融合出鲜艳的红色。

    觉空用笔在纸上随手画了两笔,将纸推给玉衡看:“够的,我特意请教了大师用量,只要按照计划来,一瓶颜料绰绰有余。”

    纸上的两道红色渐渐深入纸背,从里到外晕染出亮丽的色泽来。

    相比玉衡今年看到的红色,眼前这抹红的确很不一般,颜色好像直接印在人的脑海里,深浅变化一笔定型,即便是转头回想,也一丝不差,久久不褪。

    玉衡似懂非懂的点头,就等觉空小师父拿出自己的作品来,好为这“不一样的颜料”正名了。

    那之后,觉空寝食物不休地闭关了月余。

    将近年关,山上山下来还愿的香客多了不少,寺庙里的僧侣们脸上也都带了喜色。

    玉衡看着小沙弥们每日拿着扫把抹布,给寺庙里里外外来了个大扫除,今年破掉的瓦片、窗纸,也都一一换了新的。

    寺里寺外,都在为新年的到来而欢喜奔波。

    只觉空的寮房,位于后院不起眼的一角,房门紧闭,自他报了闭关那一日起,每天只有送饭的小沙弥准时在门外放下饭食,收走昨日餐具。

    玉衡每天都会过来看看他,有时候与他说说外头变化,可他一心沉迷作画,两耳不闻窗外事,废寝忘食起来,眼睛里只有手上一支笔,一张纸,玉衡和他搭了几次话,他都不曾察觉。

    玉衡也只能作罢。

    玉衡十分好奇,觉空到底想要画出什么作品?

    他在窗前作画,不曾遮掩,玉衡也就伏案仔细观察。

    却见觉空打开窗户,也不在乎外头凌冽的寒风,只对着窗外院子里一株枝枯叶败的海棠树,用深浅不一的笔墨,一点儿一点儿画出海棠树的枝干走向,细到每一个枯败的断口,主干上开裂的树皮纹理,全都放在一张画纸上。

    玉衡原本还有些吃味。

    觉空要是想画海棠树,为何要画院子里这一株?

    就画大雄宝殿前头,树干最粗、花期最长的她不就得了?

    可她气了还没多久,就见觉空将作完的画纸直接扔到了旁边的废纸篓里,并且不停歇地立刻扯出下一卷画纸,铺开接着下笔。

    他扔掉的那幅画耗时整整七天,即便是吃味的玉衡,也不得不说,画纸上的海棠树和院子里那一棵简直如出一辙,甚至比院子里那一棵更多一些人情味儿,有一些冬天枯瘦的风骨,内含待到春来时迎风盛放的生机收敛。

    画师二次创作的神奇就在这里。

    他的甚至比现实中的更好。

    玉衡觉得相当不错的画作,却被觉空弃如敝履。

    可要求越是严格,玉衡就越是期待他最后的画作。

    等到年节彻底过去,山下的城镇里组织起了元宵庙会,觉空小师父关上了窗户,不再观察外头的海棠树,闭门作画。

    这个阶段,即便是玉衡,都被他客气地请了出去,说是必须全神贯注,不受杂事叨扰。

    玉衡只能暗搓搓等在他的门外,或者偶尔伸进去半个脑袋看看他清瘦的背影。

    他闭关了两旬,耗费心力许多,又废寝忘食,游学归来后壮实许多的身子,又在这个小寮房里渐渐清减下去。

    玉衡在他忘记用饭时大声拍打他的的窗子,他才会恍然回神,梦游一样放下画笔,神情恍惚地开门领了饭菜,可往往草草用了两口,果腹之后,又会全心投入创作。

    玉衡见过寺庙里其他闭关的僧侣。

    闭关的理由不外乎是研读佛经,钻研佛法,或者是苦修闭口禅等等,这些闭关的僧侣们,无一例外的,进去的时候或许是身姿矫健的罗汉比丘,可在寮房里苦熬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各个都眼窝深陷,颚骨突出,身上好好的几两腱子肉,直接化为乌有,严重的甚至脱了形貌。

    只好在身体遭了磨损,可闭关之后,这些僧侣们的意志倒是更加坚定,凹下去的眼窝里,两颗眼珠子亮得惊人,仿佛参透了无上佛理。

    玉衡看着闭关的僧侣们自相折磨,除了叹一句“想不开”,也说不出别的。

    而现在门里头想不开的,是她真正在意的人,闭关前她说了千百句的劝告,也拧不过素来主意正的觉空。

    只能看着他日渐消瘦。

    玉衡坐在觉空门口,又苦等了一旬时间。

    等到院子里的风雪渐渐止歇,知行大师都因为担心,在门外站了两回,终于等到觉空的寮房从里头推开。

    门里的人依旧是那个人,只相比进去的时候,身子瘦了,脸面白了,眼睛亮了,对上门外的视线,那双蜜蜡一样的澄清双眼,从里到外绽放出欢喜的光彩来。

    “你画完了?”

    玉衡起身惊喜地询问。

    觉空点点头,从身后拿出一卷刚刚晾干的画卷,递交到玉衡身前。

    “我画完了,你要看吗?”

    玉衡掐诀,轻轻接过画卷,抬起眼睛,正好对上觉空期待的双眼。

    她心里也因此生出无限期待来。

    “……”

    在两人的注视下,画卷慢慢展开。

    画卷中心是一棵粗壮的海棠树,上头不见一片翠绿的树叶,但繁茂的枝干伸向天空,隐约可见满树繁花时的瑰丽和热烈;树下放了一方小榻,竹制的床架,柔软的铺面,旁边小几上有一套茶具摆放,其中一个杯子似乎正冒着热气——仿佛树下有人离开不久,过会儿还会回来。

    玉衡看着画,脸上的惊喜凝住。

    她看看依旧眼含期待的觉空,又看看灰白枯燥的画卷,简直以为自己拿错了。

    “你画的是我?”

    玉衡呐呐发问。

    “对!”

    觉空清减下来,身着单薄的僧袍,在寒风里显出几分弱不胜衣的羸弱,可眼睛依旧很亮。

    “那些颜料,没用上吗?”

    玉衡继续问道。

    她记得颜料融水是醒目的红色,可成品画卷上,一眼看去仿佛衰败的冬日景象,不见一丝亮色。

    不得不说,这种肃穆的场景,和玉衡的偏好一点儿合不上。即便她现在想做出惊叹的模样张口称赞,可一瞬之间,贫瘠的脑袋里竟然想不出几个有意思的词语来。

    如何称赞这幅画?

    用“出人意料”?或者“肃穆传神”?

    画里的是自己,这很让她高兴。

    可背景如此单调的一棵花树,却让她怎么看怎么别扭。

    明明是春日里盛开的花,为什么要画下她冬日里枯败的样子?

    玉衡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自觉就问了出来。

    “颜料当然用上了。”即便受到质疑,觉空依旧面上带笑,这回他脸上不再是客套的、从容的仿佛面具一样的笑容,反而少见地多出两份少年意气。

    他将半空中的画卷接到手上,耐心解释道:“只现在是冬日,海棠不会在冬日开花,我画里的节气和现实里的一样,自然不会出现花红柳绿。”

    “所以这画,春天会开花?”玉衡惊奇道。

    这样的画她可从来没听说过。

    “或许冬天也可以。”觉空对着玉衡展开画卷,“海棠树的颜料里加了你真身的木屑,你看看能否进去?”

    那画,真的在冬日里也能开花。

    被真身禁锢的花灵,终于也能有所寄托,走出寺庙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