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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回山

    柳月亭是昨夜凌晨时分回到天墨山上来的。

    回到蕴秀峰上之时,他背后的一大片血迹让同他打招呼的郭守田吓了一跳。一时惊慌失色的郭守田连忙去找来了程银帮忙,二人将他背后的伤口包扎上,一问情由之下,他却一度语焉不详,脸上神色黯然无光,总就是一副仿佛丢魂落魄的样子。

    当时二人还道他下山这许多日未归,兴许就是又在山下碰到了那凶邪之人,但如今既已脱离险境,人无大碍便已是幸事,再加之其时天色已晚,故而当时也就没有再多作查问了。

    次日,清晨时分,蕴秀峰上柳月亭住舍外的小院中。

    郭守田:“师妹,我看还是让月亭多休息一下吧。”

    当下郭守田和金燕二人一起行至到了这处小院中,临门之际,郭守田忽然开口向着金燕道,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不定的神色。

    “你不是说他昨晚回来的时候受伤了吗?”金燕扭头过来道,脚下步子却未放缓,“那我们现在总要再看看他的情况啊。”

    郭守田稍带沉吟着道:“嗯,不过我看他的伤势好像也不重,昨晚已经帮他处理过了,再说他昨晚回来得很晚,我看现在还是让他多休息休息的好。”

    他当下口中自顾自地说着,面上略有苦色,眼中无神地向前走着,浑没注意到前方那个此刻已然站定了的、脸上带着了些嗔怨神色紧紧盯着自己的人。

    “我说大师兄啊!”随即但闻金燕嗔怪的声音道,“眼下月亭在外面出了事,你可是也有责任的哦,希望你已经有所觉悟了吧,回头要是师父责问起来的话。”

    郭守田闻言一怔,正欲待要辩解一番,但一想柳师弟毕竟是自己亲口同意让其下山的,甚至自己还一度把寻找那二师弟和六师弟的任务也一并交给了他,眼下他从山下负伤而归,自己可说也是难逃罪责,当下念及此处之际,已是一脸悻悻之色,张口无言。

    “所以啊,你现在赶快看看月亭的情况吧?”

    既见他突然间的这副神色,这时金燕又口中侃侃而道。

    郭守田欲辩无言,当下也只得暗叹一声,向前行出数步,在屋子前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只是随即怎料那屋中却是空无一人,那床上被褥已收理过,余温消散去,主人已然起床多时。

    石隙生幽处,苍松附白岩;

    云翳自成流,濯然绕青峦。

    巍峨高耸的天墨山,轻烟缭绕的峰峦之上,但见有林林奇石伫立,点点苍翠之木茁发其隙,峰脉间的云岚泄若洪流,涤荡峰峦如洗。

    当下行于天都峰半腰的山径上,嗅着崖间清新的山风,眼观四下里洞天福地之景象,柳月亭忽然感到前段时日在山下遇到的那些人和事,正于蓦然之间仿佛尽皆变得有些渺远了起来。

    对于那些山下世界的外人来说显得有些过于高渺绝尘的天墨山,仿佛也同样阻绝了居于山上之人对于外面世界的牵连。当身于天墨山上,向那山下的地界看去之时,入眼大多只是一片隐然而苍茫的景象。

    这段平时都是一路纵掠而过的回折山道,此刻的他正自难得地从容行于其上。

    有的时候走得慢一点也并不算是一件坏事,放松慢走之中可以考虑很多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的柳月亭就是这样的在行走着,他今日起得早,到现在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之后他又走了一段时间,经由眼下的这条盘崖山道,行至了天都峰后山腰上的一处半山平台上。

    此刻,那山台临崖的几株苍树之下,通往后方玄清峰的一座天然石桥的桥头两侧,两位看守此地的弟子--季栩与方霄二人正自各立一旁。

    “两位师兄,”当下柳月亭行至石桥之前,向着二人稍一拱手道,“我现在正有要紧之事要去向师父禀报,烦请准许通行!”

    闻言,那二人相视互意,脸上神色略带存异之余,其中的那位名叫方霄的弟子口中笑了笑,向着柳月亭道:“嗯,柳师弟,既如此,便请过吧!”

    言罢,他又转头了向着另一边的季栩目示以意,二人同时更往两旁一退,让去。

    “多谢!”柳月亭面不改色,口中回谢道了一声,随后踏上石桥,继续朝前而去。

    眼下此刻,这天生桥上虽是颇为狭窄,不过其上的一道小径两旁却生长着一些树木。当下柳月亭行于这石桥之上,后边的那处崖台很快便被周围的林木所遮挡不见,不过他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但闻自己刚走后不久,那后边的桥头处便即传来了一阵言语议论之声。

    还是先前在那参合峰上的那次,他显露出那套本不该展示于人的剑法,当众让天都峰上的秦元辙师兄为之挫败,从此之后,他行于宗门之中便时常招致一些异样的目光。

    不过这对于已然承受了多年这般目光的他来说,对于眼下自己在门中新近招惹上的一些非议,他知道如今的自己或许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的。

    但凡如若时光可以倒流一次,他只希望自己先前在那参合峰上之时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手。

    心怀着这番想法,当下他走过石桥和石峰,抵达玄清峰半腰,走上玄清峰顶,最后一直走到了后山的清灵殿前。

    此刻的殿堂之中远远看去,门中正隐隐飘散出淡淡青烟。

    柳月亭走到这里忽而站定,随即转身往那殿宇之下走去,行至大门前时他驻足而立,稍定心神,随后抬头向着那门内恭声揖问道:“师父,你在吗?弟子是柳月亭。”

    殿堂中一片沉寂,青烟如故。

    柳月亭望着此刻那正从门框之中轻柔飘散而出的缕缕轻烟,眼中掠过一丝夷犹的神色。这焚香之烟看上去像是刚点着不久,但眼下师父却似乎并不在此处,他此刻有些犹疑不定着。只是这清灵殿原本是门中祭奠列代先辈之所,并不是普通弟子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当下他虽有紧要之事要行禀报,不过一番犹疑之余,终究还是没有踏入门去。

    随后的他循着了殿宇前方的一条石径,又继续往前行去。

    只是眼下过了清灵殿再往前去之余,那从方才开始就萦绕于周身的一层淡淡暗色雾气便即渐渐浓厚了起来,同时那其间蕴着的丝丝寒意也愈发作盛。

    再往前去,更仿佛天色都暗了下来。

    看来这玄清峰上常有的阴暗天气倒兴许是跟这种暗淡的雾气有关嘛。

    此刻的柳月亭行走之中抬头而望,心中想到,正眼望着这玄清峰上那仿佛从苍穹之上直直笼罩而下的无边暗幕,眼角稍起了一丝自叹于作为一介世间芸芸众生的渺小无奈之色,这时忽而一阵袭遍全身的阴寒让他顿时收回了目光,下意识的紧了紧肩背周的衣裳,手指触碰到身上那昨夜师兄们给他包扎上的一层绷带,忽是心头豁然惊觉。

    眼下他自己行走于这玄清峰上所一直感受到的这种阴冷袭人的感觉,便即正是先前他于那柄“天璇”剑之上所感受到过的那种阴寒之感。

    此刻他的心中乍一然生出这个想法,再度举目望去之时,那一度笼罩于这峰上的暗色雾气,仿佛也让他正看到了那柄“天璇”剑之上始终为一层黑雾所萦绕的景象来。

    那原来也是近乎相同的黑雾!

    心中的惊异更盛,当下他按捺住心中隐隐生起的一阵骇然,循着那黑雾深处继续行去,过不多时,来到一座铁锁结阵的塔楼之前。

    门中的“镇妖塔”,对于这里,他想起先前师父带着他和金燕师姐二人曾经一起来过一次,不过当时的他也未曾怀有多余的心思,然而眼下当他循着那黑雾浓重之处而行,不觉之间,却是又被引至了此处。

    镇妖塔前的空地上歪歪斜斜地伫立着几块石碑,从周围十数丈开外的地界上拔地而起的四条巨大锁链横空连接于塔顶,常于风起之际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响,如泣如诉般。

    塔身之上的黑雾胶着而浓厚,翻腾涌动着有如活物,看来便似乎是这峰上黑雾的源头了。

    难道竟会是这“镇妖塔”中有所异样吗?

    柳月亭的心中想到,随后仿佛就像是被吸引着了一般,又继续朝前行去。

    一道古朴的青铜大门,虽有着一些划痕分布其上,不过年生日久之下却没有生着锈迹,反倒显得那些划痕看上去是那么的清晰而分明。踏过两级石阶继续往前,柳月亭行至塔底的入口之前,伫立而望着面前的一扇厚重的青铜大门,眼中闪动莫名神色。

    相传镇妖塔早在天墨门正式创派之前就已然存在。

    传说在一千多年之前,这世间曾经存在过许多妖魔邪物、山魈精怪之流,在当时,后来创立了天墨门的先辈祖师们心怀降妖除魔之道行走世间,以修真道法降伏为祸世间的妖魔,封印于这镇妖塔内,再凭借以塔中的一套大玄妙的“神剑伏魔阵法”诛灭邪魔,自此堕入轮回。

    曾经镇压了无数妖魔的镇妖塔,同时也是曾经令过无数妖魔形神俱灭之所在,哪怕直至今日,相传其内还仍然封存着大量妖魔邪物被诛灭之后留存下来的妖邪之气。

    而眼下,如今的这股从镇妖塔上发散出来的邪煞之气是不是就是那从塔中外泄的妖气呢?

    当下柳月亭的脑海中闪现过这个念头,之后便就一直挥之不去。

    倘若这镇妖塔终是有所异样,那也是该要一并禀报师父的吧?

    接下来,他于心中继续想到。此刻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两扇铜门中间的地方,本该是寻常之门扣环的位置上,那里却是一道八卦形状的凹槽,朝内凹陷着,其间嵌放着一块朝里放置着的八边形铜镜。

    这就是“镇妖镜”吧,镇妖塔的钥匙……

    他的心中有一个声音默念道,当下已然于一阵莫可名状的恍惚之中伸出了手去,仿佛是要去触碰那面铜镜。

    一尺、八寸、五寸、三寸,吼!

    然而着,就当他的手指快要触碰到那镇妖镜上之时,一道巨大的吼啸声自那前方的塔内赫然生起,随即又从那两扇铜门中凹槽缝隙之处激荡而出,直灌入耳!

    那啸声初时听来如野兽嘶吼,中转高昂清凛有如龙啸长吟。柳月亭心头大惊,豁然抬头,身子不禁连退几步,一时伫立于地,震骇莫名。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这时,柳月亭心中惊骇大作之余,忽而又闻一道凛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回身看去,却见是参合峰门主清殊道人正不知何时立于自身之后,脸有愠怒之色,当下忙调整气运,拱手而道:“参见太师叔!”随后口中稍一停顿,又道,“弟子今日过来是有事要向师父禀报。”

    清殊道人寒声道:“你不知道此处是我门中禁地吗?”

    “这个弟子知晓。”柳月亭有些支吾道,“不过最近师父一直都不在峰上,弟子又实在是有要紧之事待要禀报,所以方才不得已而来。”

    清殊道人闻言未语,眼中神色飘忽不定。

    柳月亭眼中看去,有一刹那间仿佛有觉清殊道人此刻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陌生,浑然不似平日里让人瞻拜敬仰的那位宗门长者,心头不禁正有些暗自纳罕着,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忽而旁边处,另一道含带着惊讶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月亭,你怎么来了?”

    柳月亭听出那声音,转头看去,见是师父袁迎舟正朝这边走来,当下又朝向那边揖道了一声:“师父。”

    清殊道人脸上神色转变,也转头向着了袁迎舟道:“你就任由弟子在此地到处乱闯的吗?”

    “还请师叔见谅,是我叫他过来的。”袁迎舟走到近处站定了,口中道,“这段时间我也难得在蕴秀峰上,是我吩咐弟子们有事可以来这里找我的。”

    清殊道人似乎还待言语,但眼中看了看伫立一旁的袁迎舟,一时又缄默着,过得一刻,终是转身拂袖而去。

    “恭送师叔。”身后的位置上,袁迎舟的声音道。

    “恭送太师叔!”随即,柳月亭的声音又跟着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