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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仙妖难免对沙场 善恶终究一念间

    道缘一直觉得,自来到这四洲三界之后,他的心绪就莫名地稳定,似乎一切都无法让他有什么波澜。

    说来也是,经过生死,见过真仙,逢过妖魔,前世二十多年修道,今生又五年砍樵,早把他一副心性磨练出来。按理说,他已经很少会因为外物而动心境了。

    但是,当孤九说起“桃树”二字时,他的心却蓦然猛跳了一下。

    “蟠桃……”道缘深吸口气,缓缓开口道:“传闻,天上有蟠桃园,自有三千六百株蟠桃树。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细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所有这些,当然来自于《西游释厄传》的记载。

    说实话,这些记载,他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近四千棵桃树,若是几千年就能结果,吃了就能成仙,那这世上仙人岂不遍地皆是了?

    “是啊,三千六百蟠桃树,天地间有数的灵根……”孤九似是感慨地开口,“灵根之树,繁衍不易,结果亦是稀少,凡人不识,多有传言,传来传去,竟把它传成立地成仙的神药了……”

    他忽然抬头,紧盯着道缘。

    “道友,若这世间又多了一株蟠桃树,似这般灵根,你是争,还是不争?”

    “……”

    道缘终于明白了。

    他缓缓闭目,又睁开,目光深沉。

    “我曾在这县中游逛,当时是,有一李姓大户,家中妖气鬼气纵横。”道缘也没接他的话,反而是自顾地开了口,“我去他家降妖,却在那中庭里看见一棵桃树,邪气森森,妖鬼不辩,以怨气为食,还要吞食一无辜亡魂。哪是什么灵树,分明就是一棵鬼桃。”

    “……”孤九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道缘。

    “这树栽种六年,此时合该一转,若转成便能化妖。是我把那桃树拔起移栽,用尽了周身仙灵气,还没能化去那桃树上阴煞。”

    他再次与孤九对视,目光坚定,分毫不移。

    “道友且说,若这树在你手中,你当把它育成仙根,造福人世;还是令其化作鬼桃,祸乱人间?”

    “道友,夺人所好,可非君子所为。”孤九轻笑一声,表情已然不复温和。

    “我非夺你财物,只是求道友一个答案。”道缘的声音很低,“若道友肯以本心明誓,绝不以此物祸乱天地,我绝不逡巡,定然双手奉上。”

    “道缘!”孤九面色一厉,手指道缘,竟然直呼其名,“你须知道,我如何处置此物,与你无干!”

    “但这南云众生,这四洲三界,与我有关。”

    道缘深吸口气,语气中说不出的坚定。

    其实,他本是外方游魂,不过是因缘巧合,投生此界罢了。

    若他不去管顾,有谁能说他的不是呢?

    但是,他不是那修清净、修出世的仙人。自出山以来,他真正见到了妖魔祸乱,也看见了这世上凡人,是如何在妖魔爪下艰难求生。

    那不过一个刚刚修行的虎妖,就能让一村猎户束手无策;一个未成真身的山野豹妖,就能祸害数县之地,上百千人。

    凡人何辜!世间有情众生何辜!

    他知道,妖类并非纯恶,面前这位孤九道人,也会降伏孽障,造福人世。他本就无意强夺此宝,他要得只是一个承诺,他只要孤九承诺不会以此宝祸乱天下。

    但是,孤九却连这个承诺都不愿开口。

    其实,他心中早就有所预料。以阴气为食,吞幽魂而转,似这般培养出的怎可能是什么灵根仙树。但他心中还有期盼,他对孤九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差,方才在那老道面前为孤九隐瞒,也是相信他不会做下祸乱之事。只是,此刻,他心中那点期盼已经渐渐沉寂。

    “既然如此,先生是不愿交了。”孤九的语气彻底冷淡下来。

    甚至于,比方才面对那老道时还要冷漠。

    “若足下执意要行祸事,缘……定然不允。”

    道缘的语调有些低沉,还带着些许哀伤。

    他并不想和孤九对战。不只是因为修为的差距,更是因为孤九是他离山以来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仙修——即便到了现在,他仍然把孤九视作仙修,而非妖孽。

    但是,现在,两人之间,恐怕已经难以善了了。

    二人在院中相对而立,孤九脸带讽刺,道缘面色沉凝。二人无言而对,院落中皱起风云,狂风卷起沙尘飞散,却又在即将触碰二人时绕道而去,风沙虽烈,二人却尘埃不染,只是苦了这院中的衙役们。虽然二人都使了仙法,院中人看不到他们,但风沙一起,这些凡人都被糊了满脸,惊叫起来。

    道缘眉头微皱,出声道:“何必在此地惊扰凡人?”

    孤九站定不动,却也注意到了四周抱头鼠窜的衙役们,心中亦是不喜,冷哼一声,二人同时踩踏云烟拔地而起,而他们身周那些风沙也登时沉寂下来。不少衙役还抱头蒙眼防风沙呢,一转眼已成风平浪静太阳天,不觉呆立当场,有些胆子小的当时就跪下来叩拜各处仙佛了

    抛下这院中的混乱场面,回头看二人时,早立在了云端之上。道缘脚踩一片祥云,背后隐隐有金光浮现,乃是他灭了妖邪,收获了功德愿力所化护体之光;孤九道人足踏彩云,半身都被烟云笼罩着,烟气隐隐化作九头异鸟之形,十八只眸子都盯着道缘,目露凶光。

    他身周聚拢的,并不是如道缘那般的仙灵气,而是一种特殊的力量……那是妖气吗?

    是吗?

    真论道行,道缘自己不过真身初成,灵力不显,对方却妖气磅礴,虽然收敛大半可仍有遮天蔽日之感,必是年深日久的大妖,两相对比之下,道缘真如以卵击石之辈。

    可是,不论孤九道人的妖气如何狂嚣,道缘身周三尺却如汪洋中扁舟一叶,妖气竟不能近其身。孤九见此,眉头微皱:“先生,以你这般道行,还要坚持己见吗?”

    “道行低微,见笑足下了。”道缘低声呢喃一句,伸手点指,指尖金光骤现,自空中勾画成一道灵符,被他打向那漫天妖云之中。漆黑妖云中刺出万道毫光,颇有些向着孤九道人而去,只是还未近身便暗淡消逝了。但那漫天妖云被金光一冲,散了不少,道缘尽出周身灵力,竟也与收敛妖气的孤九拼了个旗鼓相当。

    “金光符法,童子之术尔,不成想先生竟以此来羞辱我。”孤九面色如常,语气却陡然森冷下来,“你莫不是觉得,我这万年修行,竟不值得先生你全力以赴吗?”

    说罢,孤九道人忽然一挥衣袖,一股带着香味的邪风自他袖中涌出,直扑向无防备的道缘。道缘一时不察,也未及躲闪,被这邪风扑了满头。邪风入鼻,似乎瞬间便有许多古怪念头涌入脑海,妄杀、淫邪、贪夺、痴慢,各色念头化作各种古怪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着,与道缘自己的声音仿佛,恍惚之间,似乎就是道缘自己在脑中如此作想。

    莫非这真是自己的想法?

    换做另一个人,可能就会生惑,进而自我怀疑,被抓住漏洞侵染本心。但道缘丝毫未受影响。一则,他是祖师认定的道心大成圆融如一,心境自不会轻易受干扰;二则,出生在信息爆炸时代的他早见识过了各种复杂情绪的冲刷,信息社会的人类在表达情绪上从不作丝毫收敛,多少人因为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而大喜大悲,未曾经历过的古人完全无法想象那个时代的人们在这方面精神有多坚韧。

    所以,不过是些詈骂之语,嘈杂思绪罢了,又怎能影响道缘本心?

    更何况,便是出自本心,又当如何?他又不是修清净法的,心有尘垢,拂去便是,何必因此自疑自乱,空坏心境?

    道缘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袖袍一震,轻风翻卷吹散了周边的香气,看向孤九说道:“我自知道行低微,实无意与足下相斗。只是,若足下执意祸乱,我也只好拼却残命,与足下争上一争了。”

    “先生,怎敢托大?”

    只是,闻听此言,孤九道人愈加恼怒。方才这法术,寻常修行之辈沾之便混乱,若本有心障,甚至能借此引出心魔来,这便是他引以为傲的种魔解心之术,今日道缘轻松化解,倒也罢了;可居然还大言不惭,出声挑衅,莫不是小觑了他这万年道行?

    孤九再不收敛,漫天妖云散开,伸手一挥,手中便多了一柄月牙铲,在空中一抛,晃一晃便有三丈长短,朝着道缘直冲而来。

    道缘凌空虚退,这法宝却不依不饶,直冲向他天灵,比他快了何止数倍。避无可避之下,道缘伸手展袖袍,大袖伸展而去将那月牙铲裹住,但刹那之间,便有裂帛声响彻,袖袍化作漫天碎布,又旋即被妖气侵蚀消散。道缘借着这刹那功夫腾云直上,避开了前方直奔首脑的一击。

    却不料,那月牙铲在空中刹那消失,后方却骤起破空之声,月牙铲突然出现在道缘身后,直撞上他后心,道缘受这一撞,在空中飞出何止四五里,勉强稳住身形时,周身一晃,一口血雾便喷了出来。

    他知道,孤九已经收了手。他又没有护身的法宝,方才那一下足以将他斩成两截,而不是现在这般,仅仅是重伤了。

    “先生……速去吧。”孤九深吸口气,沉声道,“若再犹疑,我便不留手了。”

    “道友……”道缘长叹一声,勉强直起了身,直视着孤九。

    “善恶之变,一念之间啊。”

    孤九看出了道缘的坚定。

    他知道,似道缘这般人,一旦坚定了本心,便是九死难改了。

    他眼中再没有了犹疑,只剩一片冷漠。

    “既如此,我送先生上路。”

    言罢,月牙铲再度现身,如闪电般向他激射而来,比方才快了何止两三倍?

    眼见得法宝迎面而来,道缘却因着重伤,再没有了闪躲的力气。他也不闭目,只睁大了法眼,淡然接受将至的死劫。

    “如我这般无用人,纵死之日,可也能换得天地一点垂泪,降下些小雨来吗?”

    “呔!妖孽尔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