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两天了,忧伤、孤独、愤怒、痛苦,数味杂陈,拖着一副病体,六十七岁的易安居士李清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如死灰。
“这些贼人,抢走了书画,抢走了古董文物,如今,连笔墨纸砚他们也要抢,明诚,你我一生,耗尽心血的积攒,没日没夜的修订编纂,如今皆化为飞灰!老天,为何不让我死了,也好追随相公的脚步,去阴曹地府陪他,离开这丑陋的世界!”
雁过也,正伤心!
思绪已经恍惚,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般的痛楚,阵阵袭来,李清照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中反而有一丝解脱。
微风轻轻吹拂过树梢,树叶哗哗作响。不远处,溪流潺潺,泉水叮咚。
不能眼见,李清照只能用耳朵感受。
她听见马蹄声,踢踢踏踏,车轮碾在地上,沙沙的声音。接着是一个清脆的小姑娘声音。
“哥哥,李姥姥,就是住在这里吗?”
“问过附近的邻居,应当就是这里没错!只是为何不见人呢,燕儿,去敲门问问。”
于是,李清照听到轻轻地叩门声。
“有人吗?”声音好像鸟儿一般动听。
李清照强要坐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不听使唤,挣扎几下,只有颓然倒在床上。
喘息几下,剧烈跳动的心稍微平复,李清照沙哑的问一句。
“外头是……谁?”
依云耳聪目明,李问更是听力敏锐。
“有人!在里面!”
“是李易安吗?晚辈李问和妹妹燕儿,特来拜访,送还字画。”
字画?
李清照双手使劲撑在床上,爬起身来,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走到门扉,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长得俊朗,英气逼人,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手里拉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一脸好奇,看着自己。
“你是李易安吗?”小女孩看着她。
李清照咳嗽几声。
“是……你们……?”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传来。
“我是聂依云,又叫燕儿,这是我哥哥,李问。”
李清照看着二人,转头再看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哥哥说,马车里全是姥姥的字画古玩,怕你着急,送还来给你!”
李清照想要出门,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李问连忙搀扶住她。
“姥姥小心些。”
《楞严经》捧在手上,易安居士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明诚,明诚,它回来了,回来了!”
再也忍受不住,倒在地上。她依稀听见一个声音。
“燕儿,你看着她,李哥哥去采点药,马上回来!”
阳光明媚,照在窗前,照得满屋通亮。
一股浓郁的药香味传来,李清照睁开眼睛。
火炉里。火苗正欢腾,上面,是一个药罐,正“噗嗤噗嗤”响着,沸腾的药水溢出药罐,部分流进火炉,化作白气,飘飘渺渺,顺着窗户,云霞一般,变换着不同的形状。
“姥姥,你醒了!”是女孩惊喜的叫声。
她叫燕儿?
依云端起药碗,里面盛着药汤。
“哥哥说了,你病得很重,但他可以治好这病,你喝药吧。”
真是懂事的孩子,易安居士强撑着坐起来,依云已经将药递到嘴边。
不远处,男孩正忙里忙外,将字画古玩一一搬回房间。
“今天我们就吃兔子肉,明日,我到附近的集镇,买些米面,燕儿,照顾好姥姥,哥哥去烧菜。”他笑起来,吩咐燕儿。
“姥姥,我的药很灵验,是师父的独门药方。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易安居士强忍住不哭泣出来,眼眶通红,临死之际,竟会有两个好孩子陪着。
“我这也算有家了吗?”
李问说的没错,那药确实灵验,虽说病去如抽丝,李清照又是年近古稀之人,但有个聪明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儿陪着,整天“姥姥、姥姥”不离口,李问把家里打理的清爽整洁。
一个多月的坚持服药,李清照已经可以自由走动,在两个孩子的陪伴下在房前屋后的小山边,野地里流连,看鸟儿欢快的鸣叫着,在周遭飞来飞去。
气温宜人,到处鲜花烂漫,依云在花丛中追逐蜜蜂、蝴蝶,采摘大束的花朵,插在花盆里,将屋子打扮的生机盎然,清香四溢。
为何一转眼,似水流年?
许多事已记不起,许多事已不愿再记起,大浪淘沙,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刻在心里的,只有那双眼,那个笑,温暖一生。
不论日子是如何艰难,总听到心底的一个声音:“活下去,带着泪,带着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此刻,坐在溪边的木屋外,和煦的阳光晒着,看着河岸上垂柳依依,绿草萋萋,花儿自在绽放,蝴蝶翩然起舞。易安居士五十年的前尘往事,一一在心里流淌。
那一年,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才艺冠绝京师。一曲如梦令,倾倒天下文士。
那一年,她情窦初开,一切仿佛是天意,遇见他。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赵明诚,太学生,她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他看自己那灿若春风的一笑,是笑娇慵的自己衣服被汗浸湿后的不雅,还是笑自己倚门望他时的娇羞?
心在跳,脸绯红,看着他别去,竟怅然若失。
一见钟情,还能再见吗?
君去君又来,带着提亲的人。
父亲是礼部员外郎,他的父亲是吏部侍郎,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两家的长者对这桩婚事满意极了,父亲笑着问自己,孩儿你的主意?
又羞又喜,却无从说起,只好躲在母亲怀里。
婚后自是神仙眷侣,夫唱妇随。
只恨聚少离别多。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数着日子,看着月儿。月儿圆了,月儿没了。于是明诚又回家了。
每次都带来惊喜。
古色古香的各类书籍、字画、金石、篆刻,两个人头攒到一起,尽情欣赏领略,莫逆于心,好不快乐!
当然,还有明诚从相国寺带来的精致糕点、果脯。明诚总是知道自己最爱吃什么,一猜一个准!
世间真有志趣完全相投的夫妻!一般的喜爱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般的喜爱金石碑文,名人篆刻;一般的喜爱纵情山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既是心心相印的佳侣,亦是志同道合的良朋。
新旧党争卷起漫天飞雪!父亲竟被判为“元佑党人”!不仅被免官,且株连家人。一道诏书“宗室不得与元佑奸党子孙为婚姻”,将棒打鸳鸯散。
偌大的汴京,竟无自己的立足之地。只有归去,投奔先已被遣返的父亲。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凝,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以为再不能相见,从此萧郎是路人。
也许是上天眷恋,不忍心让相爱的人天各一方。朝廷大赦天下,父亲又官复原职,回到京城。
两年了,只靠鸿雁传书,心却贴得更紧。
又见明诚!还是温柔的一笑。一切所受的痛苦,化作云淡风轻。
君若不离不弃,妾便生死相依!
此后追随明诚,青州、莱州、淄州,二十年如一日。
节衣缩食,足迹踏遍数州,搜求金石古籍,只为了明诚心中的梦想。
《金石录》!
想到这里,禁不住一声叹息,书、画、鼎、碑刻、古觚、古爵,多少苦心收集来的至宝,曾今汗牛充栋,而今安在哉?
呼啦啦一声大厦倾。靖康变,北宋亡。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明诚与自己费尽毕生心血搜罗的书籍、字画、碑刻、古玩,毁的毁,偷的偷,烧的烧,稀世之宝,化为泥土,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温暖的笑,明诚的话语,句句犹在耳边。
然而,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建炎三年,明诚积劳成疾,竟一病不起,八月十八日,明诚的忌日。
杜宇啼血,鸿雁孤飞。那一刻只想随了他去,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然而不能!
爱一个人,就是为他做任何的事!不论有多苦!
明诚有未竞的事业!他与自己终其一生都在做的事。
《金石录》!
超脱生死,超越生命。
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在颠沛流离的旅途中,保护着丈夫留下的文物经典,追寻着朝廷的脚步,想要把这些奇珍异宝,献给朝廷。
又怎会得偿所愿?
一次次被盗,一次次流失,一次次损毁,留下来的,只是一星半点,聊以自慰,抚平那颗伤透的心。
明诚,只要能够保全你留下的心血,纵使是刀山火海,我九死而不悔!
我可以不要名节,甚至不要生命,只因你的一个笑脸,一声叮咛。
保护好它们!
“与身俱存亡!”
无能为力,徒之奈何?
所以我再嫁张汝舟,因为籍着对你的爱!
又是一声叹息。
他告诉我,他可以帮助我保护你留下的瑰宝。可惜,他骨子里是觊觎这些收藏。
他永不会知道,这些收藏对我的意义。
看着它们,我想起你。
所有为此所受的冤枉的苦,已无从诉说,只逐渐清晰成四个字。
生死相依!
手里摩挲着《楞严经》,白乐天手书。想起赵明诚甫一得到经书的那天,欣喜若狂,俩人贪婪把玩,竟不知今夕何夕。
这一生。“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一滴泪从易安居士眼角溢出,流在那张已被岁月刻画出道道皱纹的脸上。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这些贼人,抢走了书画,抢走了古董文物,如今,连笔墨纸砚他们也要抢,明诚,你我一生,耗尽心血的积攒,没日没夜的修订编纂,如今皆化为飞灰!老天,为何不让我死了,也好追随相公的脚步,去阴曹地府陪他,离开这丑陋的世界!”
雁过也,正伤心!
思绪已经恍惚,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般的痛楚,阵阵袭来,李清照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中反而有一丝解脱。
微风轻轻吹拂过树梢,树叶哗哗作响。不远处,溪流潺潺,泉水叮咚。
不能眼见,李清照只能用耳朵感受。
她听见马蹄声,踢踢踏踏,车轮碾在地上,沙沙的声音。接着是一个清脆的小姑娘声音。
“哥哥,李姥姥,就是住在这里吗?”
“问过附近的邻居,应当就是这里没错!只是为何不见人呢,燕儿,去敲门问问。”
于是,李清照听到轻轻地叩门声。
“有人吗?”声音好像鸟儿一般动听。
李清照强要坐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不听使唤,挣扎几下,只有颓然倒在床上。
喘息几下,剧烈跳动的心稍微平复,李清照沙哑的问一句。
“外头是……谁?”
依云耳聪目明,李问更是听力敏锐。
“有人!在里面!”
“是李易安吗?晚辈李问和妹妹燕儿,特来拜访,送还字画。”
字画?
李清照双手使劲撑在床上,爬起身来,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走到门扉,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长得俊朗,英气逼人,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手里拉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一脸好奇,看着自己。
“你是李易安吗?”小女孩看着她。
李清照咳嗽几声。
“是……你们……?”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传来。
“我是聂依云,又叫燕儿,这是我哥哥,李问。”
李清照看着二人,转头再看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哥哥说,马车里全是姥姥的字画古玩,怕你着急,送还来给你!”
李清照想要出门,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李问连忙搀扶住她。
“姥姥小心些。”
《楞严经》捧在手上,易安居士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明诚,明诚,它回来了,回来了!”
再也忍受不住,倒在地上。她依稀听见一个声音。
“燕儿,你看着她,李哥哥去采点药,马上回来!”
阳光明媚,照在窗前,照得满屋通亮。
一股浓郁的药香味传来,李清照睁开眼睛。
火炉里。火苗正欢腾,上面,是一个药罐,正“噗嗤噗嗤”响着,沸腾的药水溢出药罐,部分流进火炉,化作白气,飘飘渺渺,顺着窗户,云霞一般,变换着不同的形状。
“姥姥,你醒了!”是女孩惊喜的叫声。
她叫燕儿?
依云端起药碗,里面盛着药汤。
“哥哥说了,你病得很重,但他可以治好这病,你喝药吧。”
真是懂事的孩子,易安居士强撑着坐起来,依云已经将药递到嘴边。
不远处,男孩正忙里忙外,将字画古玩一一搬回房间。
“今天我们就吃兔子肉,明日,我到附近的集镇,买些米面,燕儿,照顾好姥姥,哥哥去烧菜。”他笑起来,吩咐燕儿。
“姥姥,我的药很灵验,是师父的独门药方。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易安居士强忍住不哭泣出来,眼眶通红,临死之际,竟会有两个好孩子陪着。
“我这也算有家了吗?”
李问说的没错,那药确实灵验,虽说病去如抽丝,李清照又是年近古稀之人,但有个聪明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儿陪着,整天“姥姥、姥姥”不离口,李问把家里打理的清爽整洁。
一个多月的坚持服药,李清照已经可以自由走动,在两个孩子的陪伴下在房前屋后的小山边,野地里流连,看鸟儿欢快的鸣叫着,在周遭飞来飞去。
气温宜人,到处鲜花烂漫,依云在花丛中追逐蜜蜂、蝴蝶,采摘大束的花朵,插在花盆里,将屋子打扮的生机盎然,清香四溢。
为何一转眼,似水流年?
许多事已记不起,许多事已不愿再记起,大浪淘沙,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刻在心里的,只有那双眼,那个笑,温暖一生。
不论日子是如何艰难,总听到心底的一个声音:“活下去,带着泪,带着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此刻,坐在溪边的木屋外,和煦的阳光晒着,看着河岸上垂柳依依,绿草萋萋,花儿自在绽放,蝴蝶翩然起舞。易安居士五十年的前尘往事,一一在心里流淌。
那一年,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才艺冠绝京师。一曲如梦令,倾倒天下文士。
那一年,她情窦初开,一切仿佛是天意,遇见他。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赵明诚,太学生,她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他看自己那灿若春风的一笑,是笑娇慵的自己衣服被汗浸湿后的不雅,还是笑自己倚门望他时的娇羞?
心在跳,脸绯红,看着他别去,竟怅然若失。
一见钟情,还能再见吗?
君去君又来,带着提亲的人。
父亲是礼部员外郎,他的父亲是吏部侍郎,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两家的长者对这桩婚事满意极了,父亲笑着问自己,孩儿你的主意?
又羞又喜,却无从说起,只好躲在母亲怀里。
婚后自是神仙眷侣,夫唱妇随。
只恨聚少离别多。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数着日子,看着月儿。月儿圆了,月儿没了。于是明诚又回家了。
每次都带来惊喜。
古色古香的各类书籍、字画、金石、篆刻,两个人头攒到一起,尽情欣赏领略,莫逆于心,好不快乐!
当然,还有明诚从相国寺带来的精致糕点、果脯。明诚总是知道自己最爱吃什么,一猜一个准!
世间真有志趣完全相投的夫妻!一般的喜爱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般的喜爱金石碑文,名人篆刻;一般的喜爱纵情山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既是心心相印的佳侣,亦是志同道合的良朋。
新旧党争卷起漫天飞雪!父亲竟被判为“元佑党人”!不仅被免官,且株连家人。一道诏书“宗室不得与元佑奸党子孙为婚姻”,将棒打鸳鸯散。
偌大的汴京,竟无自己的立足之地。只有归去,投奔先已被遣返的父亲。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凝,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以为再不能相见,从此萧郎是路人。
也许是上天眷恋,不忍心让相爱的人天各一方。朝廷大赦天下,父亲又官复原职,回到京城。
两年了,只靠鸿雁传书,心却贴得更紧。
又见明诚!还是温柔的一笑。一切所受的痛苦,化作云淡风轻。
君若不离不弃,妾便生死相依!
此后追随明诚,青州、莱州、淄州,二十年如一日。
节衣缩食,足迹踏遍数州,搜求金石古籍,只为了明诚心中的梦想。
《金石录》!
想到这里,禁不住一声叹息,书、画、鼎、碑刻、古觚、古爵,多少苦心收集来的至宝,曾今汗牛充栋,而今安在哉?
呼啦啦一声大厦倾。靖康变,北宋亡。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明诚与自己费尽毕生心血搜罗的书籍、字画、碑刻、古玩,毁的毁,偷的偷,烧的烧,稀世之宝,化为泥土,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温暖的笑,明诚的话语,句句犹在耳边。
然而,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建炎三年,明诚积劳成疾,竟一病不起,八月十八日,明诚的忌日。
杜宇啼血,鸿雁孤飞。那一刻只想随了他去,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然而不能!
爱一个人,就是为他做任何的事!不论有多苦!
明诚有未竞的事业!他与自己终其一生都在做的事。
《金石录》!
超脱生死,超越生命。
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在颠沛流离的旅途中,保护着丈夫留下的文物经典,追寻着朝廷的脚步,想要把这些奇珍异宝,献给朝廷。
又怎会得偿所愿?
一次次被盗,一次次流失,一次次损毁,留下来的,只是一星半点,聊以自慰,抚平那颗伤透的心。
明诚,只要能够保全你留下的心血,纵使是刀山火海,我九死而不悔!
我可以不要名节,甚至不要生命,只因你的一个笑脸,一声叮咛。
保护好它们!
“与身俱存亡!”
无能为力,徒之奈何?
所以我再嫁张汝舟,因为籍着对你的爱!
又是一声叹息。
他告诉我,他可以帮助我保护你留下的瑰宝。可惜,他骨子里是觊觎这些收藏。
他永不会知道,这些收藏对我的意义。
看着它们,我想起你。
所有为此所受的冤枉的苦,已无从诉说,只逐渐清晰成四个字。
生死相依!
手里摩挲着《楞严经》,白乐天手书。想起赵明诚甫一得到经书的那天,欣喜若狂,俩人贪婪把玩,竟不知今夕何夕。
这一生。“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一滴泪从易安居士眼角溢出,流在那张已被岁月刻画出道道皱纹的脸上。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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