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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寒波谷

    玄清峰,鲤鱼背。

    天墨山涧中的云雾如同奔流的大河,在山脊两旁翻腾着。仿佛就连阳光都无法穿透这浓稠雾气般,此刻太阳升在了一株倾斜生长的老树树梢间,看上去就似一个挂在树梢上的红灯笼。

    眼下师徒二人行在山脊上,此刻前方玄清峰已隐然可见,于浓雾中直插入了天穹,仿佛亘古以来便伫立于这天地之间。

    袁迎舟驻足朝着前方的那座山峰望去,随后回过身来,向着柳月亭展露笑容道:“月亭啊,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了吧。”

    “是。”

    柳月亭当下恭声应道,随后又夷犹一番,方才又道:“师父,我那剑法的确只是儿时阿爹所传,并不是魔道剑法……”

    “这我知道。”

    袁迎舟笑了笑,言道。随后他负手望天,又道来:“你可知今天你太师叔之所以如此生气,却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你这套剑法。”

    柳月亭一时愕然之间,袁迎舟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岁月而来:“说起来,这已是我门中二十五年前的一桩秘事。然而在二十年前,我天墨门与魔教一战中又元气大损,如今门内知晓此事的人本已不多,你清殊太师叔又一直将其引为忌讳……”

    说到这里他一时也未续话头,只有眉间的皱纹仿佛更加深了,良久方才摇头叹道:“罢了罢了……”

    随后他又回过了头来看向了柳月亭,深深地道:“月亭啊,总之你只需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让你太师叔将你赶走的。另外这件事情一时说来话长,你今日也累了,且先回去休整一下,下次我回蕴秀峰来时再一并讲述于你们听吧……”

    柳月亭当下感触泪盈,遵言送别了师父后又站了好一阵子,待到师父的身影完全隐入了那前方雾气时,方才回身行去了。

    柳月亭回到蕴秀峰来,同师兄师姐们吃过午饭后,他一直在屋里想着上午的事情。

    从大殿上侥幸胜了秦元辙,到清殊太师叔口中笃定自己的剑法是魔道剑法;又从太师叔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再到玄清峰前,师父提到那件秘事之时脸上的萧索神情。

    整个午间时分,他思绪乱流间,自己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总觉心中隐隐不安。

    后来他又想起了建溪镇的徐仁守,想到九年前阿娘带着自己来到这里时,自己家与徐大叔一家也有所相熟,也许能从他那里再打听到一些阿爹的事情来也说不定。

    此念一生,柳月亭当即便收拾停当出了门,路过柴房时他同正在洗碗的金燕说道了一番,便自下山而去了。

    约过得一个时辰之后,柳月亭便即来到了建溪镇内。

    此时午间时分已过,镇子中的一条石板路上,正有三四个渔夫结伴了往南口竹林下的码头而去,不过因为一些原因,他也并没有上去和他们打招呼。

    当下他顺着石路来到了镇子西口,在铁匠铺前他敲了敲门,随后跨入了门内,看到此刻屋内一个正在打磨着一件铁器的男子,口中叫了一声:“徐大叔。”

    那男子一身麻衣打铁服,脸蓄络腮胡,头戴方纶巾,正是这建溪镇内的铁匠徐仁守了。此刻他闻声便即抬头看来,随即边放下了手中的活来,边温言笑道:“是月亭啊,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柳月亭笑了笑,道:“我最近有些事情经常下山,就过来看看。”

    “嘿嘿,那正好,”徐仁守此刻站起了身来,取下身前系着的一块帷布,口中洒脱笑道,“我正好要喝点酒,你也来和我一起吃点吧。”

    柳月亭闻言忙道:“啊,那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除了寻常的护身刀剑之外,屋内的一个铺着粗麻布的台子上面还放着了一些锄子、斧头之类的铁器。台子对面有一处清水淬火池,此刻徐仁守在水池旁浇水洗了手,随后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手上的水,一边笑道:“那有什么要紧,再多吃点就行了!”

    柳月亭当下遂也只得苦笑应承着,跟着徐仁守进到了隔壁的侧房内。此刻这屋内窗下的一方小桌上,正有小菜三四样。

    “徐大叔,虞姨今天不在吗?”

    柳月亭坐下来,四处环顾了一下,不禁问道。

    “你虞姨现在出门去了,”

    徐仁守说着,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个酒壶和酒杯,转身回来坐下了,同时口中续道:“我今日午时之时正好耽搁了一下,就叫她先吃过了。”

    随即他又笑道:“所以你要是不来啊,我可就孤单了!”

    铁匠营生原是如此,倘若有刚出炉的胚具定然是要趁热锻打的,一日三餐就未必能按时了。柳月亭以前也跟着徐仁守做过一阵子学徒,故此当下也就见怪不怪了。

    酒饭间,因为柳月亭不便饮酒,徐仁守遂自斟自饮着。柳月亭起筷吃了一点下酒菜,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来,当下开口问道:“徐大叔,不知你以前有没有从我阿娘那里听说过我阿爹的事情来?”

    徐仁守闻言一舒面容,看向柳月亭微微笑道:“我以前是有听说过一点,只是你现在怎么会突然问起呢?”

    柳月亭凝眉道:“嗯,我最近学用了一套小时候看过的阿爹剑法,但却被太师叔斥责是魔道剑法……”说到这里他踌躇着,随后方又续道,“自从我和阿娘一起来到这里后她就很少向我说起阿爹的事情了,所以就想着大叔是否会额外知晓一些。”

    徐仁守听他一番道来,斟了一杯酒饮下了,随后眼望窗外,口中平静道来:“想必她也是太心痛的缘故吧……你虞姨与你阿娘平时交好,我是从她那里听说过一些你阿爹在姜国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他话头停顿,又斟了一杯酒饮下,随后才又续道:“只是你也别想太多了。听说你阿爹以前原本也是常与魔教打交道的剑客来,对诸般魔教剑法本就熟悉,他生性又洒脱不羁,想来后来自创剑法融合进一些魔教剑招也不足为奇。”

    柳月亭原本今日来此,正是盼望着能多了解一些关于那套剑法之事,当下闻听徐仁守如是说道,尽管他言语间也未作肯定,但还是不禁心下稍宽。

    “是你那清殊太师叔吗?”徐仁守随后忽地又问道。

    柳月亭一怔,随即知他所指,遂点头说道了一番。

    徐仁守当下豁达地笑了笑,言道:“天墨门本崇尚修道炼气,想必你在里面一定很辛苦吧。”

    柳月亭点点头又苦笑着道:“还好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都很关照我。”

    叔侄二人在小屋内“把酒”而谈,在柳月亭眼中看来,他这徐大叔虽然有着铁匠的厚实臂膀,不过为人却也十分温文尔雅,对自己也从不当做家外之人。自从母亲过世后,对他来说,徐大叔一家便已然是如同在世亲人一般的存在了。

    这个下午时分,柳月亭不觉间和徐仁守言谈良久,后来眼看叨扰已久,遂起身告辞。

    徐仁守本想留他待到夫人回来吃过晚饭再走,不过因着柳月亭说想去“寒波谷”看望阿娘,遂也未再多作挽留了。

    建溪镇西北方,浩渺天墨山脉在此折出了一支山脉往东延伸出去,成为了青凫国北部山麓的一部分。

    当下柳月亭从建溪镇西口出来后,便是往那小镇西北而去,一路上除了一些猎户小屋外,也没有再经过其他村落了。如此行得了约摸十里,穿过了一片野桃园后,他来到了一处小山谷中。

    只见这处山谷背靠了大山之麓,谷间有树成荫,有花含香,有鸟莺语,还有一泓溪水从中穿流而过,别是一片翠拥天地。

    柳月亭眼下沿着了溪水旁的一条草埂路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溪水上游的一处水潭边。溪水到了这里后就靠着了山石,往上看去,一片白瀑从上方的绿荫里垂落下来,看来这溪水却是那山泉水汇集而来的了。

    水潭左边,几株野桃树生处,三间木屋临山石而建。屋子与水潭间,一株大树之下,一座小圆形坟墓坐落于此,墓前一则石碑上正刻着:

    “故柳氏夫人青儿之墓”。

    柳月亭脚步沉重地走到此处,眼睛已然模糊了起来。

    寒波谷,九年之前柳月亭和他母亲柳青儿来到青凫国后即是居住于此。

    而原本母子二人最初本是住在那建溪镇中,只是后来因为几度有仇人寻来,柳青儿心念不愿因为自己二人的事,而让镇上的子民牵扯了进来,遂带着十岁的柳月亭来到了这处山谷中。再后来时柳青儿伤重离世,柳月亭从此独自在这里生活,直至后面徐仁守来到这里将他带走。

    “娘亲,我回来了……”

    柳月亭跪身而立,手抚墓前石碑,眼角落下泪来,嘴中轻轻念说道,九年前的那段儿时岁月此刻仿佛就浮现在他眼前。

    谷中的无定清风间,野桃树下的溪水淙淙而流,此刻那谷间的鸟鸣声仿佛也渺然远去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清风卷起墓前的几片落叶时,柳月亭方才忽地从交织的思绪中觉转过来。他忘了自己已经这样跪了多久,只是举首望天时,脸上已余着了两行风干的泪痕,撑地起身时,才感两侧膝盖上麻木无觉。

    “吱呀”一声中,他走到了一间木屋前,推开了门来,屋内的陈设一如当年,只是积着了一层薄灰。这里他之前下山时也来过几次,原本每次来都会稍作打扫一番,只是今天他心中本有着异样沉痛,打开门来的一刻又不禁愈发触景生情,一时也没了心思。

    “下次来时再做吧……”

    柳月亭心中默念着,合上了门来。

    屋前小院中,他斜首望天,眼看天色尚早,当下又回首看了看,遂往这寒波谷的北角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