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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白娘子

    日落西山,月牙儿悠悠飘上枝头。

    秋去冬来,虽说南方远不及北方那么寒冷,但街巷上的人也是早早的就裹上了棉服,宵夜摊上热气蒸腾,小贩们的吆喝和勾栏酒肆豪放的欢声笑语形成一幅别样的繁荣夜景。

    石桥流水,一叶扁舟悠悠飘浮在水面之上,船头位置盘坐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雪白的公子袍,手握一根细竹杆垂钓。

    少年面容俊朗,此时眉毛微蹙,目光死死盯着幽暗的水面望眼欲穿。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竹竿而是一柄剑,四周两侧岸上的喧闹也好似隔绝开来。

    平静的水面恍若一面镜子,倒映出清晰的水中月。乍一看少年竟有一股水中钓月仙气飘然的味道。

    一旁的小丫鬟望着自家公子目不转睛地死盯着落饵处,直至眼白开始有血丝浮现都快酸出泪来了,宁死不肯眨一下眼睛的倔样子,她也是不禁有些心疼,轻步上前搭上手温柔地揉了揉杨石阡的双肩

    “公子,要不咱歇息一会儿吧?你再这样下去……”

    兴许是很久无鱼上钩盯得心身疲惫,杨石阡深深的叹了口气,用力搓了搓双眼,轻轻靠在小丫鬟的身上想要歇息片刻。

    哪知他刚卸下状态的下一刻,手中的竹竿就狠狠的拔动了一下,紧接着透明的鱼线在月色之下疯狂动乱了起来,如此力势将竹竿都扯得跟天上的月亮似的弯。

    咦!大鱼!

    杨石阡一个激灵,迅速握紧摇摇欲断的竹竿扯着脖子惶急道:“小玉!快快!莫要让那孽畜……”

    小玉被这动静吓一跳,不过好在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迅速回过神来,握住竹竿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拉。

    小扁舟沉沉浮浮将水中月扰得扭扭曲曲。

    一主一仆咿咿呀呀试着劲,杨石阡使劲之余瞥见一旁空荡荡的箩筐,气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憋红着脸,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

    哗啦啦———

    好一阵拉扯过后,巴掌大的鱼尾拍打着水花,眼瞅着就要揪出水了,杨石阡嘴角逐渐上扬,还未等他喜笑颜开,紧接着水中白影一闪。

    仿佛是等准了主仆二人,不对,就是等舟上那小子喜上眉梢的表情刚刚显露出来,毫不客气直接张开大如斗般的血口,在鱼身冒出水面的那一刻猛的咬下。

    少年神色古怪,而小玉还在闭着眼睛瞎使劲,月光之下一条修长极美的白蛇一口吞下大鱼一大半的身子。

    这一刻他甚至气急败坏地望见了那白蛇溢于言表的笑意,桃花般粉红的眼眸弯弯,仿佛是在说“我不客气啦!”

    那白蛇偷吃,不对,明吃之后迅速钻入水中,不曾扬起半朵水花,片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嘭!

    半个鱼头如同落树的熟果儿般砸在杨石阡俊朗的脸上。

    小玉感觉手突然一轻就一屁股倒在了舟里,还没来得及揉揉发疼的屁股就迫不及待睁开眼睛支起身子。

    “哇哇!钓上来了公子!呃……”

    话未说完,就瞧见一旁捂着鼻子的杨石阡,以及趴在他胸膛上已然毫无生气的扁扁鱼头……

    小玉刚扬起的嘴角转变成了抽搐。

    “孽…孽畜!我!我!”

    杨石阡眼皮狂跳,气的浑身发抖满脸涨红,他从今天日落时分去租了一艘小船开始垂钓,到现在整整四个时辰了!四个时辰啊!他下水瞎摸都能逮上几条了!

    谁知道这个白泥鳅好像和他杠上了似的,上钩一条偷吃一条。

    起初,杨石阡还带着几分发现新奇事物的好奇,眼皮子底下被偷鱼也不焦不躁,还毫不在意地和小玉侃大山:

    “你看,这河上那么多人钓鱼,它就喜欢来这里吃我的,难不成是瞧上本公子了,想引起我的注意?嗯……府中养的那些鸟雀没一个有它灵气的……”

    直至银月高挂于空,不远处钓客们满载而归,瞥见方才还在那侃侃而谈的小公子现在脸黑得跟块黑炭似的,还有他身后空荡荡的箩筐,忍不住笑出了声。

    ……

    杨石阡连滚带爬的猛跳进水中,翻起滔滔浪花,气急败坏:

    “孽畜!你出来啊!我非把你皮扒了做亵裤不可!”

    小玉瞥见鱼头那截腮而断的伤痕,被吓得小脸儿都白了,听见自家公子撕心裂肺的声音和落水声,慌忙道:

    “哎呀!公子你作甚!快上来这水深着呐!万一那蛇咬你咋办!”

    “孽畜!咕噜咕噜……”

    “快来人呐!我家公子落水了!”

    大声呼喊之下,周围的行人纷纷走近探头看热闹。

    “咦?这不是前几天刚来的杨家少爷吗?他怎么在这?”

    “今个儿我还看他父亲上门说媒呢,这刚不到一天就在这闹出糗事,啧啧啧。”

    “杨官人的儿子?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桥头边几名老妈子围在河边叽叽喳喳,估摸着明天杨家少爷成落汤鸡就会成为各家各户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还说啥媒啊,男方脸都丢尽了,若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回去,男方抛头露脸的坐在马上,所过之处旁人一想起这事都要笑掉大牙。

    小玉在小扁舟边上望着在水里拍花的杨石阡都快急哭了,伸着的长长的竹竿想要让杨石阡抓住。

    但水都没过杨石阡的脑袋了,打小没干过啥活儿的他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越挣扎越没力气,哪还管那白泥鳅偷不偷吃鱼这事儿,两只手直愣愣伸出水面尽知道拍水花儿了。

    昏暗的河水之中杨石阡大脑一片空白,惊慌之中瞧见一条碗粗的玉白蛇尾从黑暗中伸出缠住自己腰间。

    完了!吾命休矣!

    想出声却噎了一嘴水,这下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唔!嗯?

    原本闭上眼睛不敢直面蛇口的杨石阡却感觉到耳目一阵清凉,四周岸上传来的嘈杂声也忽然大了许多。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飘出人群,脚尖如蜻蜓点水一般踏着水面飞快跑来,眨眼间便将喝了一肚子河水,刚露出半个脑袋的杨石阡拉出水面。

    “嚯,有好人来了,这年头想积点德都被人抢……”一旁脱衣脱鞋准备跳水的汉子瞧见这踏水轻功的青年眼里没有一点惊诧之色,只是咧了咧嘴。

    身后的婆娘撅着嘴皮摇头晃脑地道:“哎哟哟,刚才还听见你笑人家呢,怎么一听到人家是官二代你就要下水救人,呸,德行!”

    黄峰县是东州的交通枢纽,无论是去落锋庄还是去西边的阳城都得经过这里。走到这个地方,携带刀剑的修士、江湖人和商贾随处可见,会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稀奇。

    “谢谢!谢谢少侠出手相救,杨家必有重谢……”小玉一边拍着呕水的杨石阡一边鞠躬道谢。

    而身着深灰色长袍的阎千峰将杨石阡扔上扁舟之后注意力却始终不在主仆二人身上,身形如松般立在船头,深邃的棕瞳盯着涟漪阵阵的河面。

    “蛇妖?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显形害人,真当我人族是猪羊牲畜不成?”

    沉声言语之余,一柄没有刀鞘的细剑从阎千峰袖口探出,呼吸间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攀升,变得越来越锋锐,剑身微震,发出清脆响亮的剑吟。

    一听到蛇妖害人,河道两侧岸上的群众这下炸了锅,如避蛇蝎般推挤拉扯着远离河道。

    但人呐,越是害怕未知就越是好奇,大部分人脸上写着害怕,却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抱团想看看这蛇妖到底啥样儿。

    毕竟这河中央还站着一名看起来道行不低的修士呢。

    “等…等会儿,呕……那臭,那家伙,咳咳,就偷吃几条鱼而已,我自己落水的,它还救我来着刚才……”

    杨石阡好不容易吐了半肚子水出来,嘴唇发白浑身冷得跟筛子一样发抖,但一瞧见阎千峰握剑准备追杀过去,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少年语气中带着几分古怪,在这种氛围下显得极为突兀。

    哗———

    众人纷纷哗然。

    就连距离杨石阡最近的小玉和阎千峰都不禁愣住了。

    阎千峰缓缓转过头,眼眸微瞪上下打量了一番落汤鸡般的杨石阡,似乎在疑惑这小鬼是不是在水里泡太久泡傻了。

    小玉虽然吃惊于自家刚才还怒骂着要把那蛇妖皮扒了做亵裤的公子此刻竟然开口为蛇妖解脱,但见阎千峰那带着几分瞧不起人的目光,也壮着胆子挺自家公子:

    “恩人……我家公子说的确是实话,我们在这钓鱼这么久,那蛇就只吃鱼啥也不干……”兴许是觉得此时对恩人说这些不合适也不合时宜,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在那么多道各异目光的注视下,阎千峰渐渐心生起一股无名之火,合着你们在这搭台唱戏呢?又是落水呼救又是蛇妖不坏只吃鱼的。

    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刚出口的“真当我人族是猪羊牲畜不成”豪言壮语,气氛都到这里,你让我收剑当无事发生?那日后旁人如何看我?

    虽然心里腹诽,但表面上始终不苟言笑,望着狼狈的杨石阡鄙夷道:

    “你生而为人为何为一只妖畜开脱?人族的地界妖孽竟然大摇大摆的在河道里游窜,今天它敢在你眼下偷吃鱼,明日就敢吃人!”

    “吃人”二字语气重得可怕,阎千峰的一字一句说得杨石阡哑口无言,他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木板之上,沉默犹豫了片刻,还是松开了手。

    “哼!”阎千峰挥袖转身,提剑寻着妖气踏水离去,岸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见没什么惊天的大场面也渐渐散了。

    ……

    哗啦啦——

    船桨吃力地划动着河面,幽幽的河面涟漪阵阵,月光和街边灯笼的光混杂在一起。

    小玉“嘿哟嘿哟”地吃力划着船桨,看着舟内小舱有些失魂落魄的杨石阡不免有些心疼,她打十岁时就跟在公子身边。

    作为公子的贴身丫鬟,她还从来都没有见过没心没肺的公子流露出这种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为什么为妖开脱?

    杨石阡冷得发抖的身子渐渐镇静了下来,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月光之下的那一幕,那白蛇虽说贱是贱了些,但那一瞬间,从那极美的粉色蛇瞳之中他没有见到任何的恶意,有的只是纯粹的乐趣,简直灵气逼人。

    或许是那臭蛇的模样很讨喜,又或许是因为落水后那条不见其首的白尾把自己拖出水面的举动,让此刻杨石阡不想见到它那灵气十足的模样变得死气沉沉。

    “公子?靠岸了,赶紧回去更衣吧拖久了会得风寒的……”小玉悠悠将扁舟靠在低岸边,扶着杨石阡走了出来。

    看着收租费的老头那充满笑意的眼神,杨石阡不自觉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湿漉漉的长发如海草般趴在脸颊两侧,再无之前生龙活虎的精气神。

    见他这般,那邋遢的老头儿挖了挖鼻孔,笑呵呵地说道:“小子,你别听他瞎叨叨,那蛇就近几年才出现的,也没听说过有人被吃了,我在这河道摆渡十多年了,水鬼我都见过,那蛇就喜欢早上过来溜达吃鱼,老夫我好几次都路过他身边,我还喂过它哩!”

    杨石阡闻言顿足停下,抬头怔怔望着举止不怎么雅观的老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老头笑着咧了咧嘴,小指换了一边鼻孔继续说道:“那蛇确实挺漂亮的,喔哟那白嫩的跟娘们的细皮嫩肉似的,那些个姑娘就喜欢它,一天天恨不得赖在船上只为瞧上一眼,听说许愿姻缘特别灵,后来那群读书人给它起名白娘子,好听吧?”

    听着杨石阡眼里逐渐浮现出一抹光彩,却又觉得莫名其妙:“那你们这些船客渔夫明知道它不害人为什么方才不说上哪怕一句好话解开误会?”

    一听杨石阡这略微激动的语气,老头仰头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示意看向扁舟内那颗鱼头:

    “就他?你见到的白娘子有多大?”

    杨石阡回头望了一眼半个鱼头,愈发觉得莫名其妙:“白娘子难道不是就一条吗?还能多大?就比我手臂粗个些。”

    “噗哈哈哈,我在商船的河道见到的白娘子和人家货船差不多大,说不定你明天又能见到白娘子在里面溜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