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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寒冰地狱

    乱局中,周围连片的惊呼声起伏罢了,早有两波天墨弟子急急忙忙过来,将举措不定的二人接走。

    刚才见状,那边莘瑶中断施招,本来也要过来查看情况,中途为祝青锋所阻,二人又是一阵刀剑相向。

    清殊道人寒脸回身,向二人那边面朝过去,目中闪过一丝异样光芒,身形再度化作一道灰影,一个急掠到二人跟前,生生站定,一手成掌,朝祝青锋手中“天权剑”如电抓去。

    他这一手极快,从移动身形到伸手夺剑全然只在一瞬之间,但那祝青锋竟也有所手段,换做旁人或许都还来不及反应,他与莘瑶对招之中也察觉到形势,当即是一个侧闪加后跃,避了开去。

    清殊道人面上如罩寒霜,一挥袖袍,凭空数道冰棱直飞过去。

    祝青锋连舞几剑,尽数接下,正一个借势发力,运剑朝前突进,前方清殊道人原地不动,一掌隔空推出,刚才破他剑芒的那一招“绝冰壁仞”再现,一道冰壁迎面撞来。他身形立时朝向旁侧一晃,避开了正面方向,却仍将要被冰壁的侧边刮中,忙又是一个横剑护身,格挡下来,身子为那冰壁撞来的势道牵引,旋转一圈站定,已然是倒退了有将近一丈之远。

    堪堪稳定身形,那边清殊道人后招又至,剑诀斜斜抬引,地面上一座五角飞檐的冰塔连续破开土石,拔地数丈,矗然而起。祝青锋退避中为塔楼的一角飞檐带中,身上立时挂伤,不及调整身形,那塔楼尖顶上一道霜雪之风生起,旋转笼罩而下,将整座塔楼连带周边区域尽数罩住。

    刹那间如同置身寒苦地狱,蚀入骨髓,雪风中又夹冰棱,锋锐无形,如那在世作恶者身死后所堕之寒冰地狱,受尽诸苦方入轮回。而此刻,天墨功法中的一招“重楼飞雪”,那使出这一招之人,仿佛也化身而为十殿阎罗,傲然天地,睥睨众生。

    祝青锋身受极大苦楚,为棱刃所划破的伤口流不出血就已然冰固,他此刻身形近于凝滞,冰寒透彻入骨,气力几乎消尽,唯有手中那一柄天权剑,傲然于冰风中,剑身愈发嗡鸣之音,剑刃的部分恍若失真,唯独只见一片银白,看不清真切的刃口。

    抬手,刻画!

    艰难两个动作,他剑上生出一道剑芒,飞驰而出,断冰切雪,那塔楼的顶端一层坠落下地,周围一度环绕的霜雪之风势头稍缓。再度连舞三剑,一道“之”字形剑芒飞去,整座塔楼上又有地方崩裂坠地--

    而就在他毁去一部分塔楼,坠落下来的冰石震得地面隐隐颤动,升起阵阵冰雾,气力也有所恢复,就要一鼓作气连续施为,彻底破除这一禁制,冰雾中一股气流如浪涌至,转眼看去,一道巨大冰墙破开重重冰雾,朝向这边飞移而来。

    他转身一剑使出,剑芒只削下来少量冰屑,整面冰墙的势头毫无减缓。没有犹疑的间隙,一脚踏前站定,手中连起七剑,空中七道弧形剑芒接连飞驰而出,顷刻间全数击落在那冰墙上,随冰墙移动,冰雾消尽,剑痕深刻,显露出一个七角星的形状。

    但转眼,那冰墙也就没有再更近一分,伴随构成七角星的七道剑痕同时亮起,七道条形剑芒朝外同时发散而出,整面冰墙顷刻瓦解,无数大小冰石轰然落地。

    然而就在此时,在冰墙破开的一瞬间,漫天冰雨中一道灰影急闪,等到看得真切,清殊道人已然欺近到身前,右手两指成剑诀,急指而来。

    那两指不疾不徐,仿佛轻描淡写,但祝青锋骤然间满面惊愕,认得这一招“寒渊锁狱”,断不可接,只是他才刚刚一招“七星光芒剑”使完,乍然破开冰墙,不及料到清殊道人的这紧跟一招。避无可避中,只横剑身前,堪堪护住上身。

    清殊道人剑诀指来,点在他横剑的剑脊上,刹那间势道倾泻,祝青锋保持横剑招架的身形,连人带剑朝后方不绝退去,在他经过的地方,地面上一条沟痕的两侧,歪斜拔立起道道半人多高的冰柱。直到他被那一股力道推至四五丈开外的地方,周围地面上,瞬时乱立起许多道更高大的冰柱,直如一座乱叠的冰山。

    气定神闲,提步走过初时的一段冰柱沟道,面前一座将近两丈高的冰山,踏进交错冰柱下的一道洞门。

    清殊道人进入到冰山中,走到祝青锋的身前,面前之人此刻剑离于手,天权剑被封冻在旁边的一处坚冰里,半跪于地,身上克制不住地微微颤动,面上已是一片煞白。周身哪里还有一丝武人的内息,全然已如同是一个普通人。

    “你这是?哼!”清殊道人口中疑虑一声,转眼化作了一声冷哼。

    落日的辉光洒落。

    “诸位同道师妹当真不再多留吗,各位远道而来,我们天墨门可还未行地主之谊。”天都峰山门下,几名翠烟门弟子就要作别,齐齐而去,秦元辙闻讯而来,出言挽留道。

    “多谢秦师兄美意。”众人中,玉铃音走出来说道,“不过我们几人,这次外出是为门中事务,不好多作耽搁。况且如今贵派中的事情也是告一段落,我等多留无益,先前已向太师叔说明缘由,不敢再有所劳驾于秦师兄。”

    秦元辙肃容而道:“既如此,自然是不好耽搁各位的行程。但眼下天色将晚,要在夜间下这天墨山去,也是不易,各位尽管可以留宿一晚再走。”

    玉铃音朝身旁几位同伴望望,回头过来道:“秦师兄的心意,我们大家心领了。但这个恐怕也是有所不便,不敢再劳驾秦师兄安排,今日一别,来日方长,相信后会有期。”

    秦元辙凝眉思虑,但见对方去意已决,也是不再勉强挽留,拱手而道:“那如此,就祝各位师妹一路顺风,回去请代我向玉绡门主问一声好。”在同众位翠烟门女子道别过后,送行至玉道尽头,方才罢了。

    回到天墨山门下,已有长缨门门人等候于此。看到秦元辙行回,那梁骁开口道:“她们‘翠烟门’向来如此,让人难近,怕是枉费了秦师兄的一番心意。”

    秦元辙略微回看一眼,凝目望向那一众渐行渐远的女子,回头绕过了这一话题,言道:“那梁兄你们,可是有打算赏光?如今事有变数,一切要等太师叔后面决断,诸位‘长缨门’中的同道若是不嫌弃,可能还要烦请各位继续屈居我们这后山别院。”

    梁骁一笑道:“天墨山仙家居所,我等又怎会挑剔不满。只是就不知,太师叔他如今将会如何决断?”

    闻言时,秦元辙一阵默然,不禁是又一抬眼,朝参合峰的方向望去,眉宇间稍显疑虑之色。就在刚才不久,先是莘瑶对决上那祝青锋,后面一度身处劣势,本来就负伤几处,眼看又要再负新伤,天墨弟子中,再也没眼看的岳雨璇与危急中挺身而出的柳月亭先后卷入,反倒双双陷入险境,最后方才是由清殊道人救场,连续几招禁制招数,令得祝青锋无法动弹。

    在场所有人,包括清殊道人在内,最初见那祝青锋一手“真两仪剑法”使开,再凭借以诡奇身法,对决中屡占上风,后面以剑芒应对清殊道人的禁制招数,一开始也可算是游刃有余,倘若当真是如此发展下去,真能连败三位天墨门主也是难说。但后面一旦被迫失剑,众人这才惊奇发觉,他分明整个人周身没有一丝内息,跟那些没有功底的普通人可谓全无二致,一时纷纷纳罕。

    场上观战的韩东沧见他如此状况,短时间难以恢复,无法再战,向清殊道人提议到先让他稍作恢复,择日再行决武。清殊道人采纳说法,将他请去参合峰上,先行休整,而一起被请去的,自然还有岳雨璇与柳月亭二人。

    “你们的那位上辈师叔,功法当真是奇异,看来便是离出宗门,另外开辟了路数。”秦元辙一时凝眉思虑,梁骁又发声而道,“不过,对于你们那位师弟的功法,这里还要请秦师兄恕我直言,那魔教‘覆天教’之下,当年的‘邪皇’之名威震世间,所倚赖者两件威力绝伦的法宝,其中一件‘青薙冥火剑’,身受此剑者,伤处火焰不灭,深可见骨,剑身划过之处,甚至在空中亦能留下火痕,是为‘魔剑’。今日见你们那位师弟显露功法,刚才我等还在说笑,贵派中的那位师弟,是否竟化魔教邪法为己用,为我正道添加助力,还请秦师兄勿怪才是。”

    秦元辙眉头一挑,向梁骁看去,见他说出这话,竟仿佛当真一副玩笑的样子,开口道:“梁兄怕是多虑了,柳师弟身为掌门师叔亲传弟子,况且过去一直都无法‘炼气’,近日方才突破这一关,新练成的火象真气。”

    梁骁含笑而道:“既如此,看来便是在下失言了,只因当年,我们长缨门与那魔教也有过一些交手的时候,门中就有前辈师兄身受那‘冥火’之伤,至今仍然留下伤痛,所以才会有所多想,倒要请秦师兄见谅。此间是非曲直,相信后面太师叔他们那里,自有决断。”

    秦元辙面上一笑,应道:“梁兄不必客气,各位原本来者是客,我们天墨门的同道上宾,何况有所顾虑也是事出有因,那魔教当年果真作恶多端。眼下时辰已晚,便请移步别院,再行叙说。”

    “恭敬不如从命。”梁骁抱拳一声,随后便率上长缨门诸人,与秦元辙一道,同往后山而去。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天都峰广场,各脉过来的天墨弟子们,这时也都逐渐散去了。

    来到入暮时分,天色有些暗下来。

    参合峰主殿外面,淡淡的青烟萦绕,三两波天墨弟子相候于此,闲散于各处,细微的交谈声中,不时有目光朝向关闭的大殿门口望去一眼。

    此时此刻,就在那深邃的殿宇之内,一柄通体还透出着些许冰寒的剑,烛火之光照耀,二十年来首次显露真身,依旧是锋锐如初。

    “所以你是说,这柄天璇剑,是你在这天墨山中偶然拾得?”一道问询声中,清机道人将拿在手中的一柄剑又翻看两下,抬头向着柳月亭道。说完,朝旁边的清殊道人、秦元辙,以及莘瑶与韩东沧二人横看过去。关于在天墨山中找寻遗剑之说,早期天墨门里,甚至世间的一些有心之人,都曾经尝试过,此事屡见不鲜,不算稀奇,在场诸人自然也都是了然于心。

    “是。”对面的一边,二人垂首而立,其中的柳月亭拱手一声,应承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时,清殊道人口中一声,问道。面上神色难能捉摸,自从先前将三人请到峰上,先安排完祝青锋那边的事情,回头将二人叫来这里,一直都是寡言少语,由从玄清峰上闻讯过来的清机道人问话。

    柳月亭抬头愕然一眼,回应道:“大约是,有将近半月。”

    “既然如此,为何当时不交回宗门?”清殊道人又一声问道。

    柳月亭面色一滞,心念闪现,那自然是因为被那位姜姑娘中途截胡,后面方才追回。遂是言道:“其实在那时,这剑接下来又落入别人之手,再度追回大概也只是在七日前,当时弟子立马带回门中。”

    “所以你带回来之后,是给了她吗?”清殊道人看向岳雨璇一眼,随后继续向着柳月亭道,“我们天墨门中旧时之物,你既然寻得,怎可不行禀报,擅自决定归属?”

    “回太师叔,并不是这样的。”柳月亭皱眉而道,“当时弟子将剑带回,本来是想要拿去玄清峰上交给师父,但也不想就因为自己有事,几次三番往那边跑,招引不满。又想到这剑本是韩师叔他们落仞峰门下所有,想要交给韩师叔,但又记得岳师妹说过,她同落仞峰上的师兄们已经有过约定,弟子就想倘若交给岳师妹,由她禀报莘师叔处理也是未为不可,这才将剑交出。”说完,就抬眼向莘瑶那边看去。

    数道目光汇聚,莘瑶此刻微微凝眉着坐在椅子上,身上的几处伤口已经包扎处理好,用上调伤灵药,只是面色还有几分苍白。

    “我并不知晓此事。”她口中一声说道,声音正有些柔弱。

    柳月亭心头顿起惊诧,朝向旁边女子看去,看到她此刻低眉着、目光闪动,紧抿嘴唇一言不发的样子,已然是立刻明白过来。

    “还不交代!”平静的殿宇中一声斥问,清殊道人一双视线如冷电射来。

    柳月亭心头一震,面露苦意,垂首长揖而道:“是弟子不该擅自处置门中之物,便请太师叔责罚。”

    “哼!”清殊道人口中一声冷哼,道,“此事且先放置一边,稍后一并门规论处。你现在再来说,你这火焰功法是怎么回事?”

    ……

    大殿之外,石板地旁边的林子中,一道身影徐徐走来,暮中的林气浮生,飘在林道间,朦朦胧胧,叫人有些看不真切。石板地这边,刚才还在各自言谈着的几处天墨弟子中,蕴秀峰众人间的声音一时消失,目光均望去那林道来路的方向。

    “师父!”

    “师父!”

    “掌门师叔!”

    ……

    从那边的林子中行出,一件掌门道袍加身,正是多日未回天墨山来的袁迎舟,大殿外面的众人见状,纷纷出声。

    “师父,现在月亭他们在里面……”蕴秀峰众人一起围上,金燕开口说道。

    “我知道。”袁迎舟一摆手拦下众人,口中淡淡一声。在外多日,似乎是正有些疲惫,也没再多说什么,目光径直落向大殿门口,迈步朝那边走去--

    ……

    “这么说,你这功法便是源自于一块石头?”大殿中,清殊道人问声道。

    “也不一定是来自那个,只是……”稍后时,柳月亭回应道,“只是可能有点关系而已。”

    接着,清殊道人又一声问询道:“那么,你那件东西现在何处?”

    稍微的一阵沉寂过后,柳月亭道:“在弟子的住舍里。”

    正在这时,伴随一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殿内的话语声中断,数道目光穿越殿堂,朝门口那边看去。

    “月亭,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与你们的各位长辈讲。”袁迎舟刚跨入大殿,一道话语声隔空传至,脚下不疾不徐,移步而来。中途,又平移视线,补充一声道,“秦师侄,有劳你带着月亭他们先行出去。”

    看清开门之人,秦元辙这边正有一丝愕然神色,此刻闻言,应声而道:“不过掌门师叔,柳师弟他的功法如今有些异状,两位太师叔正在助他寻究因果。再说我刚才同长缨门的梁骁师兄谈论一番,他们也是认为……”

    袁迎舟抬眼,一道凛然的目光直射,秦元辙话头一顿,口中话音至此而绝,之后是拱手应承一声,又向旁边的清机道人以及诸位门主告辞一声,走过来,与柳月亭二人一道,同往殿外而去。

    “师兄,你这是?”见此状况,对面的韩东沧口中疑问一声。

    袁迎舟稍稍回望一眼,待秦元辙三人走出大殿去,回头朝韩东沧道:“韩师弟,你也回来了,但你何以在外面如此连日耽搁?”

    韩东沧眉间一皱,道:“这是因为那一日,我在镜州城中遇到那异人……”

    袁迎舟引他如此应答,稍一颔首,顺势截然而道:“那你可知,我又是遇见了谁?”

    “而此人,相信莘瑶师妹、以及两位师叔也都还记得,便是那二十多年前,率魔教为乱世间的祸首!”韩东沧立时抬头,凝目相向,前方袁迎舟已然目视一周,面朝在场诸人,作肃然神色,在满座惊愕之中道出来后面两个字,“--邪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