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愿之二
春分辰官再次过来的时候，可把蛟给吓了一跳。
玉衡一来，就看到石台上的蛟龙张开血盆大口，赶忙把面前悬浮的那颗龙眼大的珠子吞了进去，主子的体积有些大，卡在嗓子眼儿里，蛟翻滚了半天才咽下去。
“你来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咳咳，很吓人的。”
“这是你的蛟珠？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被蛟珠卡到嗓子的蛟。”
玉衡打过去一道灵力，缓解了蛟的不适，嘴上却还是打趣了两句。
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头又有了一同在人间落难的经历，现下关系缓和不少。
蛟低声念叨了几句，声音低到玉衡也没听见，过来一会儿，蛟才恶声恶气地问她：“你又过来找我干什么？”
“我记得你犯错受刑前在凡间的名号是清河龙王，享众生香火，在天界也是挂了名字的正职神仙。”玉衡直截了当提出所求，道：“我有一事求你。”
“嗯？”敖潜瞬间来了精神，一双龙目铮铮放光，奇怪道：“你可是在职的神仙，有什么事情是要求我这个罪仙的？我怕是做不到……”
玉衡嘴角不由流露一抹苦笑，若不是万不得已，她自然不会求到蛟的头上。
“你在清河镇地界已经停留了月余，其中有什么缘由我从未探询。”玉衡看着蛟，一字一句，条理分明道：“自我恢复记忆以来，并未将你的事情禀告天界，我不会打扰你的是由；可我的事情干系重大，日进也的确无法再拖延，除了你，我找不到人请托。”
蛟嘴边的胡须随着呼吸缓缓飘动，他趴在石台上，竖起了耳朵。
“说吧，什么事情？”
“我希望你去天之涯玉篁岛，找到岛上的桃花仙子。”
玉衡摘下头上的一根木钗，用一道灵力送了过去，接着道：“将这个东西给她，烦请她接下来五十日，暂时替我春分辰官一职，按期布时。这段时间，若是事情败露，一切罪责我来承担。”
敖潜接下木钗，看着水潭边的仙子，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喂，春分，你不会是要做傻事了吧？”
玉衡摇头，看她面上的神色，显然对后头要做的事情已经心里有数，也乐意承担一切的好与不好，她坦然回应道：“不是傻事，是我一直想要去做的事。”
“是不是，和上次那个一起掉下来的凡间小子有关系？”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喜欢上他了？”
“……”
玉衡不愿妄言，只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敖潜身子缓缓游动，盘在石头上，脑袋搁在长长的身子上，眼睛灼灼带神地看着她，平缓问道：“天规第一条，不得动凡心，你不会忘记了吧？”
玉衡避而不答，反而淡淡地将话题引到了对面身上。
她问道：“你二百年前是为什么起了怒火，水淹清沙河半月不止？”
敖潜瞬间哑口无言：“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清河龙王，你当年一时怒火，引得清沙河两岸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不知道你怒火的因由，相比是些无法忍耐的事情；这次我的决定，也有我的因由，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只是百姓为我供奉香火，我不忍心因此耽误仙职、误了布时，你也做过人间正神，享受过人间香火供奉，凡人生老病死自有天命天理，不该由你我随心所欲……”
“……”
“你我虽然成了神仙，但注定一颗凡心没有洗去，会有喜怒哀乐，会有爱别离、求不得的苦楚，会有想要放下一切去守护的一个人……”
蛟将身子盘紧，半个脑袋沉进深潭，一边说话，一边往水面上吹泡泡。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玉衡俯身行了一个大礼，头也没抬，语气郑重，求告道：“你现在是罪仙之身，我知道我的请托是在强求，但我现下实在走不开，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若离开一时半刻，地上不知多少时日，我挂心的人不一定能等到那个时候。请求清河龙王看在黎明百姓的份上，为我走一遭，不妨碍明年的季节轮转！”
“……”
石头上的蛟看着她，定定地看了许久。
她竟然拿黎明百姓来压他？
蛟想起自己还是清河龙王的当年，清沙河畔每隔百十里路就有一座龙王庙，上头供奉着他的泥胎塑像。
每年冰裂，总有一脸淳朴的农民船夫们，穿上自己最好看的一套衣衫，为他奉上三柱香火。
这片地界他看了好多年，见过了无数张淳朴的脸。
人有百相，他见过心中有恶念之人，但更多的，还是善良的只求风调雨顺、祝愿百岁无忧的普通人。
可无论是善念的、还是恶念的人，无论他们做过什么，对于龙王憧憬爱戴的心，却是从来都不曾变过的。
他的一时怒火，淹没了清沙河一带万顷良田，也毁掉了万千信众一颗虔诚之心。
当年天市垣派人来捉拿他，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自知罪孽深重，老实上了镣铐。
现在，有另一个生出凡人之心的神仙过来求他，让他帮忙带个话。
蛟背后的鞭痕明明已经痊愈，梦醒之时，却总有隐隐约约的疼痛传到心里，耳边似乎有黎民百姓的怨愤悲号。
他于百姓是有亏欠的……
蛟想起天市垣的那些黑衣巡检使，私心里当然不想接下这个请托——那些穿着黑衣的疯子，是再不敢去招惹了！
可惜当年发怒之下放下的那颗公心，此时却又隐隐约约地浮现了上来。
“你信我？我要是应许了你，却不过去带话，你又能如何？”
蛟不死心地挣扎着。
玉衡起身，白瓷样的面上露出一个笑来。
“自清沙河奔涌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清河龙王。这么多年来，你护佑的百姓何止千万，我若不信你，这片地界又能找谁去相信呢？”
有时候，敖潜真是恨自己的耳根子软。
他知道春分的问题不在于信不信他，说不定她此时能找到的请托的只有他一个，所以她只能信他，但春分用好听的话给他戴上了高帽子，他知道这帽子虚假，可一细想，着说法又不是立不住，自己心里也有些飘飘的，原本就动摇的意念顿时更加守不住了。
他可不是傻子，才不会答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去天之涯，那不是往巡检司的刀口上撞吗……
巡检司的鞭子他是再不想去吃的，再被抓住一次，怕不是要扒皮抽筋端上饭桌了……
蛟在心里念叨着千千万万的缘由，个个都那么有说服力，告诉他，谁要是应下这个请求，可真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大傻子。
可惜敖潜一张口，就铿锵有力地吐露出了一句：
“哼！本君也不是铁血心肠，要不是看在你出力治好了本君伤势的份上……”
听到这话，玉衡的眼睛便亮了。
蛟心里万般挣扎否定，嘴上还是最后挣扎了一次：
“若我不答应，你会回去按期布时吗？”
“……”
跟着话音，玉衡想起祝家房间里那位病榻上的小少年。
“……”
“……”
她垂下的双手握紧，一言不发。
而这已经是最明确的回答。
——天规第一条，不得动凡心。
防的就是私心压过公心，愧对所担神位享受的众生香火。
蛟闭上眼睛。
他也是犯过错的过来人，在这一点上，可没脸说教走上同一条路的春分辰官。
“我知道了，我会顺路去一趟的。”
话到最后，蛟还是别扭着应下了。
玉衡握紧的双手渐渐松开，她心底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下。
她看着石台上闭目的蛟，从袖子里掏出一书光团，直接送到了敖潜的面前。
光团很小一个，其中的生命力却分外蓬勃，对于敖潜这种天天带伤，在外头东躲XZ的罪仙来讲，实用的很。
他下意识就想将光团一口气吞下，但蛟嘴张开了，又犹豫地合上，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我几年的灵力修为罢了，多亏神格的滋养，灵力里也多了一股蓬勃生机，若在日常能帮到你一二，自是再好不过。”
敖潜瞅了瞅她，一张嘴还是吞下了。
春分辰官的灵力神效，他是经历过的，自然不会推拒。
他长长的蛟身舒展开来，潜入小小的水潭。
水潭虽然小，却深不见底，他一头钻进去，动作轻盈又优雅，潭面一个水花也没有扬起，像是暗淡幕布破开一个口子，将他放进了幕后；
潭面有细微的波纹慢慢漾开，在波光映射下，他光滑的鳞片一片片没入水中，直到最后细瘦的尾巴甩了一下，溅起几朵水花，水花落下，潭面空无一物。
“我会去的，你自己保重，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蛟留下一句话，在岩洞里头悠悠回荡，他消失在小小的水潭深处。
玉衡一来，就看到石台上的蛟龙张开血盆大口，赶忙把面前悬浮的那颗龙眼大的珠子吞了进去，主子的体积有些大，卡在嗓子眼儿里，蛟翻滚了半天才咽下去。
“你来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咳咳，很吓人的。”
“这是你的蛟珠？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被蛟珠卡到嗓子的蛟。”
玉衡打过去一道灵力，缓解了蛟的不适，嘴上却还是打趣了两句。
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头又有了一同在人间落难的经历，现下关系缓和不少。
蛟低声念叨了几句，声音低到玉衡也没听见，过来一会儿，蛟才恶声恶气地问她：“你又过来找我干什么？”
“我记得你犯错受刑前在凡间的名号是清河龙王，享众生香火，在天界也是挂了名字的正职神仙。”玉衡直截了当提出所求，道：“我有一事求你。”
“嗯？”敖潜瞬间来了精神，一双龙目铮铮放光，奇怪道：“你可是在职的神仙，有什么事情是要求我这个罪仙的？我怕是做不到……”
玉衡嘴角不由流露一抹苦笑，若不是万不得已，她自然不会求到蛟的头上。
“你在清河镇地界已经停留了月余，其中有什么缘由我从未探询。”玉衡看着蛟，一字一句，条理分明道：“自我恢复记忆以来，并未将你的事情禀告天界，我不会打扰你的是由；可我的事情干系重大，日进也的确无法再拖延，除了你，我找不到人请托。”
蛟嘴边的胡须随着呼吸缓缓飘动，他趴在石台上，竖起了耳朵。
“说吧，什么事情？”
“我希望你去天之涯玉篁岛，找到岛上的桃花仙子。”
玉衡摘下头上的一根木钗，用一道灵力送了过去，接着道：“将这个东西给她，烦请她接下来五十日，暂时替我春分辰官一职，按期布时。这段时间，若是事情败露，一切罪责我来承担。”
敖潜接下木钗，看着水潭边的仙子，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喂，春分，你不会是要做傻事了吧？”
玉衡摇头，看她面上的神色，显然对后头要做的事情已经心里有数，也乐意承担一切的好与不好，她坦然回应道：“不是傻事，是我一直想要去做的事。”
“是不是，和上次那个一起掉下来的凡间小子有关系？”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喜欢上他了？”
“……”
玉衡不愿妄言，只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敖潜身子缓缓游动，盘在石头上，脑袋搁在长长的身子上，眼睛灼灼带神地看着她，平缓问道：“天规第一条，不得动凡心，你不会忘记了吧？”
玉衡避而不答，反而淡淡地将话题引到了对面身上。
她问道：“你二百年前是为什么起了怒火，水淹清沙河半月不止？”
敖潜瞬间哑口无言：“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清河龙王，你当年一时怒火，引得清沙河两岸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不知道你怒火的因由，相比是些无法忍耐的事情；这次我的决定，也有我的因由，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只是百姓为我供奉香火，我不忍心因此耽误仙职、误了布时，你也做过人间正神，享受过人间香火供奉，凡人生老病死自有天命天理，不该由你我随心所欲……”
“……”
“你我虽然成了神仙，但注定一颗凡心没有洗去，会有喜怒哀乐，会有爱别离、求不得的苦楚，会有想要放下一切去守护的一个人……”
蛟将身子盘紧，半个脑袋沉进深潭，一边说话，一边往水面上吹泡泡。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玉衡俯身行了一个大礼，头也没抬，语气郑重，求告道：“你现在是罪仙之身，我知道我的请托是在强求，但我现下实在走不开，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若离开一时半刻，地上不知多少时日，我挂心的人不一定能等到那个时候。请求清河龙王看在黎明百姓的份上，为我走一遭，不妨碍明年的季节轮转！”
“……”
石头上的蛟看着她，定定地看了许久。
她竟然拿黎明百姓来压他？
蛟想起自己还是清河龙王的当年，清沙河畔每隔百十里路就有一座龙王庙，上头供奉着他的泥胎塑像。
每年冰裂，总有一脸淳朴的农民船夫们，穿上自己最好看的一套衣衫，为他奉上三柱香火。
这片地界他看了好多年，见过了无数张淳朴的脸。
人有百相，他见过心中有恶念之人，但更多的，还是善良的只求风调雨顺、祝愿百岁无忧的普通人。
可无论是善念的、还是恶念的人，无论他们做过什么，对于龙王憧憬爱戴的心，却是从来都不曾变过的。
他的一时怒火，淹没了清沙河一带万顷良田，也毁掉了万千信众一颗虔诚之心。
当年天市垣派人来捉拿他，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自知罪孽深重，老实上了镣铐。
现在，有另一个生出凡人之心的神仙过来求他，让他帮忙带个话。
蛟背后的鞭痕明明已经痊愈，梦醒之时，却总有隐隐约约的疼痛传到心里，耳边似乎有黎民百姓的怨愤悲号。
他于百姓是有亏欠的……
蛟想起天市垣的那些黑衣巡检使，私心里当然不想接下这个请托——那些穿着黑衣的疯子，是再不敢去招惹了！
可惜当年发怒之下放下的那颗公心，此时却又隐隐约约地浮现了上来。
“你信我？我要是应许了你，却不过去带话，你又能如何？”
蛟不死心地挣扎着。
玉衡起身，白瓷样的面上露出一个笑来。
“自清沙河奔涌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清河龙王。这么多年来，你护佑的百姓何止千万，我若不信你，这片地界又能找谁去相信呢？”
有时候，敖潜真是恨自己的耳根子软。
他知道春分的问题不在于信不信他，说不定她此时能找到的请托的只有他一个，所以她只能信他，但春分用好听的话给他戴上了高帽子，他知道这帽子虚假，可一细想，着说法又不是立不住，自己心里也有些飘飘的，原本就动摇的意念顿时更加守不住了。
他可不是傻子，才不会答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去天之涯，那不是往巡检司的刀口上撞吗……
巡检司的鞭子他是再不想去吃的，再被抓住一次，怕不是要扒皮抽筋端上饭桌了……
蛟在心里念叨着千千万万的缘由，个个都那么有说服力，告诉他，谁要是应下这个请求，可真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大傻子。
可惜敖潜一张口，就铿锵有力地吐露出了一句：
“哼！本君也不是铁血心肠，要不是看在你出力治好了本君伤势的份上……”
听到这话，玉衡的眼睛便亮了。
蛟心里万般挣扎否定，嘴上还是最后挣扎了一次：
“若我不答应，你会回去按期布时吗？”
“……”
跟着话音，玉衡想起祝家房间里那位病榻上的小少年。
“……”
“……”
她垂下的双手握紧，一言不发。
而这已经是最明确的回答。
——天规第一条，不得动凡心。
防的就是私心压过公心，愧对所担神位享受的众生香火。
蛟闭上眼睛。
他也是犯过错的过来人，在这一点上，可没脸说教走上同一条路的春分辰官。
“我知道了，我会顺路去一趟的。”
话到最后，蛟还是别扭着应下了。
玉衡握紧的双手渐渐松开，她心底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下。
她看着石台上闭目的蛟，从袖子里掏出一书光团，直接送到了敖潜的面前。
光团很小一个，其中的生命力却分外蓬勃，对于敖潜这种天天带伤，在外头东躲XZ的罪仙来讲，实用的很。
他下意识就想将光团一口气吞下，但蛟嘴张开了，又犹豫地合上，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我几年的灵力修为罢了，多亏神格的滋养，灵力里也多了一股蓬勃生机，若在日常能帮到你一二，自是再好不过。”
敖潜瞅了瞅她，一张嘴还是吞下了。
春分辰官的灵力神效，他是经历过的，自然不会推拒。
他长长的蛟身舒展开来，潜入小小的水潭。
水潭虽然小，却深不见底，他一头钻进去，动作轻盈又优雅，潭面一个水花也没有扬起，像是暗淡幕布破开一个口子，将他放进了幕后；
潭面有细微的波纹慢慢漾开，在波光映射下，他光滑的鳞片一片片没入水中，直到最后细瘦的尾巴甩了一下，溅起几朵水花，水花落下，潭面空无一物。
“我会去的，你自己保重，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蛟留下一句话，在岩洞里头悠悠回荡，他消失在小小的水潭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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