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黑面阎罗
破庙中灰尘积堆，受了惊的蜘蛛们挂在梁上，透过黑暗看着下面对峙的三个人。
灯笼不安地摇晃着。
司徒莽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借”自己的金刚琢所为何事，但是敌我分明，不必迟疑，他看着破庙尽头的含笑大佛，突然僧衣一振。
强劲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积蓄起来，雄厚将发，那股气势从他身周的毛孔中喷吐泄露，一瞬间那些飞散如蛾的灰尘被缓慢而坚定地推开。
仿佛有一面正在张大的球形气罩。
仿佛大和尚是一个不容靠近的太阳。
司徒莽自知身法略逊，逃不能逃，倒不如和醉倒翁全力一试。
他脖子通红，青筋暴起，表情扭曲，两只铜铃大的眼睛宛如雄狮，宛如佛怒。
青面獠牙心里一悬，耳膜中一阵嗡鸣隐约响起。
大和尚嘴唇轻轻一动。
青面獠牙猛然蹲下，双手捂住耳朵。
“你、上、当、了……”
司徒莽狞笑着吐出几个字。
青面獠牙只看见他嘴唇翕动，脚尖在地上一踩，地面刹那间皲裂如蛛网，被踩出一个浅坑，大和尚飞身而起，携着那股庞大的气势直冲青面人而来！
麻衣的僧人像是浑身燃着火焰从天而降的陨石！
青面獠牙忽然醒悟过来，但是时间已经太晚，他堪堪把双臂挡在身前，双腿撑住防守的架势，那股强悍的力量就如同狂奔的烈马正面撞上他！
无形的气罩中大和尚左臂伸出宛如铁铸，擂中了青面人的双臂，青面獠牙闷哼一声，身影暴退。
那只左手手腕上戴着朴实无光的石色金刚琢，雕琢精美繁复，古朴大气。
佛门的花纹仿佛在闪光。
从两人撞击的那一个点掀起剧烈的风浪，上达房顶，下达地面，左右扑向破庙的墙壁，沉积已久的尘埃飞扬起来如同大雾。
青面人石头一样后退撞进了大佛的腹部。
“哐！”
被掏空的佛祖雕像锵然碎裂，泥土翻飞，哗啦啦一片片落下来几乎要把青苗獠牙埋起来。
大和尚这一招全力而出，气息用尽，鲸吸换气：“酒鬼！”
醉汉摇晃一下，跃进大佛的废墟中，一双铁脚掌把刚要起来的青面人踩了回去。
青面獠牙骂了一声，狼狈地向后一退，双脚蹬在后面的墙壁上，箭一般射向醉汉，两人交起手来，你来我往。
醉汉似乎有些力不能支，几个回合被逼退了数步，两人退出佛像的废墟，在空地上飞舞换招。
青面獠牙使拳，醉汉使腿，都是招式极快，凌厉如刀，带起一阵阵残影。
司徒莽换气完毕，跳进战场，和醉汉夹攻青面人，立时取得了成效，把青面獠牙压制住了。
青面獠牙又气又急，憋屈得很，大喊：“二打一，过分！过分了啊！”
他一个闪避，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再这样不打了！”
司徒莽撇嘴一笑，声音洪亮如钟：“哈哈哈！你不是嚣张得很吗？打死你个龟孙！”
大和尚猛然上前突出一个身位，把青面獠牙压在臂膀之下，沛然巨力，滔滔如洪。
青面獠牙仓皇招架，半跪在地，那只手臂在他的双臂之上，像是扛住一道千钧石门。
嘭！
青面獠牙脚下的地面陷下去一个弧度。
但司徒莽并没有感受到势如破竹的感觉，他手臂下的敌人节节败退，但在这一刻竟然游刃有余地挡住了他的攻击。
他心中猛然一空。
半跪的青面人突然抬起头来，死青的面具衬着白色的长牙，像是在地下埋藏已久的墓具。面具后面那张脸虽然隐藏着，但发丝、耳朵和肌肉的牵动却让人真实地感觉到了……他在笑！
司徒莽的心脏狂跳，好像要从胸腔的皮肉下面跳出来！
他想转……
嘭！
大和尚目光疑惑而茫然，喷出一口血，浑身劲力消弭，缓缓倒下。
那个钢铁一般的大葫芦中酒声荡漾，正中大和尚宽厚的后背中心，像是一记铁拳。
葫芦腰上拴着一根灰色的绳子，拉直绷紧，另一端在那个满脸通红的醉汉手中。
他眼神复杂。
“呼！——”
青面獠牙长吐出一口，揉着发麻的手臂站起来，不满地抱怨：“你要是再不出手我就不干了……我还以为你会用你的判官笔杀了他呢！”
“你会杀了你娘吗？”醉汉站住不动，冷冷说。
“啊哈！”青面獠牙叫起来，然后吹了个口哨，“这么说他是你娘？不对不对！是你爹才对！”
醉汉利剑一般的眼神狠狠刺他：“闭嘴！”
青面獠牙悻悻闭嘴，俯下身来拍拍司徒莽。
大和尚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神奇。”青面獠牙咕哝着，把司徒莽的身体翻过来，大和尚口鼻出血，双目怒睁，眼珠子仍然能转动，但是却不能活动自己的身体。
那双怒狮般的眼睛瞪着青面人。
“看什么？”青面獠牙恶狠狠道，“真想把你杀了！那一拳打得老子好痛！”
司徒莽目光不移，盯着他。
“快点，”醉汉轻声说，“他在拖时间，我葫芦上的‘非攻力’只能麻痹他一会儿，他很清楚，赶紧金刚琢拿了我们走人。”
“干嘛不多灌点力气？”
“多了就要受伤了，你要试试吗？”
“靠，”青面獠牙啐了口，“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
他伸手去摸司徒莽手上的金刚琢，入手冰凉，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差不多恰好从大和尚的手上套过去。但是他试了试，总是差一点才能拿下来。
“那是，”醉汉慢慢说，“算起来我们做兄弟的时间比和你做同伙的时间久多了，你应该庆幸刚才我没有变卦，要不然你现在已经在地上了。”
司徒莽听得清楚，那双眼睛突然变得哀伤而不敢相信，进而混杂着愤怒。
“谢谢你了还真是。”青面人讥讽道。
“怎么回事？”醉汉见他半天没有拿下来。
“操！”青面獠牙抽出一把短剑，用牙咬着黑皮的剑鞘拔出剑来，“他长胖了！”
“你要干什么？”醉汉怒道。
“放心，”青面獠牙在面具下咬着剑鞘含混说，“我就削掉一点皮肉，不会伤到他的。”
利刃寒光一闪，一缕皮肉像是被削掉的果皮落在地上，鲜血四溅。大和尚虎口伤口见骨。
趁着这时青面人一撸，把染血的金刚琢取了下来，欢喜一叫。
但是他突然感到自己身下像是有一座狂暴将发的火山，下一瞬间他飞腾而起，哗啦摔在一边，满脸灰尘地抬头看。
“痛觉会加快他的清醒！”醉汉吼出那句话，飞扑上去，压住大和尚。
但是发怒的司徒莽怀着被背叛的痛苦，像是将要降服妖魔的大佛，庞大的力量把醉汉甩出去！
那个巨大的身影矗立在佛庙中间，不怒自威，粗眉如剑，手掌鲜血淋漓，如同以身饲鹰的佛陀。
但司徒莽脸色扭曲起来，满是痛苦的神色：“为什么是你？”
两人僵立住，一个稳站如山，醉汉半伏如豹。
“我不得不这么做。”醉汉低声说。
自从青面人出现以来，他再也不像是那个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醉汉，也不像青面人熟悉的那个同伙，他沉默而矛盾，眼神中是凛冽的寒冬。
他曾经是顽劣的赌徒，把财富推上赌桌，给亲近的人造成痛苦，但现在他一无所有、孤注一掷，把自己变成了赌资，成功和失败各有伤痛，他必须独自品尝。
“不得不？”司徒莽怒极而笑，惨笑，“巨子那么信任你！”
醉汉突然眼神一动，转瞬间又坚定起来：“是。”
“你知道背负的是什么，”司徒莽喘着粗气，“下一个肩负者就是你，你却要和这些跳梁小丑搅在一起？”
青面獠牙“靠”了一声，摸了摸金刚琢，终究没敢说话。
醉汉的眼神突然像是春风一过，冰河解冻，他语速坚定，显然对自己的话已经深思熟虑过：“不！背负这种命运的，只能是巨子，你不行，我也不行，没有别的人可以！”
他的话在依旧挺立着的大佛面前响起，佛陀的腹部已经残破，但是面上含笑依旧。
“大汉以来，将近千年，朝廷封锁、百姓不闻——思想是会凋零的！虽然那些道理、技艺还是存在于书本的，但是没有信徒、没有解读者，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醉汉像是自言自语，“墨家已经凋敝太久，对那些圣人言语，你我比巨子了解的少一些，下一辈人又会比我们了解得粗疏一点，到了最后，不求甚解、浅尝辄止、随意解读乃至粗疏不通，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司徒莽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这就是墨家的命运……和其他的许多家一样。”
“不，”醉汉果断地说，“墨家……需要一个千年的、不死的圣人！”
他话音刚落，袖子一震，那条乌黑的细铁链猛然抽出！
铁链的尽头连接着一支乌黑暗沉的铁笔，插在司徒莽的腹部！
那一瞬间鲜血喷流，像是铁笔蘸起的浓腥的墨汁。
大和尚的脸色骤然惨白，捂着伤口跪倒在地。
他们根本不是闲聊！
醉汉扑上去的那一瞬间判官笔就已经穿透了司徒莽的身体，大和尚把他甩出去的时候，他袖中放出长长的铁链，使得两人看起来就像对峙一样。
毒蛇归袖。
“你不会死的。”醉汉说，“我避开了要害。”
司徒莽冷冷一笑。
醉汉缓缓朝着青面人走去：“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想法，巨子也有主意，我也许是错的，但是不妨碍我牺牲一切，只为了那一丝希望。”
司徒莽面无表情：“就凭你们？”
“是啊，”醉汉接过金刚琢，“找一个悟性好的人太难了……你根本不清楚那个人有多么恐怖，我们也许能自己从天炉山拿到那东西。”
青面人嘻嘻一笑，朝着大和尚做了鬼脸，跟着醉汉走进废墟。
“我说，”青面人扔给醉汉一个东西，“还是隐藏一下比较好。”
醉汉看他一眼，缓缓戴上那张黑色的阎罗面具，须眉张扬如火，声音沉闷下来：“走吧。”
他们揭开地上的石板走进去。
“顺眼多了，”青面獠牙心满意足，“今天我可是受伤了啊，怎么报答我？”
“改天把你阉了。”黑面阎罗冷声说。
“操。”
声音越来越远。
……
梁弦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的时候，庙里一片狼藉，那个厚实的光头身影跪在地上垂着脑袋，显得格外萧瑟。
“司徒大师？”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低声道。
大和尚身前一滩深黑色的泥潭，在闪烁着微光。
少年走过去，一股子铁锈味传来，他把手指仰头向着灯笼一看——是血！
“梁兄弟？”司徒莽疲惫地说，声音低沉，“你怎么回来了？”
“外面有朝廷的人！那个青面人不是冲着我来的——你伤到哪里了？”少年不敢妄动，四处看着，“醉倒翁前辈呢？”
司徒莽沉默许久，慢慢说：“这件事说来复杂……外面的人要来了，我们先顺着地道出去。”
他左手皮肉削断，白骨可见，右手捂住腹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我们走吧。”
梁弦连忙扶住他，看见他消沉的模样，心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两人走进佛祖的废墟中，这里泥屑和土块儿散落着，但是因为醉汉和青面獠牙两人刚走不久，那块石板在下面清晰可见。
梁弦感到自己手上像是扶着一根枯朽的树干，轻而枯涩，那个雄壮粗豪的大和尚一去不复返了。
梁弦拉下石板之前，袖中吐出一道钢丝，把佛像的上半身砸碎。
那张悲悯的脸庞裂痕蔓延，突然轰隆一声从天而降，落在恰好闭上的石板上。
梁弦暗叹一声罪过，悄然隐没到黑暗里了。
……
黑甲的神机卫扫视着破庙，被气浪掀动的灯笼像是一瓶晃动的水。
蒙蒙的灰尘飞舞，大佛已经完全化作一片废墟。
“大人！他们……不见了。”
白彦之眉上染了一层霜：“找！找密道！他们没了马，必然跑不远！”
灯笼不安地摇晃着。
司徒莽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借”自己的金刚琢所为何事，但是敌我分明，不必迟疑，他看着破庙尽头的含笑大佛，突然僧衣一振。
强劲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积蓄起来，雄厚将发，那股气势从他身周的毛孔中喷吐泄露，一瞬间那些飞散如蛾的灰尘被缓慢而坚定地推开。
仿佛有一面正在张大的球形气罩。
仿佛大和尚是一个不容靠近的太阳。
司徒莽自知身法略逊，逃不能逃，倒不如和醉倒翁全力一试。
他脖子通红，青筋暴起，表情扭曲，两只铜铃大的眼睛宛如雄狮，宛如佛怒。
青面獠牙心里一悬，耳膜中一阵嗡鸣隐约响起。
大和尚嘴唇轻轻一动。
青面獠牙猛然蹲下，双手捂住耳朵。
“你、上、当、了……”
司徒莽狞笑着吐出几个字。
青面獠牙只看见他嘴唇翕动，脚尖在地上一踩，地面刹那间皲裂如蛛网，被踩出一个浅坑，大和尚飞身而起，携着那股庞大的气势直冲青面人而来！
麻衣的僧人像是浑身燃着火焰从天而降的陨石！
青面獠牙忽然醒悟过来，但是时间已经太晚，他堪堪把双臂挡在身前，双腿撑住防守的架势，那股强悍的力量就如同狂奔的烈马正面撞上他！
无形的气罩中大和尚左臂伸出宛如铁铸，擂中了青面人的双臂，青面獠牙闷哼一声，身影暴退。
那只左手手腕上戴着朴实无光的石色金刚琢，雕琢精美繁复，古朴大气。
佛门的花纹仿佛在闪光。
从两人撞击的那一个点掀起剧烈的风浪，上达房顶，下达地面，左右扑向破庙的墙壁，沉积已久的尘埃飞扬起来如同大雾。
青面人石头一样后退撞进了大佛的腹部。
“哐！”
被掏空的佛祖雕像锵然碎裂，泥土翻飞，哗啦啦一片片落下来几乎要把青苗獠牙埋起来。
大和尚这一招全力而出，气息用尽，鲸吸换气：“酒鬼！”
醉汉摇晃一下，跃进大佛的废墟中，一双铁脚掌把刚要起来的青面人踩了回去。
青面獠牙骂了一声，狼狈地向后一退，双脚蹬在后面的墙壁上，箭一般射向醉汉，两人交起手来，你来我往。
醉汉似乎有些力不能支，几个回合被逼退了数步，两人退出佛像的废墟，在空地上飞舞换招。
青面獠牙使拳，醉汉使腿，都是招式极快，凌厉如刀，带起一阵阵残影。
司徒莽换气完毕，跳进战场，和醉汉夹攻青面人，立时取得了成效，把青面獠牙压制住了。
青面獠牙又气又急，憋屈得很，大喊：“二打一，过分！过分了啊！”
他一个闪避，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再这样不打了！”
司徒莽撇嘴一笑，声音洪亮如钟：“哈哈哈！你不是嚣张得很吗？打死你个龟孙！”
大和尚猛然上前突出一个身位，把青面獠牙压在臂膀之下，沛然巨力，滔滔如洪。
青面獠牙仓皇招架，半跪在地，那只手臂在他的双臂之上，像是扛住一道千钧石门。
嘭！
青面獠牙脚下的地面陷下去一个弧度。
但司徒莽并没有感受到势如破竹的感觉，他手臂下的敌人节节败退，但在这一刻竟然游刃有余地挡住了他的攻击。
他心中猛然一空。
半跪的青面人突然抬起头来，死青的面具衬着白色的长牙，像是在地下埋藏已久的墓具。面具后面那张脸虽然隐藏着，但发丝、耳朵和肌肉的牵动却让人真实地感觉到了……他在笑！
司徒莽的心脏狂跳，好像要从胸腔的皮肉下面跳出来！
他想转……
嘭！
大和尚目光疑惑而茫然，喷出一口血，浑身劲力消弭，缓缓倒下。
那个钢铁一般的大葫芦中酒声荡漾，正中大和尚宽厚的后背中心，像是一记铁拳。
葫芦腰上拴着一根灰色的绳子，拉直绷紧，另一端在那个满脸通红的醉汉手中。
他眼神复杂。
“呼！——”
青面獠牙长吐出一口，揉着发麻的手臂站起来，不满地抱怨：“你要是再不出手我就不干了……我还以为你会用你的判官笔杀了他呢！”
“你会杀了你娘吗？”醉汉站住不动，冷冷说。
“啊哈！”青面獠牙叫起来，然后吹了个口哨，“这么说他是你娘？不对不对！是你爹才对！”
醉汉利剑一般的眼神狠狠刺他：“闭嘴！”
青面獠牙悻悻闭嘴，俯下身来拍拍司徒莽。
大和尚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神奇。”青面獠牙咕哝着，把司徒莽的身体翻过来，大和尚口鼻出血，双目怒睁，眼珠子仍然能转动，但是却不能活动自己的身体。
那双怒狮般的眼睛瞪着青面人。
“看什么？”青面獠牙恶狠狠道，“真想把你杀了！那一拳打得老子好痛！”
司徒莽目光不移，盯着他。
“快点，”醉汉轻声说，“他在拖时间，我葫芦上的‘非攻力’只能麻痹他一会儿，他很清楚，赶紧金刚琢拿了我们走人。”
“干嘛不多灌点力气？”
“多了就要受伤了，你要试试吗？”
“靠，”青面獠牙啐了口，“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
他伸手去摸司徒莽手上的金刚琢，入手冰凉，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差不多恰好从大和尚的手上套过去。但是他试了试，总是差一点才能拿下来。
“那是，”醉汉慢慢说，“算起来我们做兄弟的时间比和你做同伙的时间久多了，你应该庆幸刚才我没有变卦，要不然你现在已经在地上了。”
司徒莽听得清楚，那双眼睛突然变得哀伤而不敢相信，进而混杂着愤怒。
“谢谢你了还真是。”青面人讥讽道。
“怎么回事？”醉汉见他半天没有拿下来。
“操！”青面獠牙抽出一把短剑，用牙咬着黑皮的剑鞘拔出剑来，“他长胖了！”
“你要干什么？”醉汉怒道。
“放心，”青面獠牙在面具下咬着剑鞘含混说，“我就削掉一点皮肉，不会伤到他的。”
利刃寒光一闪，一缕皮肉像是被削掉的果皮落在地上，鲜血四溅。大和尚虎口伤口见骨。
趁着这时青面人一撸，把染血的金刚琢取了下来，欢喜一叫。
但是他突然感到自己身下像是有一座狂暴将发的火山，下一瞬间他飞腾而起，哗啦摔在一边，满脸灰尘地抬头看。
“痛觉会加快他的清醒！”醉汉吼出那句话，飞扑上去，压住大和尚。
但是发怒的司徒莽怀着被背叛的痛苦，像是将要降服妖魔的大佛，庞大的力量把醉汉甩出去！
那个巨大的身影矗立在佛庙中间，不怒自威，粗眉如剑，手掌鲜血淋漓，如同以身饲鹰的佛陀。
但司徒莽脸色扭曲起来，满是痛苦的神色：“为什么是你？”
两人僵立住，一个稳站如山，醉汉半伏如豹。
“我不得不这么做。”醉汉低声说。
自从青面人出现以来，他再也不像是那个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醉汉，也不像青面人熟悉的那个同伙，他沉默而矛盾，眼神中是凛冽的寒冬。
他曾经是顽劣的赌徒，把财富推上赌桌，给亲近的人造成痛苦，但现在他一无所有、孤注一掷，把自己变成了赌资，成功和失败各有伤痛，他必须独自品尝。
“不得不？”司徒莽怒极而笑，惨笑，“巨子那么信任你！”
醉汉突然眼神一动，转瞬间又坚定起来：“是。”
“你知道背负的是什么，”司徒莽喘着粗气，“下一个肩负者就是你，你却要和这些跳梁小丑搅在一起？”
青面獠牙“靠”了一声，摸了摸金刚琢，终究没敢说话。
醉汉的眼神突然像是春风一过，冰河解冻，他语速坚定，显然对自己的话已经深思熟虑过：“不！背负这种命运的，只能是巨子，你不行，我也不行，没有别的人可以！”
他的话在依旧挺立着的大佛面前响起，佛陀的腹部已经残破，但是面上含笑依旧。
“大汉以来，将近千年，朝廷封锁、百姓不闻——思想是会凋零的！虽然那些道理、技艺还是存在于书本的，但是没有信徒、没有解读者，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醉汉像是自言自语，“墨家已经凋敝太久，对那些圣人言语，你我比巨子了解的少一些，下一辈人又会比我们了解得粗疏一点，到了最后，不求甚解、浅尝辄止、随意解读乃至粗疏不通，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司徒莽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这就是墨家的命运……和其他的许多家一样。”
“不，”醉汉果断地说，“墨家……需要一个千年的、不死的圣人！”
他话音刚落，袖子一震，那条乌黑的细铁链猛然抽出！
铁链的尽头连接着一支乌黑暗沉的铁笔，插在司徒莽的腹部！
那一瞬间鲜血喷流，像是铁笔蘸起的浓腥的墨汁。
大和尚的脸色骤然惨白，捂着伤口跪倒在地。
他们根本不是闲聊！
醉汉扑上去的那一瞬间判官笔就已经穿透了司徒莽的身体，大和尚把他甩出去的时候，他袖中放出长长的铁链，使得两人看起来就像对峙一样。
毒蛇归袖。
“你不会死的。”醉汉说，“我避开了要害。”
司徒莽冷冷一笑。
醉汉缓缓朝着青面人走去：“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想法，巨子也有主意，我也许是错的，但是不妨碍我牺牲一切，只为了那一丝希望。”
司徒莽面无表情：“就凭你们？”
“是啊，”醉汉接过金刚琢，“找一个悟性好的人太难了……你根本不清楚那个人有多么恐怖，我们也许能自己从天炉山拿到那东西。”
青面人嘻嘻一笑，朝着大和尚做了鬼脸，跟着醉汉走进废墟。
“我说，”青面人扔给醉汉一个东西，“还是隐藏一下比较好。”
醉汉看他一眼，缓缓戴上那张黑色的阎罗面具，须眉张扬如火，声音沉闷下来：“走吧。”
他们揭开地上的石板走进去。
“顺眼多了，”青面獠牙心满意足，“今天我可是受伤了啊，怎么报答我？”
“改天把你阉了。”黑面阎罗冷声说。
“操。”
声音越来越远。
……
梁弦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的时候，庙里一片狼藉，那个厚实的光头身影跪在地上垂着脑袋，显得格外萧瑟。
“司徒大师？”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低声道。
大和尚身前一滩深黑色的泥潭，在闪烁着微光。
少年走过去，一股子铁锈味传来，他把手指仰头向着灯笼一看——是血！
“梁兄弟？”司徒莽疲惫地说，声音低沉，“你怎么回来了？”
“外面有朝廷的人！那个青面人不是冲着我来的——你伤到哪里了？”少年不敢妄动，四处看着，“醉倒翁前辈呢？”
司徒莽沉默许久，慢慢说：“这件事说来复杂……外面的人要来了，我们先顺着地道出去。”
他左手皮肉削断，白骨可见，右手捂住腹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我们走吧。”
梁弦连忙扶住他，看见他消沉的模样，心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两人走进佛祖的废墟中，这里泥屑和土块儿散落着，但是因为醉汉和青面獠牙两人刚走不久，那块石板在下面清晰可见。
梁弦感到自己手上像是扶着一根枯朽的树干，轻而枯涩，那个雄壮粗豪的大和尚一去不复返了。
梁弦拉下石板之前，袖中吐出一道钢丝，把佛像的上半身砸碎。
那张悲悯的脸庞裂痕蔓延，突然轰隆一声从天而降，落在恰好闭上的石板上。
梁弦暗叹一声罪过，悄然隐没到黑暗里了。
……
黑甲的神机卫扫视着破庙，被气浪掀动的灯笼像是一瓶晃动的水。
蒙蒙的灰尘飞舞，大佛已经完全化作一片废墟。
“大人！他们……不见了。”
白彦之眉上染了一层霜：“找！找密道！他们没了马，必然跑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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