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肉参篇·3

    暮日西沉，天空渐渐泛起深邃的蓝色。村里冒出了几缕炊烟，在群山环绕之中孤独地呼应着。翠姨已经拿出了家里最好的规格来招待来客，但也不过是一盘青菜炒鸡蛋搭配陈米而已。屋内昏暗而狭窄，三人便在院中支起一个瘸腿的木条凳，把饭菜摆在上面，围着席地而坐。

    楠楠耐不住性子，东瞅瞅，西看看，然后便抱着缺了角的瓷碗找她的哥哥去了。翠姨似乎有问题想问，可又害怕知道答案，几欲开口，但最后还是沉默了下去。

    “那些变成树的人，现在在哪里？”江北见她犹豫不决，便随口问道。

    翠姨向外指了指：“出了村子往西走，有一个小土坡。平日里死了人都埋在那儿——我劝你别去，那儿常闹鬼，晦气得很。”

    “闹鬼？怎么闹？”

    “以前不少人见过。那里深夜里会冒蓝色的鬼火。”

    “哦。”

    话题已尽，又是一段沉默。翠姨不敢看江北，便只好盯着凳子上的饭菜。

    见她如坐针毡，江北便温和地微笑道：“别担心，我有些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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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翠姨极力反对，江北还是去了村西的乱葬岗。空中阴云笼罩，连夜色都比往日深了几分。她还未走出多远，回头时就已经看不到村子里的灯光了。铺着杂草的小路两侧，齐腰深的黑色草影在微风中晃动。虫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地传诵着遥远而古老的歌曲。她提着一个纸糊的灯笼，沿着弯曲的小路向前走。不时有昏了头的飞蛾或其他不知名的小虫，从两侧的草丛里撞到纸壳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走了一段过后，她感觉到地面逐渐倾斜，两边的草丛中也隐隐约约多了一些土丘和方形的黑影——大概是陵墓与墓碑。在灯笼的光照不亮的黑幕中，蓝色的光点在土丘上闪烁跳动着，仿佛暗夜中飘荡的幽灵。不过江北并未感到诧异：这是磷火，在墓地中并不罕见。此时她想寻找的是另一种东西。

    忽然，她看到远处一座土丘边有个人影，而那人也发现了她。翠姨说过，这片乱葬岗晦气得很，村民平日里不愿靠近。即便是家有丧事，也应该白天过来。如今时值深夜，又是位于坟地，难免不让人多想。

    江北站在原地，而那人影也静立不动。两人在夜色中对峙了一段时间后，她右手扶剑，提着灯笼迎了上去。昏黄的灯光只照亮了那人的下半边脸，但借着模糊的轮廓，她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人——这是白天守在峡谷口的那个人。

    “怎么样了？”对方率先开口，似乎故意想让语气听着无所谓些，但发音中却难掩细微的颤动。

    江北将右手从剑柄移开，两手持着灯笼：“暂住在翠姨家了。”

    “哦，小峰怎么样了？”

    “要尽快找到灾相产生的原因。但愿来得及救他。”

    “灾相？”那人困惑地重复道。

    “也就是人与自然的失衡导致的种种异象。”江北的表情忽而严肃起来，“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明白，人命关天。”

    那人怔怔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杜仲？”那个开了害人药方的医生。

    对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变得毫无血色。

    那人低头望着脚边的一座无字石碑，沉默良久以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全村人都知道是喝药导致了树化，而你在写公告和遇到我时候却隐瞒了如此关键的信息。”

    “我的药没问题！”杜仲突然吼道，却因为害怕被村里人发现而不得不压低声音。他双手握拳，浑身颤动，惨白的脸在灯笼的火光中扭曲。“如果你也打算把脏水泼给我，那我劝你趁早滚——”

    “我知道你不想害人。”江北打断了杜仲的发泄。见他愣住了，她便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块指甲大的方形物体：“你开的药中有一些木质的颗粒，应该是来源于某种植物。”

    “这是山参。”杜仲解释道，“村里人把这个当补品吃的。”

    江北把山参碎块平放在掌心，一根若有若无的红线隐隐泛着荧光：“这些山参上连着红线，说明受了灾相的影响。”

    杜仲使劲地眯起眼睛，才终于看到了一丝红光。他惊讶得浑身一颤：“真——真的有红线！这是什么？！”

    “红线因矛盾和冲突而生，是灾相存在的一种表征。我推测，人们吃了这种与灾相相连的山参，进而受到了灾相的影响而发生树化。”

    见杜仲怔在原地，她便继续说道：“既然是你开的药，那应该还会有其他的库存。希望你带我去看看。”话音落下，她将目光从山参上移开，看到杜仲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根红丝。他浑浊的眼睛圆睁着，映着闪动的红色荧光，一层薄薄的水雾在眼眶中徘徊。江北轻咳了一声将杜仲拉回现实。

    “好！好！”他连忙着急地点头道，“我原本住在村里，家中应该还有不少，这就带你去！”

    江北却立刻拦住了他：“等村民们都睡下了再回。”

    杜仲楞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如今村民视他如仇人，贸然回去倘若被发现了，肯定免不了一场风波。他回过神来，对江北点头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