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梦之五
为祝小少爷取好名字之后，慧明大师原以为事情到此为此。
他做了三场大梦，看到神佛一角，应菩萨托梦，为转世尊者取名，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
山中无岁月，他也听到过山下祝家的小少爷身子不大好，磕磕绊绊长到七八岁，眼看着是立不住就要随了祝家大二少爷的后尘。
祝家当家的花了重金，找来其他郡县里德高望重的医师来看，结果却都不好。
祝大奶奶对菩萨越见虔诚，每旬都要上山礼拜一次，捐献香火更是眼睛也不眨，只求自家孩子可以安稳长大。
慧明大师倒是不着急，他知道祝二少爷的命数，总不至于夭折，被问到跟前来，也是慈眉善目地安抚了祝大奶奶，只说祝家福泽深厚，二少爷总能长大的。
那日他找到放画的匣子，打算最后一次看看画中人，看完便收进寺庙库房不再关注。
只是这一看，晚上竟然又发起了梦。
这回梦里的他不再是飘飘荡荡一缕游魂了，反而踏踏实实地落在了一副有形的身体里。
可惜这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
他静静呆在这具用了一辈子的身体里，跨过时间洪流，看着自己从幼时被父母舍进佛门当了小沙弥，幸得当时主座的看重，得到了无边佛法里头零星的真传。
一路以来，他的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也可以说是庸庸碌碌从无作为。
他顺利当了寺庙的首座，最后在相国寺弟子的围绕下闭上眼睛，终得圆寂。
虽是梦里，涉及暂未发生的生死之事，但慧明大师已经确认，这的确是自己的未来。
梦中人行事，的确就是另一个他自己。
他的一生，有些小磕小碰，却也算是圆满。
等他在那方床榻上闭了眼睛，魂魄升天，倒是终于得到了行动的自由。
他看到有浑身金光的罗汉接引他上西天乐土。
虽然觉得受之有愧，他还是禁不住欢喜之情，热泪盈眶跟着去了。
等到了堂皇大殿，菩萨在上，指点他一生功过的时候，他却呆若木鸡。
“……半生庸碌无为，功德未满……”
“……虽入佛门，未得真传，无度人度世之行……”
“……西天难入，转世酆都……”
如果没有亲身来到华美的西天，慧明只会叹一声自己德行不够，老老实实归于酆都。
但是现在他已经上了西天，脚下所踩的是天地生成的金莲，左右排列是佛经记载里才有的威严神佛。
慧明和尚位列其中，却听说这西天本来没有他的位置？
本就修行不够的一颗佛心瞬间粉碎。
他跪在菩萨脚下哭求，说自己愿意做个佛国山门的扫地僧，补足凡世不够的功德！他这一生，佛法自是没有在座各位佛祖罗汉高深，但虔诚向善，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望菩萨给信众一个报效西天的机会！
菩萨低垂着眉眼，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嘴角一抹隐秘的笑意，口中却轻声叹息道：“佛门弟子千千万，向善之人不知凡几，若是都能入得西天来，你我怕是要被挤得连立锥之地都无了。”
慧明和尚只能苦苦哀求。
菩萨见他可怜，最后还是指了一条明路。
明路说的是她座下有位尊者正在凡间历劫，可惜动用的凡世身过于羸弱，怕是活不到本该历劫的年纪；
又说这位尊者是个尘缘未了的痴儿，单靠他自己，怕是斩不断情根；
还说需得一位有缘之人暗地里相助，推他一把，待那位尊者历劫归来，这相助之人自然也是有大造化，该得果位，入得西天。
慧明和尚一怔，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之前找到的线头被抽拉出来，那条线终于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他抬头再看菩萨慈悲的容颜，内心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一生所拜的，竟是如此？
可一生已过，不如此，又该如何？
他怔然片刻，眼睛里留下泪水来。
慧明和尚矮下身板，跪伏在地上，姿态虔诚。
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压着嗓子，直说自己愿做这相助之人。
菩萨看着他，便笑得更加慈悲了。
玉净瓶里点出几滴水珠，一闪间融入慧明和尚的额顶，不过一会儿工夫，他脑海里便多出了许多如此这般。
再一回神，他睁开双眼，正躺在僧寮的床榻上大口喘着粗气，背后的汗水湿透了衣衫。
庆历四年春，这年的春分，祝小少爷在相国寺调养了三月有余，身子骨看起来着实渐渐好转了，若不是唇色稍淡偶有咳嗽，从外表上看，和常人已经无异。
至少看着这么一个孩子，再不会有人能想到他曾经病卧床榻，恨不能立时归西。
这几年来，慧明大师因为精湛的医术也是声名远播，又因佛法日渐高深，虽无圣人之实，却好像已经有了圣人之名。
慧明每旬为祝景明重开一帖新药，他从菩萨那里得到的医术在风寒杂症这方面尤其精湛。
他眼睁睁看着祝二少爷的身子像是没有基座的楼台，在他药方的看顾下凭空建造，从蹒跚的孩童一点一点长大成人。
虽知道手下的孩子是尊贵的尊者转世，可喝下一碗孟婆汤，现在真正与他相处的，不过一个无知无觉的凡人，慧明午夜梦回间，偶尔也会感到不忍心。
但他也只不过是菩萨手底下一枚棋子罢了，若有他一帖药，祝二少爷磕磕碰碰还能活到十七，若没有他这一帖药，怕是七岁那年，祝二少爷就直接归了西。
每年面对祝家二老感激的目光，慧明和尚面上从容应对，心里却发虚的紧，只能时常安慰自己，治病救人总归不该是一件坏事儿，心情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做了三场大梦，看到神佛一角，应菩萨托梦，为转世尊者取名，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
山中无岁月，他也听到过山下祝家的小少爷身子不大好，磕磕绊绊长到七八岁，眼看着是立不住就要随了祝家大二少爷的后尘。
祝家当家的花了重金，找来其他郡县里德高望重的医师来看，结果却都不好。
祝大奶奶对菩萨越见虔诚，每旬都要上山礼拜一次，捐献香火更是眼睛也不眨，只求自家孩子可以安稳长大。
慧明大师倒是不着急，他知道祝二少爷的命数，总不至于夭折，被问到跟前来，也是慈眉善目地安抚了祝大奶奶，只说祝家福泽深厚，二少爷总能长大的。
那日他找到放画的匣子，打算最后一次看看画中人，看完便收进寺庙库房不再关注。
只是这一看，晚上竟然又发起了梦。
这回梦里的他不再是飘飘荡荡一缕游魂了，反而踏踏实实地落在了一副有形的身体里。
可惜这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
他静静呆在这具用了一辈子的身体里，跨过时间洪流，看着自己从幼时被父母舍进佛门当了小沙弥，幸得当时主座的看重，得到了无边佛法里头零星的真传。
一路以来，他的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也可以说是庸庸碌碌从无作为。
他顺利当了寺庙的首座，最后在相国寺弟子的围绕下闭上眼睛，终得圆寂。
虽是梦里，涉及暂未发生的生死之事，但慧明大师已经确认，这的确是自己的未来。
梦中人行事，的确就是另一个他自己。
他的一生，有些小磕小碰，却也算是圆满。
等他在那方床榻上闭了眼睛，魂魄升天，倒是终于得到了行动的自由。
他看到有浑身金光的罗汉接引他上西天乐土。
虽然觉得受之有愧，他还是禁不住欢喜之情，热泪盈眶跟着去了。
等到了堂皇大殿，菩萨在上，指点他一生功过的时候，他却呆若木鸡。
“……半生庸碌无为，功德未满……”
“……虽入佛门，未得真传，无度人度世之行……”
“……西天难入，转世酆都……”
如果没有亲身来到华美的西天，慧明只会叹一声自己德行不够，老老实实归于酆都。
但是现在他已经上了西天，脚下所踩的是天地生成的金莲，左右排列是佛经记载里才有的威严神佛。
慧明和尚位列其中，却听说这西天本来没有他的位置？
本就修行不够的一颗佛心瞬间粉碎。
他跪在菩萨脚下哭求，说自己愿意做个佛国山门的扫地僧，补足凡世不够的功德！他这一生，佛法自是没有在座各位佛祖罗汉高深，但虔诚向善，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望菩萨给信众一个报效西天的机会！
菩萨低垂着眉眼，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嘴角一抹隐秘的笑意，口中却轻声叹息道：“佛门弟子千千万，向善之人不知凡几，若是都能入得西天来，你我怕是要被挤得连立锥之地都无了。”
慧明和尚只能苦苦哀求。
菩萨见他可怜，最后还是指了一条明路。
明路说的是她座下有位尊者正在凡间历劫，可惜动用的凡世身过于羸弱，怕是活不到本该历劫的年纪；
又说这位尊者是个尘缘未了的痴儿，单靠他自己，怕是斩不断情根；
还说需得一位有缘之人暗地里相助，推他一把，待那位尊者历劫归来，这相助之人自然也是有大造化，该得果位，入得西天。
慧明和尚一怔，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之前找到的线头被抽拉出来，那条线终于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他抬头再看菩萨慈悲的容颜，内心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一生所拜的，竟是如此？
可一生已过，不如此，又该如何？
他怔然片刻，眼睛里留下泪水来。
慧明和尚矮下身板，跪伏在地上，姿态虔诚。
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压着嗓子，直说自己愿做这相助之人。
菩萨看着他，便笑得更加慈悲了。
玉净瓶里点出几滴水珠，一闪间融入慧明和尚的额顶，不过一会儿工夫，他脑海里便多出了许多如此这般。
再一回神，他睁开双眼，正躺在僧寮的床榻上大口喘着粗气，背后的汗水湿透了衣衫。
庆历四年春，这年的春分，祝小少爷在相国寺调养了三月有余，身子骨看起来着实渐渐好转了，若不是唇色稍淡偶有咳嗽，从外表上看，和常人已经无异。
至少看着这么一个孩子，再不会有人能想到他曾经病卧床榻，恨不能立时归西。
这几年来，慧明大师因为精湛的医术也是声名远播，又因佛法日渐高深，虽无圣人之实，却好像已经有了圣人之名。
慧明每旬为祝景明重开一帖新药，他从菩萨那里得到的医术在风寒杂症这方面尤其精湛。
他眼睁睁看着祝二少爷的身子像是没有基座的楼台，在他药方的看顾下凭空建造，从蹒跚的孩童一点一点长大成人。
虽知道手下的孩子是尊贵的尊者转世，可喝下一碗孟婆汤，现在真正与他相处的，不过一个无知无觉的凡人，慧明午夜梦回间，偶尔也会感到不忍心。
但他也只不过是菩萨手底下一枚棋子罢了，若有他一帖药，祝二少爷磕磕碰碰还能活到十七，若没有他这一帖药，怕是七岁那年，祝二少爷就直接归了西。
每年面对祝家二老感激的目光，慧明和尚面上从容应对，心里却发虚的紧，只能时常安慰自己，治病救人总归不该是一件坏事儿，心情才渐渐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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