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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赴约人

    将近午时,天都峰上已然聚集了不少弟子。

    这时候的天墨山门,宽阔宏伟的巨大牌坊之下,一位灰袍老者威严而立,正是直接从玄清峰上过来的清殊道人。一侧的稍后并排位置,依次是秦元辙与莘瑶二人,而先前在那玉道上散乱开来的弟子们,这会儿自然是全都退到了后面的天都峰广场。

    天墨弟子的旁侧,为是从别院中休顿罢了,直接而来的长缨门门人,以及一番游览之后归来的翠烟门门人。

    时下,两派领首之人一一向着清殊道人行礼问候,表明来意。

    只是那梁骁与玉铃音二人,尽管均为两派之中的俊秀之人,不过算起来原是与天墨门中的青年一代同辈,与清殊道人颇有辈分之差,寒暄之余,难免有主客疏离之嫌,遂又有秦元辙从中往来,两边接引,消除嫌隙。

    罢了,两派门人与天墨弟子同立于山门之后,各自神情肃然,也就不再话下。

    山门的外面,玉道尽头连接的山道,初始一段往横向延伸,从广场上朝那边看去,山道上的情况倒也还算是依稀可见。

    又过得一些时分,堪堪到了时辰,山道上浮现出了几道人影,初时相隔甚远,只能看到隐约的影子,须臾可辨身形,一行共有四人,当下行进速度颇快,不多时已至玉道前。

    这边众人的目光看去,各自眼中均流露疑虑之色,来人并非是当日的那位天墨旧人,眼前四人明光铠加身,腰悬制式佩刀,却是均作士卒装扮。

    周围一番轻微的言论声中,秦元辙眉间稍动,转头朝向清殊道人看了一眼,随即也不如何开口言语,略微颔首一揖,径自上前,迎上了那正从玉道上而来的四人,抱拳道:“诸位,我们天墨门今日处理事情,原本来者是客,不过倒还是要请问一下,不知各位此来是所为?”

    闻言,那四人中领首一人朝向天墨山门那边望了望,然后回礼应承道:“有劳相迎,末将中州泽鼎城天策府张平。我等得知贵派今日有要紧之事,自是不敢叨扰,所以这才紧赶慢赶,好在并没有耽误贵派的事情。”

    秦元辙有所疑色道:“原来是天策将军府门下,请恕有所失敬,不过,却不知各位今日而来,是所为何事?”

    张平道:“我等今日前来是奉将军之命,转交一封信函给贵派袁掌门,还要麻烦传达一声。”

    秦元辙眉头一凝,道:“这倒是不巧,掌门师叔今日并不在门中,不知能否先由在下接收,待掌门师叔回来再行转交?”

    张平道:“末将奉命,定要将此信亲手交到袁掌门的手中,就恐怕有所不便……”说着,他的目光不经意往山门方向望去,面上略现犹疑之色,忽而发问道,“可不知袁掌门他何时回?”

    秦元辙沉吟着道:“这个就难说,掌门师叔行踪缥缈,也难能揣测。”说到这里,他略微转头回看一眼,续道,“那要不这样如何,现下我们门中清殊太师叔在此,此信由我交由他老人家之手,后面由他再亲自交给掌门师叔,不知尊驾以为如何?”

    闻说如此,张平面上神色闪现,略作思忖之余,抱拳道:“区区之事,如今既然袁掌门不在门中,能够承蒙贵派老前辈出面,我等自然也是不敢再心存异议。如此,那便有劳了!”

    说完,他低头去解铠甲系绳,取下了一面胸甲来,从内里夹层中取出一封信笺,向前递出。

    秦元辙微一颔首,一手接过,见那信笺,白纸红签,上面正写着:

    天墨袁迎舟掌门亲启。

    “此信便请烦劳转交袁掌门之手,今日我等也就不再相扰,就此告辞!”

    随后,张平率人道别,秦元辙抬头应承罢了,几人遂径自离去。

    转身行回,秦元辙将信交给清殊道人,说明是从中州泽鼎城而来。

    清殊道人闻言不语,微微一笑,便即收下了。

    秦元辙面带顾虑,从神色上看来,似乎原本还有心想要说道些什么,见此状况,终是不曾开口。

    论说江湖之中的宗系派别,尽管各家各门,情况不同,但都极少有与世间的官府行伍阶层往来。君国城府与江湖武林,一居庙堂之高,一处江湖之远,彼此间原本就是互不关联的存在,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对于这一点,在寻常的江湖门派中尚且体现,凡有气节的习武之人,多对于结交官府行伍中人、图为荣华富贵之流讳莫如深,更遑论讲求参研修道的天墨一门。

    时下,在那四名军士离去之后,虽然天墨门这边领首的清殊道人与莘瑶等人的口中并没有说道些什么,但在弟子中却是有所反应,引起一些声音。

    而至于在场的正道宾客,那一众长缨门门人也就罢了,原本就多旧姜国行伍出身,如今方处江湖之远,成为世间正道中人;但另外的几位翠烟门女弟子的脸上就均爬满了疑虑之色,只是一来碍于客家情面,不便多作冒昧的问询,二来这书信来往,纯是个人之事,旁人也难能置喙。

    再说那其中也未必就真有什么,可以想见的是,但凭以天墨掌门的身份,天下间多少王宫城邑自是无不想攀附,有几封示好的书信送来也属平常。

    逐渐理清这层原由,众人心头便即各自释怀,这事也就被淡过了去,只当作了一件平素少见的趣闻。

    只是这一番事头之后,离午时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约定之时早过,但还不见那赴约之人,一时,广场上人群中的氛围也有些松懈了下来。

    “那泽鼎城远在中州,山遥路远,也不知能有什么事给师父来信?”蕴秀峰众人间,周斛的声音说道。

    郭守田闻声回应道:“师父他老人家早年行游天下,兴许是与那里的人有所结识,如今只是故人间书信叙旧也说不定。”

    罢了,一旁的程银也接嘴道:“刚才那人不是说奉将军之命吗?那泽鼎城是为南中州咽喉要地,天策府武将云集,就不知是哪位将军,倘若是那一位‘天策上将军’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是一位刀法厉害的人物。”

    郭守田寻思之余,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嗯,我看这也是不无可能。以师父的修为与身份,倘若是那些世间寻常的官人军士,想必也是难以入他老人家的眼……”说着又叹气,“哎,只如今师父多日音信全无,今日我们天墨门中生事,也不见他回来主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

    听他唉声叹气,一旁的周斛乐道:“师父他那里什么状况不知道,但大师兄你的状况却很清楚啊。你看护不周,如今二师兄和六师弟才是音信全无,等师父回来,看你后面要怎生交代。”

    郭守田闻言失声。

    蕴秀峰上的两位弟子先前下山之后就一直杳无音讯,上次在镜州城校场之时,蕴秀峰人员不齐,门主袁迎舟一番查问之后就已然知晓。如今他虽然一时追拿魔教未归,不过于此一事,自己早就罪责在身,至于后面要交代什么之类的,说什么也无用了,一番处罚肯定是跑不了。

    一想到这事,他心头就如一块大石压下,眉头也不觉扭曲了起来。

    稍后,周斛突然正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我刚才听说落仞峰的韩师叔已经回来了,我们现在过去奚常师兄他们那里看看吧,兴许有师父的消息也说不定。”

    语落,就去搜寻广场上的落仞峰弟子身影。

    闻言,旁侧的程银愕然一声,道:“韩师叔回来了吗?”

    周斛道:“是啊,我刚才听他们落仞峰的人在说,好像是昨日白天就回来了……”正说着,又不觉朝向另外一边的柳月亭看去,招呼道,“柳师弟,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去看看奚师兄他们那里有什么说法吧。对了,怎么不见金燕师妹呢,最近是不是好像经常看不到她……”

    “好的,周师兄。”

    柳月亭闻声应承,接着,听他后面又问起金燕,又道:“我刚才看到她好像是去了笼月峰那边--”

    随即,他的目光便顺势朝向不远处的一众笼月峰门人扫去,却见那边,这会儿一众笼月峰女弟子聚作一处,正在互相传递观摩着一件事物。

    而那东西,就算是如今将黑布扯掉了,换上了某种白色纹布,他也依旧能够一眼认得,分明就是那数日之前,从自己这里交出去的那柄“天璇剑”。

    才转眼,那事物传到金燕面前,金燕一面伸手接过,一面转头向这边看来,迎着柳月亭的讶异目光,她另一只手捏成拳头,又故意举起来,冲着这边晃了几晃。

    “轰”的一声,柳月亭只觉仿佛有东西在脑海中突然一下炸开,跟着胸中激荡难平,就像是被一把大锤狠狠砸中了胸口。

    清阳光辉洒落的天都峰广场,陆续又有一些弟子从各峰而来。除去那山门附近聚集的人,广场上一度人流穿行,九座大小练武台之间的夹道里也有弟子停留观望。整个广场之上,有平素难得一见的热闹景象。

    一处石雕练武台跟前,蕴秀峰众人正与一行落仞峰弟子聚面言谈。

    周斛:“什么,韩师叔也不清楚吗?”

    “也不是不清楚,”奚常说道,“师父他并没有说起此事。”

    周斛道:“可是,那日韩师叔也没有回山,我们还以为他是和师父一起去追拿那魔教之人了。”

    奚常眉宇间略微不展,道:“嗯,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

    蕴秀峰众人互相望望,眼中有所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那奚师兄,”这时,一旁的程银也道,“韩师叔对于那日镜州城中的事,有提到过一些什么吗?”

    “这个……”奚常犹疑着,接着稍一沉吟,抬头而道,“其实师父他自从回来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我们都见不到他。所以,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蕴秀峰众人齐齐扶额,这一条线索也断了,其他再无头绪,人人望天兴叹。

    ……

    时光流转,午时过后,广场上的氛围平静了些。

    就在大家开始以为,今日大概终究还是无事发生,已经可以动身,山门方向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情势之下,广场上面的天墨弟子纷纷移步,往那边而去。

    临至近处,但见此时此刻,那山门之外的玉道上,正独自站立着一人,一身黑色服饰配一顶黑色斗笠,正是数日前在那镜州城中夺得了“天权剑”的人,昔日的天墨旧人,今日的宗门弃徒--祝青锋。

    一阵突然的静默中,两边对峙一刻,秦元辙略微侧头往旁边望了一眼,作势就要向前一步踏出。

    清殊道人稍一抬手,示意他不用出面,随后微微一笑,向着那前方之人,开口言道:“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祝青锋略微抬头,玉道与山门中间隔有十多级台阶,从台阶之下看去,高大的天墨山门仿佛显露着从未有过的恢宏气派,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来得肃穆庄严。

    “当然要来,”台阶下的玉道上,祝青锋平淡的口吻说道,“旧怨未消,新仇未了,如何不来。”

    清殊道人道:“你想要怎样消除?”

    祝青锋右手抬起,将手中握着的一柄剑平举胸前,然后以左手托住剑尖一头,低下了头去,目光落于剑身之上,淡然的语调又起:“七日之前,我立下今日之约,但那已经无关紧要,在此之前,我只要问一句,袁迎舟何在?”

    清殊道人道:“他现在不在这里。”

    祝青锋低笑一声,道:“他让你们这么多人出面,难道以为这样就能躲得了吗?”

    清殊道人道:“当日你们那镜州城一事,他如今一直未回,你们后面没有在一起叙旧吗,如今怎么来这里找人?”

    祝青锋静默片刻,双目视线兀自落于身前平举的剑刃之上,道:“那么,再就是这‘北斗七星剑’。”

    清殊道人淡然一笑,道:“此剑我们天墨门当然是要取回,但是不在今日。眼下难为弟子们为了你聚集于此,也难为你来一趟,不过,请回吧。”

    此言一出,天墨众人间纷纷侧目,一旁的长缨门与翠烟门宾客也不禁看来。

    祝青锋仍旧没有其他动作,口中只道:“当日天墨门三位门主亲自临场,我以为你们对此剑志在必得,如今为我所有,你们应该并不希望看到。”

    清殊道人道:“不错,七星剑的确不该落入尔等之手。”

    祝青锋道:“可是怕从我手中赢不了?”

    清殊道人道:“我听说你们搬弄出一套剑法,”说道中,不觉一笑,“‘两仪剑法’便‘两仪剑法’,加上个‘真’字,沦落得不伦不类。”

    祝青锋道:“既是不伦不类,那你们又还有什么顾虑?”

    清殊道人道:“近日多事之秋,我天墨门不便在家门中操动干戈,今日不会有什么争剑的戏码,此事七日前在镜州城中就已经结束。眼下这天权剑确实为你所得,但来日我天墨门需要取回,也无须再经由比试,自然另有法子。”末了,又补充了一声,道,“所以,这便请回吧。”

    言罢,身形甫动,就要转身而去。

    正在这时,斜下方台阶外的玉道上,祝青锋的声音又飘然而起:“那今日就姑且先不以这剑为筹码,换成点别的如何,倘若是我输了,自己甘愿进那镇妖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