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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净除

    沐着月光,一众天墨弟子回到蕴秀峰上。其中的笼月峰弟子们随行一段距离,来到林地牌坊下,这才作别,众女子齐齐而去,隐入月下松林。

    回头过来,蕴秀峰弟子这边,众人回入院落,在山水庭院中各自分别,转眼散去。

    “月亭,你等一下。”一道叫声。

    柳月亭闻声回头,后面金燕本来都已经走远了,这时候忽然一声,提步跨过一座水溪上的小木桥,过来这边招手两下,口中又是神神秘秘的一声:“你跟我来一下--”

    柳月亭不见她多说,虽是有些不解,但也照做。跟着她往那边走,过桥过洞,来到一处小院,在金燕推开一间屋子的门,然后将自己带入其中,心中的疑虑更甚。

    有着些淡淡的香气飘拂在空气中,说不上是某种熏香还是花香的气息。屋中格局繁多,从一面靠墙的木格柜子到临窗的一些小盆花草,竹篾的针织盒,整张的地毯,床头摆得琳琅满目的梳妆台,就连常备的桌椅,木头扶手上还套起某种织物。一应物品,虽是类目良多,但归置不乱,一张牙床上更是衾枕整洁,幽幽浮香。

    柳月亭回过身来,面对金燕,却见她也是跟着进来,进屋之后背倚在门上,微微盈动的目光看向自己,后靠关门,接着就开始手解衣带,脱衣服。

    “师姐,你这是?”他不禁一声。

    金燕脱去外面的一件长衣,去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又抬手扎头发,双手并用中一个抬眼看来道:“我们快点开始吧--”

    “开始什么?”又是一声诧异。

    “炼气啊!”金燕横来一眼道。

    “什么?”柳月亭思绪转动,明白过来,面上很快浮现苦意。

    “你快点运气吧,我的剑先给你用。”金燕收拾完身上,去拿过床头的剑,交到柳月亭手中,最后在地上坐下来,背朝这边,一副要准备“炼气”的样子。

    “师姐,你该不会……”柳月亭直是无以言对,无语而道。

    苦笑不已,知她又要用她那炼气的法子,有没有效果且先不说,自己那火象真气,每次使用均是伴生异象,今日更是招引麻烦上身,又被太师叔注意上,还被同道质疑,诸般责问眼看即至,全靠师父压下。但此事肯定也还没完,可以有所预见,后面恐怕无论门里门外,不知又将招引多少非议。先不说她那“好法子”,师父那里辟谣过,本没有什么用处,全图安慰心思,而就算有所作用,如此内息功法,自己受累也就罢了,又怎能再牵连别人,拉人落水。

    一阵左思右想,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只道:“师姐,我这‘火象真气’,今日你们在外面,不知道殿上的情况。太师叔那里,还有‘长缨门’那些人,正是在怀疑当中,忧虑路数不正,全靠后面师父的到来,这才暂时罢了。我看,你还是不要用它来炼气的好……”

    金燕坐好,这时回头过来道:“哪有什么问题,你练的真气不是挺厉害的吗,白日里让莘师叔都为难的剑芒,你那真气竟然能够应对,这还不好吗。”

    柳月亭面色古怪道:“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总要是好东西才能拿出来吧,若不然,岂非害人害己?”

    金燕给出脸色,就紧蹙娥眉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先前是怎么帮你的,现在就是回报的时候,不会是想说这些话来搪塞过去吧?”

    柳月亭苦笑皆不是,背地里望天兴叹,终是无奈。

    夜色深重。

    参合峰侧峰上,弟子们居住的连绵屋宇,袁迎舟顺着其间的一条小道,移步走去。

    时辰已然不早,弟子们大多已经休息,就在他路上经过的地方,周围的屋子中,只有零星亮着的灯火。他一路从容而行,又不时走入拐角,走出一截距离,再折回到原路,如此一来,路上不曾遇到任何一名参合峰弟子。

    淡淡的月华如水,缥缈的雾气浮生。在穿过连片屋宇,他走出来,进入一处林子中,沿着一条土路继续行去。林道不长,只是有树荫遮挡月光的地方,整片林中都显得有些阴暗,夜里草木生出的水汽汇集,飘拂在林间,更添一分朦胧。

    等走出林子,面前一段悬崖,白茫之下,崖壁间几株幽树长出,在悬空中伸展树姿。

    林道在这里一个折弯,顺着崖边往右而去。袁迎舟继续移步,再走了有十数丈,前方正对悬崖的地方,右边一些屋子坐落,以一段院墙为隔,离悬崖边仅有不足一丈。

    “掌门师叔!”

    “掌门师叔!”

    似乎是正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稍显局促的两声。

    顺着院墙外的临崖小道,袁迎舟迈动步伐,径直走去。那边一道月洞门的两侧,两位守在此处的参合峰弟子见状,忙是迎上前来,拱手行揖道。

    “嗯。”袁迎舟点头一声,目光稍微朝二人身后的月洞门内望去一眼,向着二人道,“你们回去吧,此处有我。”

    “可是……”二人互相望视,均是犹疑,面上神色难以展开。

    “你们师父那里我会去说明,你二人不用担心。”袁迎舟口中又一声淡淡的话音。

    “是!”闻说如此,二人这才有所打消疑虑,齐齐恭敬一声,告辞而去。

    跨过月洞,就进入了院墙。其中数间屋子,袁迎舟走进来,稍微有所停顿,往左首的一间屋子走过去,推开一扇虚掩的门,屋中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一张木床,两张桌椅,以及一位端坐沉思之人。那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日间受挫于清殊道人的禁制法术,被请上参合峰来做客的祝青锋。

    “是你!”袁迎舟推门踏进一步,立时迎来一声。

    “是我。”一声回应,袁迎舟的目光落向屋中之人,见他放在桌面的右手手臂上,仍旧青紫一片,口中话音又起,“清殊师叔那一招禁制术法,引万载冰寒,修道中人常难抵御,你要怎生以如此身躯承受?”

    祝青锋冷冷的声音道:“这是我的事,却与你无关。”

    袁迎舟朝他看去一眼,道:“但我看你现在无剑傍身,内息气运实与常人无异,如今再加身受冰寒之伤,不便活动,甚至还更有不如。”说道中,自顾自朝前,走到窗边。宅院两面临崖,在窗外的这一面没有院墙,外面是一片大约两丈方圆的小块土地,几株松木歪斜长在崖边,树冠之外已是茫茫崖涧。透过窗棂,他目光径直望向外面的深崖,口中话音延续,“相传世间有独辟蹊径的法门,舍弃自身的修炼,专修于身外之物,以剑为用,可修成剑芒,‘人为剑宿,剑作人身’,是为‘剑修’。你竟是走上此道。”

    祝青锋抬头看来,道:“那又怎样,难道可也是成了你口中的‘旁门左道’?”

    袁迎舟兀自面向窗外,口中道:“就算我不这么说,你那功法威道有余,但破绽太大,使用出来好比悬崖起舞,生死一线,对付寻常的武人尚可,面对气运高深之人就可谓不堪大用,溃败只在顷刻。倘若不能弃之,将来难说不会反而为其所累。”

    祝青锋冷哼一声道:“不用你操心,那对决之约尚在,你尽管来比便是。”

    袁迎舟转头一眼,目色闪动,直言道:“你还在想那比斗,你赢不了,但我也不能坐视你枉死在那‘镇妖塔’中。所以,你还是走吧,趁着夜深,外面的弟子我已经打发走。”说到最后,已然是又移开了目光。

    祝青锋用左手去按在右手小臂,口中道:“不用你来装好人,省省你的心思,你我都知道那全是些虚情假意,三位师弟的血债我可还没有从你身上讨还!”

    袁迎舟道:“你还在怀疑我,三位师弟的遇害与我无关,是当日那邪皇身边的一位异人,我曾亲眼见识过他的手段,某种驱御幽魂厉鬼的术法,中者三魂七魄俱损,就连韩师弟也险遭不测。”

    祝青锋默然一刻,仿佛有过一阵思索,开口而道:“你这推托的说辞实在不怎么高明,扯出这般离奇,大可不必如此枉费口舌,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

    袁迎舟道:“你可也并没有亲眼看到我伤害三位师弟,不是吗?还有,”说着,转口一声,“别以为你们的事密不透风,你当年离出宗门,后面游走世间,便与那‘光芒殿’有过往来,怎会不知其中有这一号人物?”

    祝青锋道:“魔教中有几号人物与我何干,在我还没有为三位师弟报仇雪恨,休要令我信服,你若如此放我离去,定有后悔之日!”

    “袁师兄说的没有错--”

    在袁迎舟这边暂时还未言语,只将眉目间汇集疑虑之色,这时伴随后方传来一道声音,韩东沧的身影出现在门下。

    “祝师兄,”接着时,韩东沧走进来,口中称呼一声,继续说道,“袁师兄所说确有其事,当日那镜州城中,当真有一位身负诡奇道行之人。那时我与袁师兄商讨定,由我前去试探那人的底细,后面在街巷中有过一次交手,我中上那人的一招奇异招数,一度恍若失神,举足不知身在何处,在山下流连多日方回。”

    祝青锋抬眼看来,沉声而道:“难道你也要为他说话吗?”

    韩东沧应道:“此事我亲身经历,如何有假。那城外弃庙之事,先前袁师兄也与我讲过,相信同祝师兄一道的几位,定然也是身中此招。而除去袁师兄误杀的一人,另外两人不见踪影,想来该是同我一样,无神游走,自己去到了其他地方,也不一定身死。”

    “好一个‘误杀’!”祝青锋冷笑声道,“周子林师弟分明死于这屋子里某人的剑下,火焰贯穿透体,这点却是抵赖不掉!”

    袁迎舟稍作颔首,慨然道:“没错,他是死在我的剑下,但情况也不如你想的那样。那异人几度往复周旋,想来存心嫁祸,你气运全无,没有察知也是无怪,但我和韩师弟二人你该相信。”

    祝青锋冷笑不绝道:“这些年来我等顺天应命,倚天倚命倚靠自身,偏偏不倚外人,如今倒叫我来相信你?”

    袁迎舟道:“你要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如今周师弟尸骨未寒,我知你痛心疾首,也为他报仇心切,你可以坚持保留你的看法,我也不再作辩解。但眼下这一条门路依然留给你,是去是留,尽可自便。”

    言罢,已然是径自而去。

    韩东沧转头望望他的身影,回头过来皱眉着,口中道:“祝师兄,先不管你和袁师兄之前在外面遇到的事,如今你陷入如此境地,袁师兄他是真为你好。他今日回来,一句也没提你的事,这个时辰才独自过来,看来他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我们也曾经在落仞峰上同门一场,自然也是不希望看到你遭受不利,望你再考虑考虑。”

    颇有几分恳切切的话语,祝青锋听来默不作声,只将青紫的右手使上力,握紧了紧。韩东沧遂是不再停留,跟着也出了屋子,回身合上屋门。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响在门上,金燕从地上爬起来,过去开门,伴随一缕月光照进,门主袁迎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啊师父,你怎么过来了,”金燕口出讶异,回头向屋中之人看看,不由得笑了笑,说道,“我正在让他帮我炼气呢。”

    袁迎舟默然不语,只朝此刻屋子里、正拨弄得手中一柄剑上不断升腾火焰的人看去,顿一顿,朝他开口道:“月亭,你跟我来一下。”

    说完,转身径自而去。

    柳月亭放下手中的剑,跟着行出,一缕思疑汇聚在眉间,开口问询,袁迎舟只是三言两语,让他只管跟上,偶尔回头看来一眼也是目色深重。柳月亭揣度是自己帮助金燕师姐炼气的事,果然不太妥当,如今师父已经为此生气,自己也感到没脸再问,一度更是愁眉不展。

    心情复杂着跟在后面,不觉中已然来到天都峰上,这时候的山门广场一片寂静,一个人影也没有,空旷而冷清的样子,跟今天白日里的景象完全两样。

    柳月亭四面看看,又继续跟上,穿过天都峰上如城池般的屋宇群,经由盘崖山道上达玄清峰。之后,在师父袁迎舟仍自深沉无声,而他也难以发问,尽皆的默然中,再一路行去,等停下脚步来,已是站在一座并不算有多么宏大的殿宇前,仅由数间屋子组成的一座殿阁,门中唯一处供奉香火之地,清灵殿。

    “你在这里等一下。”

    袁迎舟转身过来,说道一声,在柳月亭恭声应承,他回身进入殿阁之内。

    长夜通明的烛火照耀,殿内显得颇有几分亮堂。

    走到牌位墙正中,墙柜后方三座巨大神像,而在牌位墙前方的一方香台上,对应也有三个青铜香坛。袁迎舟抬头而望,目光在牌位墙上扫过一眼,随后低头,伸手去捧握在其中的一个香坛,缓缓转动之际,伴随转动到位时的一道轻微的机括声,在一阵沉闷的石磨声响中,后方最左侧的那一座神像缓缓退入墙壁之内,原来的位置上露出一道向下的石阶暗门。

    有隐约的微光从下方传来,袁迎舟提步走下台阶,经过一段不长的甬道,来到微光的源头,一间寻常屋子大小的石室。

    袁迎舟目色闪动,视线环视一周,石室中的陈设除去几座石台便别无他物,石台的上面倒是陈列颇丰,各种器物,其中要以剑架上各式各样的剑为多。而此刻,袁迎舟的目光定格,却是落在一副七层的剑架之上,那里赫然已有三剑陈列,除去最下面的一把周身黑雾萦绕,看不到本体,上面的两把倒是展露分明,便是白日里交于清殊道人的“天权”与“天璇”二剑。

    “师父,弟子知错,不该随便去帮师姐炼气。”看到师父袁迎舟的身影从清灵殿出来,眉目间仿佛更加凝重,柳月亭垂首而道。

    “你那白日所用功法,此刻再用一次给我看看。”袁迎舟不理会得,只是开口如此说道。

    “啊?”柳月亭夷犹一声,抬头看看,此刻袁迎舟手上正递来一物,三尺多长,周身似曾相识的某种不散黑雾。

    “就像你白天所做的那样,再做一次试试。”袁迎舟又道一声。

    “是。”柳月亭听出话中之意,应承一声。再度看向那身前之物,虽是依旧有些神色不定,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之后便试着平心静气,按照师父所说,举剑运气,使出一招下劈。

    而伴随他的这一动作,那白日里的景象再现,赤红色的火焰划过半空,留下一道火焰之痕,随时间而燃尽,化作一丝殷红细缕。同时,他手中的物事上也是燃起火焰,吞尽黑雾,二十年来隐秘保存于门中“开阳剑”,如今也显露出本来面目。

    然而在另外一边,袁迎舟闪动清冷的目光凝视,深沉的脸面上,并没有为“开阳剑”的现身而存有多少欣然神色,反倒是在目光凝视向那一片如血殷红,汇聚于眉间的思虑之色又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