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天音正道 » 第十五章 福兮祸兮

第十五章 福兮祸兮

    玄清观,自八卦台议事后,各自散去,一平也便只待次日前去领罚。

    翌日,一平自去领杖,到得静室,尘方将由门人抬了出来,已然是打的皮开肉绽,兀自趴在木架上唉吆吆的叫个不停。但见得一平也来受刑,竟还不忘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尘方咬牙阴笑道:“你这挨千刀的小贼,先叫你尝尝这杖刑是如何滋味,待道爷伤好,定由得你好受..哎吆疼杀道爷,你们这帮臭小子怎的还不去取了金疮药来,哎吆..哎吆怎么下手如此歹毒。”

    说着自由门人抬着去了。

    一平却兀自好笑:”大师伯,您自是万金之躯,我贱人一个,皮糙肉厚挨这几板子自是受的,不牢您老人家操心。”说完还之以大笑。

    自是有一干人等,跟了过来看一平行杖刑,已经好多年没人受的如此多杖,一个不好是要被生生打死的。

    到了行刑之地,一平自己爬到了台上,由得杂役施刑。

    施刑的不是玄清弟子,而是膳房的杂役。这也有些道理,毕竟师兄弟行刑,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怕要伤了情分。

    这杂役一平自也识的,便是菜地里的李四,这人生的人高马大,虎头虎脑的。

    为人耿直的很,说话有些结巴。但却有的一把子好气力,平日里二百多斤的大石碾子扛起来便走。

    一平整日里去膳房找老牛皮厮混,与李四自然相熟。

    一见是此人刑杖,也是暗自苦笑。

    一平口上虽是嘴硬,但心里却想:“他姥姥的,今日看来老子当真是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小命。”

    李四自是也识得一平,平日里两人也谈的来,一见是他,也是怪难为情。

    一平看出了李四顾忌,便道:“你这大老爷们,怎的今日便像个娘们,赶紧的给小爷挠痒,打的好了,小爷请你吃酒。”

    李四面皮微红,也不说话,甩开膀子便开打,啪,啪,啪,端的是杖杖到肉。

    就这三下,第一下一平便已冒了冷汗,浑身直打颤,但却兀自大喝:“李四你今日没吃饭是怎地,竟给小爷挠痒?”

    起初还有尘方的弟子,在下面看着,生怕李四偷工减料。

    有些幸灾乐祸的在交头接耳道:“哼,看这小子能横到几时,十几杖下去定叫他哭爹喊娘。”

    此时一平抬头四下打量,却见尘清不在当场,还暗自苦笑失落了一把。

    心想:“定是小师姑不忍瞧我受刑,但此时没来,自是见不到我这英雄气概了,可惜的紧。”

    还没想完,就听啪的一声又是一杖落下,一平明显的感觉到这一下重了许多,疼得他已是冷汗直冒。

    心中暗气,我怎的忘了李四这憨货一根弦,老子自撑英雄,你怎的还真使上了浑身的气力。

    ‘啪…啪…啪’行杖之声不绝于耳,再往后一平已经没得心思再去胡思乱想了,这会已经疼的是要支持不住了。

    但又瞧见台下尘方弟子,有几人竟向是在耻笑他一般,好像在说酿你小子也要哭爹喊娘了吧。

    一平的倔劲上来,老子偏是不喊,紧咬牙关兀自一声不发。

    玄清观静室之旁,有一石台,台子不大,也就能容得下十来人。

    台上有一大石雕刻而成的猛虎,石虎长两丈有余,虎背平整,卧上一人没得问题,此台便是专来行杖刑之用,唤作是‘虎贲台’。

    观内有人犯了门规,即在此受罚,行刑皆由观中杂役动手,这样即避免有人借的行刑公报私愤,练武之人,若是挥起戒杖几棍便能将人打死打残。

    此时一平已经受了二十五杖,前几下他还能数着,但后来却已疼的无暇多想。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下,一平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发。台下围观的众人,起先尚有幸灾乐祸之意,如今再看,众人脸色却是没得那般的轻松了。

    只听虎贲台上啪啪之声,好像是打在了自己身上一般,每打一下便自浑身一颤。打到此时一平已经是皮开肉绽,血早已将外袍染红。

    一平此时也是浑浑噩噩,却早已没了先前的伶牙俐齿。此时想要叫喊,但已喊不出声,迷迷糊糊眼看便要昏死过去。

    浑噩之间,却见一袭白衣直打天上飘落,一平只觉来人好生熟悉,来人不是尘清又是何人?

    端的是,虎贲台,一席白衫风影动,疑是玉人来。

    此时戒杖不停的落到身上,但却不觉得多痛了,好像打的不是自己。

    而一平眼中的白衣仙子,正冲着自己在喊着什么,却也听不见了,心里最后想的竟是小爷当真小命不保。

    如若八十杖尽皆打完了,一平怕是真的便去见了阎王老爷。

    这厢李四方打过五十杖,握杖的手臂也是微微的颤抖。

    还余三十杖,但此时却下不得手。而虎贲台下不论是谁的门下,也都不再吵嚷着看笑话。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直有一盏茶功夫,尘清先回过神来,急道:“三师兄,快去将这金疮药和三清丹给他..。”

    三清丹乃是玄清观秘制的疗伤圣药,不仅疗伤有神效,还有补气还阳之功,自是珍品。

    尘羽虽也看不下去,但此时见尘清竟是早早赶了回去拿药,显是思虑周全,也是诧异的很。

    尘羽自是不明,尘清与二师兄平日里走的也未见有多近,怎会对他这徒弟这般上心。

    心里想着,但手上却接过了金疮药和三清丹,一步跃上了虎贲台。

    先将三清丹喂一平服下,此时一平已是气若游丝,眼看要不行了。

    待服下了三清丹便将一平袍子掀起,虎贲台下的女弟子们却是都回过了头去。

    掀开了袍子一看,众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一平腰部以下已无完肤,都已是血肉模糊。

    尘清听得众人惊呼,兀的回过头来,却也是忘了避那男女有别之嫌。正是相思本是无凭语,今日却显此中情。

    尚余三十杖未打,但这时却没人再去起哄。但见一平从头到尾都不曾叫出一声,如此骨气谁不佩服?

    此时只有几个尘方门下弟子想要起哄,但被尘清怒目而视,也都乖乖的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尘羽招的几个门人赶紧将一平先送到他卧房去。

    便对台下门众言道:“今日一平已然领杖五十,尘云师兄的三十杖,便由我来做个保人,等一平伤势好转,再来行刑。观主那自由我去说的,要再有人多嘴多舌,休怪尘羽不讲同门情谊。”

    而后冲着尘方门下那些个跃跃欲试的门徒怒哼了一声,吓得他们再不敢言语,这三师叔可不是好惹的。

    尘羽下的虎贲台,自要到惊鸿居看一平,他此时对一平也是佩服的紧,此人敢作敢当,尊师重道,骨气又硬。

    如今一平需得赶紧的救治,若是死了或落下了残疾那便可惜的紧了。

    尘清也紧随他之后,竟要一并进的尘云内房,尘羽伸手一拦:“师妹请留步,你尽可放下心来,一平便交予师兄,师兄定保一平周全。”

    尘清方才意识到自己实是唐突,师兄也是为了自己好,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想到此处尘清双颊微微一红,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搪塞的说道:“二师兄就这一个徒弟,我本是怕有了闪失,那便有劳三师兄。”

    说着拱了拱手,转身便去。虽是这般说,但她心里却明白自己并不是为了二师兄,自己心里只是担心一平,她见到一平这般模样心里难受的紧。

    尘羽进了卧房却见床上并无一平的踪影,心中兀自一紧,急招来了,方才送一平回来的几个弟子,问他们将一平送到哪里去了。

    几个弟子异口同声说是将一平送了回来,便去虎贲台与他复命了。中间并没有什么差池,也没见有什么人来过初云苑,大师伯门下的那几个徒弟也是径直的回了惊鸿居。

    尘羽一看出了纰漏,赶忙的找到小师妹,尘清听得一平不见了,也慌了神。

    一平受了重伤,自己是走不了的,尘清即刻便怀疑是尘方从中做崇,说着要去惊鸿居找大师兄理论,已然没了分寸。

    尘羽忙将她拦住说道:“师妹此事不可鲁莽,咱们需报由师父,他老人家自能定夺,这般贸然的去找师兄,怕是不妥。

    现在二师兄不知去向,可不能叫一平有个什么意外,要不然依着二师兄的性子,回来非要与大师兄拼了性命。”

    二人便急忙来到了彼岸居见无为真人。慌慌张的进了彼岸居,未曾禀报便直接进了无为房内,此时无为真人正在闭目养神,像是在想什么。

    尘清已然沉不住气,方要开口却是无为真人先说了话:“你二人不必多虑,由的一平去吧,是福是祸便此子造化。”

    原来无为真人已然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尘清依旧说道:“师父,定是大师兄他咽不下这口气,对一平动了手脚,我们怎能就这般等着不管…”

    她还要多说,却被一旁的尘羽拉住,见无为真人睁开双目,直盯住了尘清,盏茶功夫方才开口说道:“一平此子不同常人,一平伤了一戒我知也并非尘方一人所言那般,为师自有分寸。尘清你道心已乱且好自为之。”

    言罢便闭上双目,不再多言。尘清亦是关心则乱,此时低下头,她自明白师父言中之意,但有些东西并不是想怎样便怎样的。

    崆峒山后山之上有一瀑布,瀑布之后藏有一洞。洞中事物倒也齐整,处处彰显曾经有人在洞中生活过。

    一块铺满了干草的巨石上,趴着一人,正是失踪的一平。

    此时一平还未醒来,只见洞口站着一个邋遢老翁,背着一个大酒葫芦,袖子油亮油亮的。

    老翁双脸微红,显是喝了不少黄汤,他看了看昏死过去的一平,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好的紧,这般好的苗子交到那些牛鼻子的手里能学些什么?想来观中唯一能成点气候的,却还成了那般模样,可惜可惜。”

    如一平醒来,见到此人必不会信,眼下这邋遢老翁非是旁人,正是那膳房的火工头,老牛皮。

    只见老牛皮来到一平身旁,将他扶起,摘下腰上的大酒葫芦,便往一平嘴里灌,一阵猛灌竟将一平灌醒了过来。

    一平呛了一口,直觉满口辛辣,但却有芬芳气息,一股子暖流顺着喉咙一路咽下,最后尽皆汇聚到了丹田之处,喝的仿佛不是酒,而是将暖阳灌到了腹中,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一平缓缓的睁开眼,入眼便是老牛皮,空气中尚自弥漫着一股子酒糟味。

    “我这是在哪?怎的到了阎王殿,还能瞧见你这老牛皮,师祖虽将我逐到膳房领职,可我都死了,还领个屁的职,休来扰我,你自去吧,小爷是回不去了!”

    老牛皮抡圆了巴掌,就是一个大耳瓜子,直将一平干的龇牙咧嘴。

    “混账东西,咒你家爷爷我早死,呸呸呸,你死了,老子都死不了,睁开了狗眼瞧清楚你在哪里,想去见阎王老爷哪有这般容易,老子都想了几十年了都没见着,就你?还想赶在了老子头里。”

    一巴掌下去,一平反倒有些清醒了,不止是那一耳刮子,还有老牛皮浑身的酒糟味,还有这满胡说八道的牛皮劲,这不是还在人间又是在哪里?

    “那小爷是还活着?老牛皮咱们这是在哪?我若没死那也该是在膳房了,这又是哪里?”

    还不待他问完,老牛皮上前就捏住了一平的鼻子,一平方大口喘气,谁知老牛皮便将大酒葫芦对准了一平的嘴,大口大口的往里灌。

    平日里一平也曾偷喝过酒,但也就是小口的嘬的几口,哪曾这般喝过,直将他方回过来的气,又灌了回去。

    直待一平昏死过去,老牛皮方才停手。

    嘿嘿嘿的笑了笑:“好小子,以后还有的你受,这才哪到哪,你喝了老子这许多醉长生就是想死,阎王老爷怕也不收。”

    说着也不再去管一平,径自一跃便出了洞口。

    说来奇怪,既要出洞,那洞前瀑布非得淋他一身不可,可老牛皮身上却滴水未沾,疯疯癫癫的朝着玄清观奔去,隐有奔雷之势。

    尘清自打回到初云苑便魂不守舍,以前从未这般过,满心里惦记的竟都是都那混小子,自己也想不通自己这是怎的了。

    正走神间,便见到那疯癫火头工,提着个酒葫芦一颠一颠的进了初云苑。

    这本是闲人一个,只是要去膳房必要经过初云苑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这时,老牛皮却是奔着自己来了,疯疯癫癫没个正形:“小丫头有了女儿心思,嘿嘿,是哪个臭小子有这般的好气运,说来与老头听听,待老头子去将小子拿了来,与你暖床如何?”

    老牛皮满口的胡说,尘清怎能受得,但知此人平日里疯疯癫癫,却也不愿去与他计较。

    可眼下火头工却说到了自己的心头上,当即也不回话转身要走。

    “丫头若还想见到你那小情郎,自拿你的三清丹予我几粒,没得几日我便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情郎,你若是不舍得给,他死在了外面可不关我的事喽。”

    尘清一听火工头这般说,也是惊疑不定,不知他说的是不是一平,但病急乱投医这人虽然疯癫但说话却有条理,没准他说的是真的。

    “你...你可是晓得一平的下落?”话方一出口,尘清便觉不妥,这明明便是不打自招了。

    老牛皮哈哈大笑,也不再去调侃尘清,说到:“你给我三清丹,我知不知晓你那小晴朗的下落,日后自见分晓,但我与你借丹之事却不能告诉了旁人,不然你那小情郎怕是回不来的。”

    尘清想了一想,死马当活马医也是好的,总比没得盼头要强。

    转身回房,取了三粒三清丹交予火头工,也不再多问,只是嘱咐了火头工,此丹刚烈勿要多服,不然恐有破体之祸。

    其实火头工不缺这三清丹,玄清观中丹房,彼岸居,藏经阁,弈剑阁哪里又有他去不得的地方?哪里又有他拿不到的奇珍异草,光他那一葫芦的醉长生,就是长生殿也不见得有老牛皮的多。

    今日他给一平的那一通乱灌,便用去了有三成,他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老牛皮此番来寻尘清,自是要叫尘清放下心来,免得这小丫头思念成疾,那此事便不美了。

    老牛皮回到膳房打炕头缝里左掏右扣的终于掏出了一本书,也看不清书上写的是什么,他便踹到了怀里。

    又打柜中拿了些酒肉包好,便出了膳房,但这次他却没走初云苑,而是过了菜地打后院翻墙出去。

    在玄清观中,老牛皮向来不展露功夫,此时见他要爬墙,可爬了半天也不曾上的墙头,

    李四便跑了来:“叔,怎..怎..的又…又..要翻墙出观?”

    说着便很自觉的蹲了下来,显然没有少干这事。”

    “你懂些什么,从正门走,准得叫那丫头瞧见,凭空生出许多麻烦,快快起来了!”

    说着李四便将老牛皮拖上了墙头,就听哎吆一声,老牛皮已然打墙头掉了下去。

    出了玄清观,没几里路老牛皮便换了个人一般。想去后山就得翻过老翁峰,要说老翁峰,一平那是熟悉的紧,每月总得爬上几个来回。

    一平爬老翁峰,可是吃力的紧,这会却见老牛皮,足不点地的便上了老翁峰。

    一路上蛇形狸翻,快若闪电,就是无为真人在此,也会看的眼花缭乱。

    方一盏茶的功夫便翻上了封顶,在这封顶老翁头顶百会处有一巨石,得有千斤之重,就见老牛皮运足真气,举重若轻般将这巨石推开了有一尺多,又挖了一会,打大石之下挖出个油布包。

    老牛皮打开了这油布便露出了一方木匣,木匣漆黑无光,没有雕刻什么,老牛皮轻轻的拍了拍这盒子自言道:“老伙计啊老伙计,几十年不见,你可是寂寞的紧了?”

    说着便仰天狂笑,仔细看来,竟也有眼泪打老牛皮那布满风霜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