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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晨

    清晨。

    “道”。

    墙壁上挂着一方宣纸,上面写着一个古朴苍凉的字。

    熹微的晨光从一面六边窗户中隐隐透了进来,其间夹杂着几声从远方不知名处传来的鸟鸣声,婉转清脆,缥缈悠扬。

    窗下置有一张木桌,两张椅子,桌上靠窗一角有盆栽的一簇文竹,竹身纤细十分秀气。翠云层层之下放着一个茶壶,里面还盛着昨晚剩下的凉茶水。

    此刻,一个少年揉着眼睛走到了桌旁,拿起茶壶含着壶嘴喝了几口,一股清凉的细流缓缓流入肚中。

    拉开门来,一阵清风拂过脸庞,少年不禁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之间,精神为之一爽。

    眼前是一个四方小院,有着松柏几株,以及圆石铺就的小径,虽无多雕琢,但却颇为雅致。小院两侧的院墙上各有一道圆形的月洞门,眼下少年举步行入右侧的月洞门来,随即只见这此间树木郁郁葱葱,有假山幽池蜿蜒其间,一方荷塘上半桥延伸之处,三两道小亭临水而立,却是一座清幽的山水庭院。

    庭院的四面也同样各有一道月门,从进门右侧的月门向外望去,隔壁是一个比较空旷些的院子,地面上铺垫着青石板砖,好似纤尘不染一般,看来便是有人经常打扫的缘故。

    那院子角落里的一颗大树下坐落着一间柴屋,此刻看去,一个女子正在里面忙碌地走来走去,屋顶正有阵阵青烟升起。

    此时看到有人出来,那女子便即向着了这边招手呼唤道:“月亭,快过来啊!”

    “师姐,你也太早了吧。”说话间,柳月亭走到了柴屋里,用木盆打了热水洗了脸,然后继续埋怨着道,“现在天气转凉了,这个时间起来天都还没亮呢。”

    “你在胡说什么呢,咱们练武之人是看天色行事的吗?”

    此刻闻言,那位柳月亭口中的“师姐”、蕴秀峰上的老四金燕此时放下了手里的物什,一手叉腰嗔道:“你不会是以为天冷了就可以偷懒了吧?最近师父虽然不在,但这也是考验我们的时候,正该加倍自觉才是,千万不能跟你那几个不争气的师兄们学习,知道了吗……”

    金燕开启了训导模式,正气凛然间颇有师长风范,柳月亭一时只觉越听越惊。

    “是是、”

    “好的、”

    “知道了……”

    ……

    当下柳月亭忙一迭声地附和着,这才打断了那女子的喋喋不休,随后他坐在了灶前的一个小凳子上,开始拨弄起柴火来。

    “好吧,那你知错就好。”见状,金燕拢了拢耳旁的头发,满意地笑道,随即眼波流转间,已然又对着身前的一个大锅内的事物仔细地观察了起来,不时还拿起勺子在锅内边缘处轻轻按压。

    此刻那锅里水面上微微波动着,乍一看白花花的一片,却是正煮着一大锅豆腐花。

    “师姐,你说师父这次去玄清峰闭关为什么需要这么久呢,已经有半个月了吧?”过得一刻,柳月亭往灶内放入了一块木柴,随后忽地发声问道。

    闻言,金燕侧头沉思了片刻,眉头微蹙,口中道:“嗯,大概是这次不太顺利吧……”说到这里,她话头顿了顿,又道,“不过你那两个师兄胆子也太大了吧,竟然不报告就私自下山不归,特别是你那六师兄,要是在山下遇到了什么事端,我看到时候只怕是被师父责罚事小,丢掉性命事大!”

    “是啊,因为这件事,我看大师兄最近也很苦恼呢,毕竟师父临走时,亲自交代过他要督促我们……”柳月亭此刻不禁笑言道。

    金燕口中轻“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却并未答话,似不以为然,又似若有所思。

    柳月亭一时也无意言语,屋内又重新陷入了静默。

    灶内燃烧的木柴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声响,蹿升的火焰不断舔舐锅底。

    又过得一刻,柳月亭得空抬起头来望去,眼见那个被他叫做“师姐”的女子此时正自顾自地在专注烹煮之中。

    只见她一会儿紧紧地目视着锅中,一会儿又回了身去摆弄碗碟,时而秀眉微蹙,时而轻抿嘴唇,清秀可人的脸蛋上挂有淡淡的汗珠,连带额头上的刘海似也湿了几丝,原本如云的秀发在头上挽成了一个丸子发髻,旁边扎着一大朵淡紫色的永生花。

    未几,他又重新低头去查看着火焰,嘴角不觉泛起了一起微笑。

    灶门内,火焰如同欢快跳动的精灵。

    “啊对了。”当下二人这般的静默间,金燕忽冷不防地轻呼了一声,柳月亭于沉思之中蓦然一惊,随即就听到她接续言道着,“月亭啊,有件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一下。”

    闻言,柳月亭口中“嗯”了一声,抬头看去,只见那少女正抿嘴笑道:“等一下可能要麻烦你去一趟笼月峰摘点菜回来。”

    “啊?”不知怎的,此刻柳月亭的语调中忽有几分惊慌之意,仿佛是突然间想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般,随后的他慌忙说道,“不是啊,师姐,这事不一直都是六师兄的职责吗?”

    金燕道:“我们刚才不是还在说吗,你也知道六师兄他们最近不在啊,总也不好叫你大师兄和五师兄他们去吧。”

    柳月亭兀自苦着脸:“可是这也不是我擅长的事啊……”

    “你放心吧,我已经跟笼月峰的姐妹们打过招呼了,你过去如果不会弄的话,她们会帮助你的,再说了,”说到这里,金燕脸上狡黠地笑了笑,又续道着,“她们最近也很关心你呢,经常谈论及你呢。”

    柳月亭闻言一怔,诧异道:“这是为什么呢?”

    金燕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道:“听说是你六师兄最近过去那边的时候,经常把你挂在嘴边呢。”

    柳月亭又问道:“六师兄为何要把我挂在嘴边呢?”

    “好像是最近他在那边和师姐妹们交流修炼心得的时候,就经常会拿你的情况来做说辞呢……”金燕又笑言道。

    柳月亭一时哑然失语,那什么“交流心得”云云,笼月峰上的师姐们和六师兄交流修炼心得?

    这种事如何能让人相信呢,恐怕只是委婉的说法了吧,他心知此事绝不会如师姐此刻口中说的那么简单,具体自己的名声在笼月峰上被六师兄折腾成什么样了还未可知,但眼下的这件差事却无论如何还是要推脱掉为妙。

    言念及此,他不禁着心中一阵连连叫苦,正待要再继续推诿,但突然间却又好像闻到了什么糊味,随即便听到那女子口中又轻呼了一声,跟着她便手忙脚乱地在锅里鼓捣了起来。

    柳月亭霎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内心里直摇头叹息,但他却并未发表意见,只苦笑不已。

    “哈哈,终于做好了!”只是随即那女子却又兴高采烈着,一时间喜形于色来,看样子却是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随后她一面沾沾自喜地回身去拿动碗盘,一面又不时回过头来笑着对少年说道,“月亭,你快去叫大师兄和五师兄他们过来吃饭吧!”

    柳月亭无奈,只得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散落的燃灰,然后便往门外走去。

    “大师兄可能是在后山练剑,如果屋里没人你就直接去后山吧--”柳月亭走出门来没多远,金燕的声音从屋里跟着传了出来。

    “知道了!”柳月亭兀自向前走去,同时口中大声应道。

    当下,少年先是返回到了那山水庭院中来,一路行去之时,幽径延伸之处,身旁晓露凝珠,只是此时的他似乎并没有雅兴驻足赏玩,而是径直向着正面假山后的月洞门走去。

    随后他穿过了这道月洞,来到了一处跟自己屋子外面那里很相似的小院中,走到这院子右侧屋子前面时,他停住脚步,轻咳了两声,然后敲动木门。

    “大师兄,你在吗?”他对着门问道。

    随后他悄立片刻,但屋内始终无人回应。

    “大师兄?”接着他又呼唤了一声,推开了门,屋内果然是空无一人,床上被褥整洁,显然主人已起床多时。

    “看来大师兄又早起练功去了。”柳月亭合上门扉,往回而行,心里思忖着。

    不觉间,他又回到了刚才柴房所在的那个院子里,然后径直向着院子一侧的月洞出口走了过去。

    院子外面是一片稀稀疏疏的松林,有奇枝横空,夭矫若龙,脚下的地面上因为经常有人走动的缘故,形成了数条白土小路。

    脚踏着略微有些波浪起伏的白土路行得十步左右,一座高大的三门牌坊屹然而立,花岗岩为柱,青瓦屋檐为顶,雕梁画栋,气派不凡,中间主门的上方,有着古篆写就的三个大字--“蕴秀峰”。

    继续走到松林边缘,视线随即豁然开朗。

    只见青天白云,苍穹深远,原来这处屋宇却是位于一座极高的山峰之上。

    有山风从斜下方向往上吹拂而来,往下看去时,山脊延伸之处,逐渐隐于云雾之中。平视之下,此峰之外,周围或隐或现、或高或低,还有着很多其他同样屹立于这云雾之中的山峰,目光所及,竟无法穷尽。

    群峰为山岚所缭绕,俨然缥缈若仙。

    中原神州大地西南,青凫国以西,有山峦出云入岚,耸立穹霄。

    清朗的日子里,从山脚下以东数十里处的镜州城看去,连绵的山脊线在那清岚云气间高低起伏,层层不绝,同时山体本身又因为了渐隐于那岚气之中的缘故,常呈现出靛青之色,远观之下仿佛是一幅挂在天上的水墨画卷,故此而得名“天墨山”。

    天墨山上,云雾幽隐之间,作为当今天下间正道泰斗的“天墨门”即是创派于此。

    而此时柳月亭脚下的这座山峰,便是这悠悠天墨山之上的道家门派、“天墨门”中六大驻峰之一的“蕴秀峰”了。

    只是这蕴秀峰虽然位列天墨门六峰之一,但弟子人数却不多,这主要是由于其门主袁迎舟最近几年经常闭关修炼、收徒甚少的缘故,加之数年之前又曾经安排了一些弟子下了山去作长久历练,所以如今蕴秀峰上的弟子其实便就只有寥寥数名而已。

    同时也正是因为有一些弟子长年不在,也未知归期,所以蕴秀峰上现在的弟子们干脆就私下里重排了辈分。

    蕴秀峰上目前一共有七名弟子,按照入门时间次序,分别是大师兄郭守田,二师兄何有年,三师兄周斛,四师姐金燕,五师兄程银,六师兄范盈同,以及最后入门的师弟柳月亭。

    本来按照最初的弟子辈分,二师兄何有年原本是老三,而现在的老三周斛原本却是老五。如此重新排序,其实原本也只是弟子们为了私下里彼此相称时更方便而已。

    而这蕴秀峰上之前的那位师姐姑娘经常挂在嘴边的月亭少年,便是入门最晚的师弟柳月亭了。

    此刻,临崖而立,尽管也时常目睹此番光景,但每每揽胜入眼,这个青葱少年如今依然会不由心生“天地广阔无垠,人如须弥芥子”之感。

    柳月亭在崖边驻足而立,四处张望了一会儿,随后转身往左手方向走去,过不多久便来到了这座广阔屋宇旁边的一处林子前。

    眼下,那前方连绵树冠之下有着三条山道深入其中,往里看去幽深而不见尽头。

    山道之间,临东一侧的树梢中斜斜透下了簇簇光柱,有淡淡雾气在这晨光映射中翻腾旋转着。

    “我也来练功吧。”

    当下柳月亭站在这林子前,忽地口中笑了笑,自言自语道。

    随后只见他左手捏了剑指在身前圈转一周,然后斜引而下,紧接着深提了一口气,身子微微向前方下倾,随即他“呼”的一声吐出口气来,跟着一跃而起,已然没入了中间的那条小径之内。

    有风在耳旁呼啸,竟如凭虚御空一般的,却是柳月亭此刻施展开了一套轻功,正自在那山道一旁的低矮灌木之上,几是掠空而行。

    踏有若无依之草木,身恍如凌虚而御风。

    此刻倘若是有外人在场的话,或便即就能够一眼就认出,那正是这当今天下间正道第一宗派--“天墨门”中的独门身法“逐风诀”了。

    中原大地之上,正魔之争由来已久,且不说那魔教“覆天教”起源时间如今已渺不可考,单是正道间各种千年悠悠古派也多有所在,但“天墨门”创派迄今仅九百余年,到如今已然是天下间彪炳日月的正道巨擘,这却是要从二十多年的一段魔教之乱说起。

    那是神州大地上的无数子民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一段黑暗岁月。

    大约二十五前,当时的魔教教主龙图铮身死之后,一个叫做独孤煌的人接替了教主之位,此人原本名不见经传,却仿佛是在教主死后突然横空出世一般,执掌了整个魔教,而在随后的五年里,中原大地上的子民们便迎来了最可怕的噩梦。

    据传,当时此人手上有着一件极其厉害的法宝,名作“太虚龙印”,此物一旦祭出,可召唤出一道无形的魔龙之影,当者披靡间,端的是纵横无匹。

    凭借如此法宝,一时间魔教祸行变本加厉,天下群魔乱舞,五年时间里,中原大地上不知有多少村落被战火毁灭,多少宗派被鲜血洗礼,“邪皇”独孤煌之名也成了无数中原子民心中的梦魇。

    直到二十年前,作为当时正道宗门之一的天墨门举派尽出,与魔教在天墨山麓进行了一场惊世决战。

    或许是为了给正魔两道的恩怨一个了结,又或许是誓要为天下子民根除祸源毒瘤,在这场正魔决战中,在天墨山脉广袤的幽林深壑间,天墨弟子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竟似哪怕玉石俱焚也要不惜一切代价铲除邪魔。

    此一战中,魔教遭受巨大重创,几至全军覆没,魔教至宝“太虚龙印”损毁,教主独孤煌重伤而归,半年后伤重不愈而死,魔教从此一蹶不振。

    而另一方的天墨门也没有好过多少,此战过后,掌门清胤真人仙去,门中耆宿之辈也大半凋零,普通弟子更是十去八九,可谓元气大伤,但那誓死抗争魔教的宗门气魄却已足照丹青。在这场正魔大战之后,天墨门一时声望无两,前任掌门清胤真人的亲传弟子袁迎舟接任掌门之位后,着力培育门人,世间复有天墨弟子行游历练,济渡苦难。

    进可斩除邪魔道,退亦恩泽被天下。

    到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天墨门已从创伤中恢复,门中青年才俊辈出,于正道间砥柱中流,倘论实力,早已是更胜从前,那往昔,曾凭借一己之力重挫魔教的天墨门如今已堪正道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