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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诀别

    天明。

    晴朗的日子,和煦的阳光洒满大地,白晃晃的,让人乍然出来时,不禁要稍微眯一下眼。

    经历了昨日阴霾的镜州城中,仿佛所有的阴晦之气,在这一刻,全都为之消融殆尽了。

    一处临水茶铺,柳月亭坐于板凳之上,双眼望向周围的街道。大概也是因为了这天气的缘故,今日街上的情景倒还算是繁闹,人来人往之余,不时地还能够从中看到一两个天墨弟子的身影。

    过得一时,开茶铺的老板端了一些杯盘过来,在他的这桌旁坐下了,径自拿起一个杯子,喝了起来。

    时下正当巳时,来茶铺里休憩作饮的客人不多,一时还算清闲,但待会儿就不一样了。江湖之人行走于外,原本常有不便,餐风饮露多是常态,但饭可以偶尔少吃几顿,水却是万万少不了的。

    故而,虽然对于店家其人的弃武从商,表示有点不好理解,但每当看到他收钱如流的模样,柳月亭的心中也就每每释怀,心道,这倒是找了一门很有前途的营生。

    “柳兄弟,可要来点喝的吗?”见他从上午一来就闷声而坐,许久一言不发,这时,老板不禁开口招呼道。

    柳月亭转头向他看了一眼,道:“多谢,不过,不用了。”

    宋铁柱顺着他的目光,向着周围的几条街道上望了望,随后点了点头,言道:“嗯,对了,听闻你们从昨日开始,戒备至今,不知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听他如此问道,柳月亭微微一怔,想起来昨日之事。

    自从昨日深夜里,那许多落仞峰与天都峰弟子下山而来,之后,自己蕴秀峰这边连同着最早一批下山的同道们、便即先行歇息了。而至于再后来时的情况,据早上过来的落仞峰弟子说道,那后半夜里,除了城中某处无人居住的宅院意外失火焚毁,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异状。

    而那处失火的宅院,早上有天墨弟子过去查看,却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发现。住在附近的居民只道,那座宅子早就无人居住了,庭院之中的树木久未打理,生长得过于葱郁,一到夜里就阴气森森的,入夜后,许多人都不愿意朝那边走动。

    遂开口,如此回应道了。

    宋铁柱听得专注,不过既然当事人都说了无甚异状,他便就随便应承了一些诸如“真是万幸”、“如此就好”之类的话语,也就罢了。

    稍后,有新客人光顾,他在这边闲聊了几句之后,就正要过去忙活,不料才刚起身走开两布,后面之人的声音又突兀而起:“对了,你可知晓那‘长缨门’位于这城中何处?”

    宋铁柱身形一顿,关于这个问题,他倒的确是正有所晓得,遂言语以告,只是末了,又追问道了一声:“不过,不知柳兄弟要去那里,却是为何?”

    柳月亭转过视线,径直望向了前方不知名处,淡然道了声:“有点事情。”

    宋铁柱稍微错愕,但一时间也没工夫多想,忙着过去招呼客人了。待忙碌完时,转身回来,却见那一张桌子旁空荡荡的,不知何时,刚才的人已经离开了。

    颇具烟火之气的江湖门派“长缨门”,早先,其门派驻地并非是这镜州城,而是在那故姜国的都城,烟波城中。

    自从昔日之时,故姜国为几股外力所倾覆,烟波城也为贼人所掳掠践踏,陷入了一片乱局。在当时的那场风波之余,长缨门迁移至这青凫国,重立宗派,到如今满打满算,也才不过有十余年。

    这与已然扎根于此数百年的天墨门相较,就好比是新邻与旧人,彼此间虽然新近为邻,不过以往却无多交集。另外,再加之这些年里,那长缨门杨老门主时常在外,门派中只由少数弟子留守,两派间相互走动的时候也少,虽是相去不远,不过倒也是一直难有熟面的机会。

    按照方才所获知的路线,柳月亭来到了长缨门位于城中的门派阵地。

    从那平平无奇的一条街巷中行出,乍然踏上一条宽阔敞亮的大道,前方三四丈开外,一座规模宏大的庄园便即赫然入目,庄严坐落于大道的对向一侧。

    周边两排长长的围墙之上,青砖蓝瓦。中间处,两扇青铜大门朝里而开,门楣上方的牌匾上写着门派之名、极具庄重之风的“长缨门”三字。

    柳月亭走到大门之前,朝向那里面望去。

    不过视线为那门内近处的一座巨大的山石屏风所阻,一时之间,倒也难以再看到那里头的情景,反倒是让门口的两名手持长兵的守门弟子有所关注,一起目视了过来。

    想到自己今日也并非是过来无理取闹,略一思忖之余,柳月亭遂径自行至上前,朝向那二人,抱拳而道:“两位同道辛苦,在下天墨门柳月亭,今日前来贵派拜访,原是所为寻人,还要烦请二位传告一声。”

    那二人对视一眼,面上略微浮现出了些许惊讶神色,稍后时,其中的一人开口道:“这位天墨门中的柳兄弟,真是稀客。不过,请恕我等少有接待来自天墨门中的道友,失敬之处还请莫怪,可不知柳兄弟时下所要找寻之人是谁?”

    “不敢。”见对方还算客气,柳月亭也不禁稍松了口气,应道,随后顿了一顿,眉宇间神色凝聚,续道,“请问贵派中的一位姜雪灵、姜姑娘现下可在,如若方便的话,还望二位能够帮忙转达一声,就说在下今日前来,有事相询,相候于此,盼望一见。”

    闻听柳月亭此言,那二人不禁又互视了一眼,彼此脸上的神色更甚了。

    “你是要找姜小姐吗?”方才那答话之人回应道了一声,有愕然之色溢于言表。

    柳月亭又言道:“是啊,就是与贵派中杨瑛杨姑娘在一起的那位,我看她们好像也是熟识的样子,如果两位方便的话,还要有劳转告一声。”

    那二人相视一笑,道:“如果柳兄弟是要找姜小姐,那也就不必需要我等转告了,因为她现在并不在这里。”

    柳月亭闻言一怔,又追问去处,但二人只道不知。

    正自疑惑之时,那大门之内恰巧路过了一个女子,身材高挑,举止生姿,正是日前方在校场上露面的杨瑛,此时大概也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转而朝向这边过来。门口二人见她行来,纷纷颔首示意,随后一起回身,伫立于了各自的位置之上。

    “啊哟,这不是柳师弟吗,今日怎么过来我们这里了?”认出门口的客人,杨瑛露笑招呼道。

    柳月亭面色滞了滞,应道:“在下今日前来,原本是向姜姑娘有事相询,不料却是得知,她今日并不在此处。”

    杨瑛含笑道:“你要找她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再说,你来这里,自然是找不到她人的啊。”

    柳月亭讶然道:“此话怎解,难道姜姑娘她平时不是身处于你们长缨门中的吗?”

    杨瑛稍稍一怔,随即不禁哑然失笑道:“她从来也不怎么在我们这里多留的啊,你就是往我们这里跑一百回,恐怕也是见不到她一面的了!”

    柳月亭默然片刻,道:“那不知她现在何处?”

    杨瑛反问道:“你从那镜花楼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她吗?”

    柳月亭奇道:“我可不是从那里过来的--”忽而眉头一皱,若有所感,续道着,“那如此说来,难道姜姑娘便是住在那酒楼之中?”

    杨瑛言之凿凿,应道了声:“是啊。”

    江湖儿女之中,究竟什么样的人,方才能够将那城中最贵的酒楼,当做自己的家来住?

    对于这个问题,柳月亭身上那一贯贫瘠的腰包限制了他的想象,难以设身处地地去思考答案。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定然是不差钱的人。

    而至于什么样的门派弟子,平日里会不待在自家的宗门之中,而是身处于奢华繁荣之所?

    面对这个疑问,当柳月亭想到了自己所在的蕴秀峰上,近段时间里,那几位下山之后流连不归的师兄,便也就顿时释然了。

    去往那镜花楼的路,就算不消问人,柳月亭也是有所识得。

    当下,他径直轻车熟路,朝向那边而去,不多时,人已至。

    站在酒楼大门之前,他悄立片刻,低头往此刻腰间绑着的两柄剑看去,那其中,一把为委托落仞峰上的师兄重铸完成之剑,而另一把则是日前承蒙馈赠的异乡之剑。时下,双剑并列悬挂,虽则剑型各异,不过也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多少违和之感。

    查看多时之后,又不由伸手将剑鞘轻稳了稳,方才抬头举步,跨入了酒楼之内。

    时下临近午时,酒楼大堂之内,已然落座了有不少的客人。柳月亭进门之后,径直行至到了柜台前,向着那正忙于低头记账的管事说道:“烦劳店家,不知现在能否行个方便?”

    那管事抬头看来,认出他人来,当即笑颜问候。随后,在得知了柳月亭的来意之后,也未如何多作考虑,便将他所欲要拜访之人的门牌号相告知了。

    “泽”字十一号?

    听到这个名号,柳月亭霎时间只感到一阵毫无头绪。他以前虽然也在这里住过几天,不过当时也只是仅需记住自己的房间位置即可,从来也没去关注过那些花样繁多的房号。

    而这镜花楼临近天墨门脚下,依据八卦意象来为客房命名,也可说正是情理之中,只不过,这倒是叫那些想要进入酒楼中寻求拜访之人,陷入了头疼之中。

    “天”、“地”、“山”、“泽”、“水”、“火”、“风”、“雷”……

    柳月亭独自走开,行至到了一根柱子旁,开始算计方位,不多时,满脑子里都是各种卦形,正心想着,委托管事的安排一位伙计带路,这时,但见那大堂中间的楼梯上,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轻盈走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中但觉,此时此刻,那楼梯之所以宽阔,便是为了让她能够从上面从容地走过;那楼梯之所以铺设华丽,仿佛也全是为了映衬她本身的存在。明明无甚稀奇的事物,但和她沾上了边之后,似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当下时分,姜雪灵从楼梯上走下,朝向门口这边而来,一身的轻装打扮,腰悬一柄吊穗长剑,似乎是正要准备出门。那脖颈后的长发也束上了,勾勒出俏丽婉约的面容,有如清水出芙蓉,让人只望去一眼,便仿佛感受到如同春风拂面的清新气息。

    柳月亭这边还不及反应,旁边柜台后的管事已然迎出,向着那前方盈盈走来的客人,殷勤招呼道:“姜姑娘可是现下就要外出,我们已经安排妥当,往后必当妥善照看于尊客行李,还请尽管宽心!”

    姜雪灵莞尔一笑,言道:“那便有劳店家了。”说道着,从身上拿出了一锭银钱,放在了柜台面上。

    那管事一见,连忙赔笑道:“这可如何使得,我们已然收了姑娘房钱,后续稍加照料也是应该,又怎敢再多收钱物!”

    姜雪灵脸露笑意,暂不作理睬,信由眼波流转间,忽而向着柳月亭这边看来一眼,随后又向着了那管事,口中续道:“听闻近日有不干净的人物现于城中,为了此事,天墨门中的诸位侠士正忙于守卫一方平安。至于这点钱物,我看就有劳店家掌管,倘若是有机会,遇到那天墨门中之人,就烦请店家代为招待一番吧。”

    言罢时,她也就不再如何停留,继续朝向门口而去。期间,从柳月亭的前方经过,她也未再投来目光,只是脸带笑意着,径自走过了。

    而看着那女子从面前经过,须臾,只徒留了一道行出酒楼而去的身影,柳月亭的面色于蓦然之间不住沉去。

    那样一个在不久之前的某个夜晚,潜入了自己客房之中,抢夺走天璇剑的女子身影,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之中频频浮现,并与眼前的身影渐渐融合为一。

    出得酒楼来,顺着街道边缘走了一截,大概也是感觉到了身后之人的跟随,姜雪灵脸上神色一动,就正要转头回身,忽然间,后面一道冰冷的言语声响起:“不知姜姑娘今日此去何往?”

    闻言时,姜雪灵微微一怔,停住了脚步,刚要转身,那声音又道了一声:“别动!”

    遂索性站立于地,头也不回地道:“当然是所为我们门中之事,但至于具体为何,却恕不便告知。”

    “即是如此,那在下也就不过问便是。不过,在此之前,”柳月亭微一颔首,续道,“却要相请将那天璇剑归还。”

    姜雪灵身子微微一动,应道:“你在说什么,那剑先前不是让你给拿走了吗?”

    柳月亭冷冷地道:“是没错,但是后来可是又让你给夺走了吧,与那刘亦谋合伙一道,算计于人,联手演得好一出声东击西的把戏!”

    姜雪灵道:“你别胡说,我哪有!”

    柳月亭冷哼一声,笃信自己看得真切,分明不由她辩解,又道:“此外,还有,依我看来,姜姑娘也还真是使得一手好剑法。不过,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长缨门中所使用的该当是枪法,而非剑法才对吧?”

    “我便是使剑又如何,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长缨门中之人了?”姜雪灵应道,话音中有隐约的不满之意。

    柳月亭径自不理会得,又反问道:“那么,你现在终于是能够承认了吗,那晚到我房中夺走了天璇剑的,果然便是你吗?”

    姜雪灵默然片刻,终是道了声:“没错,便是我了。”

    柳月亭的面上,一丝伤痛而失望的神色闪过,恨恨而道:“所以,也是难怪,我看上次在那璃水之畔,你我莫名落入那魔教圈套也是,还有昨日,你让杨姑娘去夺那天权剑也是。难道说,你当真便是与那刘家堡暗自勾连的魔道同伙吗?”

    稍微顿了一顿之后,姜雪灵满不在乎的口吻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当做是了吧。那么,你现在可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说道着,她身子微晃,就要举步走动,这时身后一声拔剑出鞘的“呛啷”声响过,再接着时,一截雪亮的剑刃搭在了她的肩头之上。

    “你做什么?”姜雪灵微一侧头,向着那截剑刃看了一眼,略有弧度的单刃剑剑尖,透射出森然的凉意,不禁言语道。

    柳月亭愤而决然道:“请恕正邪不两立!”

    姜雪灵回过了头去,再也不去朝后面看,淡然的口吻道:“所以,你是要杀了我吗?”

    她没有再回过头,因而,也没有看到此时的那身后之人,脸面之上是何种神色,只是感觉时间仿佛过了很久,那道言语声方才又再度响起,带着了些许违心过后的凄楚之意:“你走吧,往后不要再让我碰到你做那恶事,否则恐怕难以再有第二次机会。至于天璇剑,烦请你放于镜花楼中,我后面自会去取。从今往后,望你好自为之。”

    依然没有回头,在肩上的剑刃移开了过后,她径自朝前而去,行出一段距离之后,转身没入了一条街巷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