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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万象引

    “小兄弟刚才一直掩盖身份,却为何现在又沉不住气了?”北冥老祖稳坐不动,已然辨识来者,口中反问道。

    柳月亭平视过去,正色而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岂与身份相关,如视而不见,又怎配身为正道中人?”

    北冥老祖道:“这万金城中可不分什么正道邪道,大家都一样,只是来客罢了。”

    柳月亭道:“如今我在这里,便有正,你这魔教中人在这里,便有邪,自然是区分!”

    北冥老祖笑道:“那又如何,你能在这万金城中动手吗?且不说你一个天墨小辈,资历平平,难能是老夫对手,老夫见你一身修为难得,正有顾惜之意,也并不想伤你。”

    柳月亭道:“就不劳操心。在场这么多人,就算我不是你的敌手,你也休想逃出生天!”

    北冥老祖冷眼道:“恐怕那些人中,没有多少人与你想法一样,要知道在这万金城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明哲保身,我看你最好还是不要强行出头。你们这次下山,也还有别的事情该做,可别在这里耽误了。”

    柳月亭当即皱眉,厉声发问:“你如何知道?”

    北冥老祖仍自冷笑:“所以奉劝一声,还是别惹事为好,你的那几位师兄,可还在等你呢。”

    柳月亭再不言语,面上神色连番变换,这次与诸位师兄下山,本是门中秘密安排,除去各位门主与长老,一般的弟子都不会知晓,如今竟从一位魔教中人的口中道出。难道说消息竟然泄露,让魔教掌握了动向,还是说那“血阵”之事当真与魔教相关?

    无论哪一种可能,看来都与眼前此人有关,诸位师兄在杳寒山下连日探查,一无所获,真正的线索却是在这百里之外的万金城中。

    “事到如今,看来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关系到这次的师门任务,对方又正是疑点重重的魔教中人,柳月亭口中冷冷而道。

    再无迟疑的余地,手起长剑,直取要害。

    北冥老祖兀自不动,左手一挥,一条长凳顺势飞出。

    柳月亭径直划斩,长凳从中断开,碎屑飞溅。趁势突进到蓬板下,却不见那人踪影,抬头看时,那人已站在客栈屋顶。当即挥剑朝上,搭在上方的蓬板立时崩裂塌落,大片粉尘中,身形一跃,也跟着到了屋顶。

    “后生小辈,年轻气盛,这样可不太好。”北冥老祖背身而立,沙哑的声音道。身上一件大毡,刚才一直遮住身形与面貌,此刻缓缓回身,以真正的面目示人,无论屋顶还是下面的人,尽皆暗自惊骇,其人颇为高大,身形却十分怪异,仿佛周身骨骼皆有错位,面上颧骨高凸,脸色半黑半红不似活人。

    柳月亭惊疑稍定,手上刚有一个抬剑动作,北冥老祖一手疾出,凌空成爪,一股吸附之力陡然而生。

    一个抓握不稳,手中剑差点脱手,柳月亭连忙使劲,这才仓促稳住。但在那股无形之力越发强盛,屋顶上的瓦片开始抖动作响,整个人也有站立不稳的趋势。

    “‘万象引’!”

    屋顶的形势暂时陷入僵持,下方的街道上已有人惊声连连。

    大量瓦片晃动不休,哗哗作响,带着整个屋梁也微微颤动,北冥老祖阴沉的笑声夹在其中,让人不寒而栗。

    知道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柳月亭心念一横,不再试图稳定身形,反而是脚下一垫,举剑疾刺而出。

    他这一招冲刺借助对方的吸引力道,有电光火石之速,眨眼就逼近到对方身前,以为一击制敌。怎料北冥老祖手形瞬间变化,化为平掌推出,跟他先前摆弄那酒杯的手法别无二致。

    柳月亭但觉一股力道顷刻间反涌,收剑横挡的刹那,自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拍中,整个人倒飞而回,连同屋顶上的无数瓦片,被气浪所震,纷飞四散。

    “两位打够了没有--”

    漫天的碎块坠落,空中一道明朗的话音传来。那声音刚响起时在纳兰府中,结束时这边的屋顶上一道人影掠至,现出身形来,一位衣着极为讲究得体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口中续道:“万金城可不是什么打打杀杀,纠缠恩怨的地方!”

    北冥老祖收回手臂,目光看向来人,沉声笑道:“有纳兰堂主亲自出面,这一战就暂且搁下了。”

    柳月亭拄剑立身,面上有不平的神情流露:“魔教荼毒世人,难道此地竟成庇护之所?”

    纳兰乾成从容转身,面朝过来道:“万金城中无江湖世事,来往之人,一切皆由缘聚缘散,来时如何,去时亦如何。”

    柳月亭道:“在下奉师门之命下山,查探魔教行踪,如今正是师命当前,万难不顾!”

    纳兰乾成微微颔首道:“天墨门正道侠义,世所敬仰。但鄙人刚才也说了,万金城并非江湖纷争之地,从来没有人能在这里生事,我们这里的规矩也不能坏。否则的话,谁要是坏这里的规矩,”末了,又添补一句,“那人便是我们万金堂的敌人。”

    “少侠,总管事有请。”纳兰府,一位侍者从门内行出,向柳月亭道。

    “多谢!”柳月亭抱拳一声,随他踏入门中。

    “这边请。”那侍者做一个引路的手势,带路中礼貌致歉,“总管事向来礼待宾客,尤其是各路正道侠士,先前待遇不周,还望包涵。”

    柳月亭一边点头示意,一边打量周围,见这宅邸分为主院与别院。从门口进来之后,石板路从一片荷塘上穿过,走到荷塘中时,那侍者往左边一条岔道上引路,这条道便是通往的别院,为是万金堂总管事住所。

    荷塘水面开阔处有石塔,浮出水面六七尺高,塔身下雕浮云,中雕四面浅龛,九层之上为四边尖顶,覆土色琉璃细瓦。

    “……天墨门的弟子来这里,本也少见……”

    听到这一句,柳月亭突然间心念一动,朝那侍者看去道:“对了,请问在这之前,是否曾有另外一位我们天墨门中的同道来过这里?”

    那侍者独自沉吟,仿佛经历一番思量,才道:“这个倒不甚清楚,就算真有别的天墨弟子进来,大概也是不曾宣扬身份,那就无从知晓。”

    柳月亭见他神色如此,又道:“我来这里之前,在外面好像听人说起过,也就最近的事。”

    那侍者道:“万金城中人与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亲眼目睹尚且不辨,更何况道听途说,恐怕也未必为真。”

    听他如此说道,柳月亭不觉眉间微皱,一时默然之余,已进到别院。

    “少总管,天墨门少侠带到。”来到一间客堂前,那侍者向屋内恭声禀报,又向柳月亭引手而道,“少侠请!”

    柳月亭点点头,朝堂内看去,一人已然迎出道:“天墨门高徒莅临,有失远迎!”

    柳月亭面色一怔,他从韩载口中得知这位万金堂总管事,来之前一直在想是一位稳重的老者,但眼前此人豪爽干练、样貌俊郎,分明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倒与自己年纪相仿。稍有诧异,抱拳而道:“在下天墨门柳月亭,前来拜访总管事。”

    那人径直一声道:“鄙人姓于。”

    柳月亭顿一顿道:“……前来拜访于总管,有一事相询。”

    那人引手笑道:“柳少侠远来是客,请先上座。”又向门外的侍者吩咐道,“去端两壶好茶,再上桌好菜来!”

    柳月亭道:“在下来是有事相求,不敢劳烦。”

    那人一边当先进屋,一边摆手道:“曲曲一桌迎客宴,不成敬意,倒还怕柳少侠嫌弃我们万金堂招待不周。”

    柳月亭应声道:“不敢。”

    须臾,一桌饭菜当前,那人举杯相敬,放下杯子时道:“对了,柳少侠刚才所说,不知是为何事?”

    柳月亭刚才朝堂屋中打量,周围的墙壁上多有山水字画,心想对方倒是一位儒雅之人。此刻听他也不如何周折,直接问起,便道:“其实,在下这次随一位友人拜访贵地,实为寻找一位同门师兄,于总管若是得知他的下落,还要烦请相告。”

    “这么说,柳少侠来我们这里,是为找人?”那人说道,眉目间稍有凝聚之色。

    柳月亭道:“正是。”

    那人道:“柳少侠但若有其他要求,我们万金堂自当竭力满足,但唯独这一点,恐怕还有待商酌。”

    柳月亭道:“我只是前来打听一位同门师兄的消息,别无所求。”

    “柳少侠怕是误会了,”那人含笑解释道,“我是说柳少侠远来为客,我们万金堂自当竭尽地主之谊,但若是打听其他客人的消息,却是有点难办。”

    “这是何故?”柳月亭稍显讶异,“我的那位师兄姓范,前几日曾听说他来过这里,这件事你们的人应该最清楚,只需于总管安排人去查一查而已。”

    那人轻一摆手,道:“并非是不愿帮柳少侠办事,万金城规矩所在。如果说是作为客人,在这里的规矩是不恣意生事,那作为我们万金堂,首要的规矩便是不透露任何一位客人的信息。所以我才说,柳少侠尽管可以提点别的要求,唯独打听消息,却是难办。”

    竟是一再受阻,柳月亭目色闪动,冷冷而道:“万金城中如此规矩,就怕正是方便了那些旁门左道中人。”

    那人笑笑不言语,忽然一声道:“柳少侠刚才力斗那北冥老祖,鄙人是很钦佩的。”

    柳月亭道:“那又如何,万金城还是做了魔教妖人的挡箭牌。”

    那人淡淡笑道:“正邪之分,江湖恩怨,那些东西,我已是许久不曾再体会。外面的人看这万金城是天上人间,只有我们自己,在这里久惯了,倒像是遗世之人。”

    柳月亭默然目视,那人忽然一声,又道:“贵派宗门,当真与那覆天教如此势同水火,分毫不容?”

    柳月亭微微笑道:“魔教荼毒世间,遗害万年,又还有什么好说?”说着,起身告辞,“看来在下是来错了地方,打扰于总管多时,也该告辞了。”

    “等等。”挽留一声,那人沉稳的话音自身后传来,“关于尊客的请求,鄙人所能透露的是,少侠所要找寻之人,确实是曾经来过,但至于其他,依旧要恕无法奉告。”

    “柳兄此话何意?”

    一间屋子旁的山壁前,韩载疑问的目光看来,口中不禁问道。

    “我在这里的事情已了,再留下去也是无益。”柳月亭淡淡说道,有些神色不展。

    韩载道:“柳兄先前曾说,来这里是为找人,莫非已经找到?”

    “没有。”柳月亭道,“我刚才与总管事见过一面,但他坚持不便透露客人身份,至今还是一无所获。”

    韩载问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听说有天墨门的弟子在纳兰府前与人打斗,这才匆匆赶来。”

    柳月亭道:“是没错,后来纳兰堂主出面劝阻,我也见到那位于总管,但他不曾详细告知,说是他们万金堂规矩如此。”

    韩载点点头道:“我也是没想到,也许通常去找总管事的人,都是所为别的事情,倒让柳兄白忙一场。”

    柳月亭道:“无妨。总要问过才能知道,眼下我还有其他事务在身,恐怕就不能陪韩兄尽兴了。”

    韩载皱眉道:“柳兄的意思是?”

    柳月亭道:“在下这就要告辞了,要回去与诸位师兄汇合。”

    韩载愈发奇了:“云梦泽浩瀚无垠,眼下画舫尚未开动,柳兄要如何离开?”

    柳月亭转头望向面前的山壁,此地位于万金城中的一处边缘,前方一面山壁矗立,向上三丈开外隐入缭绕云气,有青绿藤蔓沿山石垂下,仔细仰望,云雾中更有隐约树影。

    “我看此地,也不像是与外界脱离,兴许并不在大泽深处。”柳月亭沉吟有声,转头看向韩载,“再次多谢款待,承蒙盛情,他日若有机会,自当回请。”

    “那么,后会有期!”最后抱拳一声,身形跃起,踏在那山石草蔓间,转眼隐入山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