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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一)

    大妈一听见我说李回死了,大惊失色,接着眉头一紧,眼睛也顿时小了半圈,结结巴巴地说:“他……他居然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早死了,好像还是几天前的事情了,说是在路上遇见了车祸,给撞死了。”

    大妈直拍胸口,很快目光又瞟向外面,缓了缓神,才安定了些许,又说:“造孽啊,那你说他……他回来了又是怎么回事?俺咋有些懵,你给俺解释一下。”

    我犹豫了片刻,不敢说起这事,慎人的很,但见她一脸执着,还是告诉了她,这事情本来一个人知道就好,但未免还有些惶恐,就不如说了,心里也轻松些。

    “大妈……”可我说这话还是犹豫了一下,最终颤颤巍巍地吐了几个字,“村口……在村口……”

    大妈似乎明白些什么,把我拉进,凑近我的脸蛋,嘀咕着:“娃啊,村口水库那边怨气重,这几天你就别乱跑,在俺家呆着,等你爷爷来接你。”

    我嗯了一声,大妈说这话时语速格外的快,而且流畅,一本正经,语重心长,我看着大妈坚定的眼神,觉得不像是在开玩笑,又觉得心里惶恐不安,总感觉要发生什么。

    “行,先进屋坐,俺给你做炕洋芋,好吃,朱胡村那小子怪不叼嘴(农村某些地方对于挑食的说法),倒还喜欢吃俺做的,就一直吃了这么久,你就等着,俺这就去弄。”

    说着大妈就走到堂屋,把盆里最后几个土豆削完皮就端着整个盆进了厨房。

    我们安山村大多村民吃晚饭吃得比较晚,不像城里,老早就给解决了,这里是没夜宵这一说的,白天就得吃饱,若小孩儿想要在夜里打杂,准要挨剋。若是在夏天,等晚霞之后再吃是最好不过的,便能欣赏欣赏风景,也能吹吹晚风,和家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是最幸福的了,可现在是秋天,除了灰蒙蒙的天,再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了,外面风也大,就得把桌子搬到屋里去吃。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五十七分,我和胡村一家坐在火坑里烤火,他家火坑相比于老头子家里的,要宽敞许多,所以坐在里面,不会出现之前让闷的我心里慌喘不过气那样的情况。我们没事闲聊家常,可时候也不早,就想起爷爷说的那些。

    抬头看去,头顶上挂满了肉,若不仔细,起身就要与它亲密接触,让你满头猪油。说起这玩意,农村的火坑一般都会挂着过年杀的猪,烧了之后就要往房梁柱上挂,这样才放的长久,等客人来或者是啥的就取下来,再煮着吃。

    不过,这半会儿,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忐忑不安的心根本无法平静。

    我听见木门打开的声音,以为是谁进来了,等全开了,才发觉外面没人,这才晓得是让风吹开的,我内心已然一惊,而胡村一家却不以为然。也许是我在城里过惯了安静的生活,夜里只要把门一锁,就不用担心被风吹开啥的,但在农村,多半是木门,很少有合金门这样的,那也是农村相对有钱的人家,所以夜里让风吹开门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我并没大放心上,就看向火坑,自个儿发呆去了,沉默了很久,没有人讲话,没有人说上一句,任凭门被吹得嘎吱嘎吱地响。

    “胡村,”他爸爸放下火钳,将它插在灰坑之中,翘着二郎腿,说着,“你表弟也快到了,估计得明天你快去给他先安排一下房间。”

    “嗯,”胡村犹豫了片刻,但在他爸的催促下,还是拉上张京朝屋里去了。

    我顿时感到一股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让我呼吸不畅,甚至有些直冒冷汗。

    我内心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想要开口说上一句,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就如此沉默着。

    胡村他爹突然咳嗽了一声,打破这再次陷入死寂的氛围,起身来要往门那边走,只听见“嘭”的声响,门就给带上了。

    “王良,”他爹背着手从门口缓缓走回来,不紧不慢地说着我的名字,停顿了一会,又开口道,“你是王大爷的孙子,王海的儿子?”

    我嗯了一声,慢慢将目光从木柴上闪动的火焰上转移到他身上,在昏暗的屋子里,他面部的表情看不大清楚,只能见他黑暗中身体的轮廓。

    “你爷爷,也是一个厉害人物,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在我眼里起码是,你爷爷他……算了,也不提他了,他不让我讲这事情,我也不敢讲,不过你自己还是知道一些的好。对了,前不久,我朋友的一个表弟来我这里,来的时候还好,有说有笑……”

    我有些认为他说的那人就是张怀清,这事情我还是有点印象的,便没有多插嘴,就仔细听着他说着。

    “那天夜里,我和他喝酒,就聊一些村里的事情,他就突然神色大变,掐着我说要杀我,我……我当时紧张坏了……”

    我更加确信他说的是张怀清了。

    只见他轻拍着胸口,俯下身子,使劲地咳嗽了起来,看来他这毛病是有点严重了。

    “秀儿……”他边咳嗽便说,声音是如此微弱,“快……给我煮了那树根,这毛病又犯了。”

    见他有些难受,大妈再也不敢多犹豫一会,就把搁在腿上的簸箕放下,朝厨房里面去了。

    “你……你说的是张怀清?”我问着。

    他点点头,一边喘着气,又将身子朝后挪了挪,依靠在墙上,估计这才好些。

    “是,你认得?”

    我点头说是。

    “认得,那行……你……他死了吗?”

    我有些不好回答,就沉默着,他也没再问,只是倚靠着,喘着粗气。

    “他……他昨天晚上来找过我,我……我有些怕……”

    我听这话,有些直冒冷汗,觉得空气顿时降了温,让我不能平静下来,就直发抖。

    “昨天晚上,我睡得早,刚要睡着,就听见院坝里的走动声,是从竹林那边传来的,接着就有人嘀咕着,我没大听见他说的什么。”胡村的爹叹了一口气,见胡村的妈端了水过来,就起身接着喝了一口,又吃力地坐了回去。

    “你疼就别乱动嘛,有俺在这里哩,”大妈说着,轻轻拍了拍胡村爹的后背,将另一杯热水端给我。

    我点头说谢谢,接过水,喝了一口,才感觉好些,紧张感缓解了许多。

    “又不早了,你还这么嚷嚷,你呀……快坐着,冷,就多烤烤,待会就早些睡了,就别管我了。”他爹咳嗽了一会儿,说着,“王良……今晚我觉得还是有些凶,晚上在床上睡着了就别开门出去,你有啥问题,我们也不好给王大爷交代……”

    “余贞,”大妈在黑暗与半点火光散发的光的交界处站着,半侧着身子,手里拿着半点树根,她又插嘴道,“余贞,不早了,俺就回屋里先呆着,我去给你暖被子,等会你就赶紧来。”

    朱余贞喘着粗气,微弱的嗯了一声,听着外面被风吹得可怜的树木的惨叫,这肆意的风,猛烈地击打着被抵紧的木门,想要进来,进来侵略这屋内一点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