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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我相思门(三)情意

    话一说完,满桌皆惊。

    也有人仿佛知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马上变了张脸谄媚地想拍手欢呼。

    李安通反倒是反应最慢的一个。她刚欲说话。只见李荁真蹭的一声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出去了,走到门口,回头道,“我有话说,你来一下。”似是觉得这样太过无礼,她在最后加了一句称谓,可所有人听着都觉这声皇上叫得十分勉强。

    赵启秀起身时跟李安通对视了一眼,看她满脸疑惑,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这笑来得莫名又暧昧,李安通蓦地脸一红,怎么感觉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一样。

    外头隐有雷声,哗啦啦的,片刻飘来了雨丝,下起了雨。雨滴落在李荁真的绣鞋上,而鞋的本人却毫不在意,用柔和又坚定的声音道,

    “我的女儿绝不可能会嫁给你。”

    未等赵启秀回答,她接着说,“这只苍鹰若是一直在你身边到没事,若是有一天她想飞走,你当如何?留还是不留。你会不会拿起弓箭把她射下来?或折断她的翅膀?我倒要问问,深谋远虑的赵启秀,没有考虑过这个?”

    “李夫人多虑了。天遇宁愿死,也不会受人所迫。”

    “是吗?你以我的性命胁迫她呢。这傻孩子自己不要紧,若涉及旁人,非拼命不可。你手握大权,今日不变,明日不变,后日呢不一定不变,我不信你。”

    “为什么呢?”他反问她。

    李荁真呆了片刻,他没料到这个年轻人竟敢反问她,他有一双精练的眼,眸中充满兴味,说不出不恭敬,可也没有多少真诚。她回看了一会儿,想到郭嘉树,平白添了几分厌恶。

    但仍耐着性子坦然说,“我年轻时为男子所害。……我不希望女儿也步我后尘。她虽武功超绝,可性子说到底还是太单纯,太容易相信人。……赵公子。”口吻恭敬,好言相劝道,

    “刚才我有点儿激动,言语中多有得罪,请多包涵。我不会让通儿嫁给你的。你也可怜我一个作母亲的人,为人父母,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儿幸福?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向深渊走。我曾经情非得已,无法照料通儿。现在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会拼尽全力保护她。对不住了。”

    说着,朝赵启秀福了福身,转身欲行。

    此时,雨声如注,随着昏黄的光飘转进来,雨丝如发。

    “慢着。”赵启秀开口唤道,“夫人可知道天遇最敬爱的人是谁?”

    李荁真停住脚步,静待他说。

    “其实你的地位甚至还没有我的重要。你于她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他明明是笑着说的,可笑容中总含着一丝威霸之气。

    “为人子女嘛,不比为人父母,两者的爱可不对等。夫人要明白。”

    李荁真哪会不明他的意思,“所以呢。”

    “你的意见不重要。”他眼光连一瞬都不瞬,直直地看着她,刚才温婉的俊容转眼变成了刚毅,阴沉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对她,一向是志在必得。实不相瞒,早在我年少之时,就已经动了这个心思。只是现在才告知众人。”

    李荁真微微诧异,这人原来早已经对自己女儿……他之意志坚定、心思细腻,实非常人所能及,怪不得能得天下。自己跟这样的人谈判,无异于空忙一场。

    “那我们便看看吧。”她撂下这句话离去。

    赵启秀见人离开,也没有赶上前继续劝说,只是立在原地,轻叹一口气,想想刚才她的一番话语,不禁觉得好笑——男人负心的确是人间常态,可他又不是寻常男子,又怎么能以普通人等闲论之?

    他想得出神,抬头便一个人影在前头攒动,掀起布帘,竟是沈云竹,

    “你怎么在这?”

    沈云竹道,“他们都已经散席了。您要回宫吗?”

    两人虽是朋友,可早就是君臣,而沈云竹是个性情古板的人,口吻很是恭敬。

    赵启秀看了沈云竹一会儿,他来这里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他能不能给自己出出主意?计较了一番,开口道,“刚才的事,你怎么看?”

    等了一会儿,听他说,“公子起事以来,未曾有失策之时。”

    得了他他这句话,赵启秀满头乌云消散,“借你吉言。她人呢?”

    “还在阁口。等你。”

    沈云竹送人过去,独自站了一会儿,仰头望了雨丝晌久,才缓缓离去。刚欲上马车回府,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沈太傅。”

    是王家小姐,只见她款步而来,脸上晕着红霞,许是刚才席上喝了酒,颜若朝华,是个美丽女子,只是她现在找自己何事?

    他朝着王菁菁行了一个礼,温和的脸上写满了守礼两个字。王菁菁看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借着酒而起的色胆登时散得一干二净。只得硬着头皮说,

    “沈太傅现在是回府吗?”

    “是的。”

    “噢。”王菁菁应了一声,气氛在雨声的滴答中显得异常尴尬。

    也许是感受到了这许尴尬,沈云竹终于解了点风情,“需要我送你回府吗?”

    王菁菁一听,满口答应。

    王家和沈家相距极近,都住在长安的安仁坊,那儿住的都是当朝富贵,沈云竹的府邸地段还要好一些。

    车顶角落挂着一盏小灯,车内连个服侍的人也无。王菁菁暗想,自己出门,少说也要带四五个婢女,他当真是低调廉洁。

    只是两人的气氛非但没有缓解,共处一室,反倒是显得更为紧张了。

    王菁菁知道,这是她毕生最勇敢的一次了,她若还不主动出击,今后再无机会。

    “沈太傅。我刚才看你失神地观雨,你可有什么心事吗?”

    赵启秀走后,她隔着格窗恰好看到他,平素里沈云竹就严肃凛然,刚才雨丝绵绵,便是添了几丝郁郁寡欢。她若不是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外头口中年少得志的沈太傅还有这样一面。

    “没什么。帘外雨潺潺,有点儿伤春自悼吧。”他说。

    帘外雨潺潺……王菁菁自是知道这首词的,作者是一个亡国皇帝。她仰头看着他俊秀的脸,隐在微弱的光中,一双眼温润端严,说不出地可爱可喜,终于心神难持道,

    “沈太傅,你可曾有过娶妻的念头?”

    她这样一问,沈云竹也回看了她一眼,旋即醒悟过来,今日的相遇绝非偶然……他真是迟钝……不知为何,他竟想起李安通来,料想她定也跟他一样,或者还要慢一拍。想着想着,竟嘴边擒笑,心情不知好了多少。

    言语却冷漠:“没有。”

    王菁菁得到应答,知道被拒后,立即回过神来,不死心道,

    “为什么呢?沈家不是就你一个男子吗?”这话流露了她曾调查过他身世的事实。她料想,沈云竹为人古旧,定很是在意传宗接代这件事。哪知,只听他答道,

    “我还有个妹妹。她现已有身孕。”

    “妹妹又做不了数。”她脱口而出。

    可沈云竹用坚定的口吻说,“做数。我和妹妹是母亲一人养大的,母亲并无名字,让她有名字流传后世一直是我的心愿。妹妹也是。”

    这番话把王菁菁说得满脸通红。气氛再度冷了下来。眼见快到自己的府邸,轻咬着红唇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道,“这画的是谁?”盯着他漆黑的眸瞳,

    她的手里是一副仕女画,只见画了一条小溪,溪边一树梅花,花瓣洒满地面,树上其中一枝梅,梅梢满是花朵,花枝向下压,想见其花繁茂。花下坐着个女子,衣饰颜色同花相近,头上簪了一朵小梅,手里捧了一本书,只微微侧了一点脸,教人看不清面目。女子融于梅花当中,雅致脱俗,有种使人平静的风韵。

    沈云竹的画流传于市井,想购买不是难事。他有仕女图多幅,她都买了来。

    “没有谁。不过是我臆想中的女子。”语气平淡。

    王菁菁抿紧嘴,心潮不断地起伏着,最后才压抑:“这画的是李安通将军吧?”

    沈云竹闻言诧异,画中女子的侧脸明明不是李安通,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心思?他哪知女子一旦喜欢起人来,对他的一切事情必详加研究琢磨,比那做学问的人还要细致。

    “你……”

    但看他的表情,王菁菁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其实她并无证据。他的所有仕女图所画的女子每个都不一样……有一日,她将这些画都摆在一起,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就这样看着看着,发现这些女子气质倒是相同的,且清一色都是侧脸,脸的廓线俊美英气,似乎是某个她认识的人。

    今日她恰好与李安通共席,看到她的侧脸廓线,竟与画中全然一致……又瞥了沈云竹一眼,看他看她的眼神中还有几分若隐若现的热切,不仔细看,料定看不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你恐怕自己都没发现吧?”她涩声说。因为他总是侧着看她,长此以往,记录下来的便是总在侧头的李安通。

    这隐忍曲折,而又无限深情的情意啊。

    “你你你……”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的心事极少人知,竟这么轻易地被人猜了出来。“我……王小姐,请你不要告知他人。”

    王菁菁又喜又无奈,喜的是她是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无奈的是,他承认了。

    “你告诉她了没?”

    被揭穿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有了可倾诉的对象。沈云竹轻摇头,淡笑道,“没有。也没什么好说的。”

    “沈太傅。也许告诉她,你们还有……”

    “没有的。”沈云竹神色落寞,“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一言两语就能改变。”

    她望着他的脸庞,那漆黑的眼像是绵绵不绝的夜色,不知为何,她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悲愁间,马车停下,她的府邸到了。她转身下车,想回头道谢,车帘已经垂下了。她怔怔然地看着马车远去,倒不为自己可惜,反倒为他还未开始便悄然落幕的情愫。

    沈云竹回府后,府内寂静,小厮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路过妹妹和妹夫的小院时,妹妹沈昭兰挺着肚子正站在院门口观望,他走上前去,

    “你还没休息么?”

    沈昭兰摇摇头。

    “你现在身怀六甲,要多休息。这次来长安,多住些日子。”

    “哥哥不喜欢那个王小姐吗?”

    沈云竹一怔,“你哥哥我打小就跟诗书相伴,现在也何妨如此。”

    沈昭兰盯着哥哥一会儿,垂着头看着脚尖。

    “昭兰?”他喊。没应答。等了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听到她的抽泣声。

    “你怎么了?小楼欺负你么?”

    沈昭兰再次摇摇头,不知为何,一想到哥哥也许会孤身一辈子,她就莫名地心酸,眼泪不住地流下。她命苦,曾遭不测,都是哥哥把她从火坑里救出来。她跟哥哥相依为命。

    “小楼告诉我的。原来你喜欢的是通哥。我一直没发现。”顾小楼是个人精,他早就发现了沈云竹对李安通有意思。

    沈云竹暗道今个儿真是,谁都知道了……只得硬着头皮说,“我独身跟她无关。”

    沈昭兰破涕笑道,“哥哥放心,你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转身欲行。

    他赶忙上前拉人,“千万别!”一想到她会知道自己的心意,他连见她的勇气都没了。

    “为什么?哥哥是不自信么。还是你不敢跟秀哥竞争?因为他现在是皇上了?哥哥你学富五车,天文地理无一不精,无一不晓,还是国之栋梁,精明能干,哪点比秀哥差?——长得也很俊。”她最后加了句。在她心中,哥哥是最优秀的。

    “不。不是。”他额头的青筋微跳,苦恼道,“哎。总之你别管。”

    沈昭兰自信地笑了一声,“你放心吧。我不会很直白地说。难道哥哥不想要一个机会吗?如果连争取都不去争取,那不是太可惜了吗?还是哥哥对通哥的情意,不过是儿戏?”

    “不是儿戏!”他立马道,语气颇为狼狈,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转为低沉,“不是儿戏——是认真的。就是……”就是他已经习惯性讨厌她了,实在是不敢直面那个深情的自己。她也不会相信的。

    “那就好。”沈昭兰心满意足地回房去了。

    沈云竹心中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