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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这里开始

    2065年的黎明在千年城的灯红酒绿中苏醒。

    随着初生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白嫩的阳光从浅薄的云层中穿透出来,照射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绿茵花园的树木枝叶间以及宽阔马路的红蓝车道上。

    这是千年城稀松平常的一天,即使如今人类已经进去了数字智慧城市时代,但对于人们来说,生活中最大的变化,可能只是家里家外满眼都能见到的千奇百怪的机器人了。

    现在刚刚六点,绝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美梦里。

    最先出现在街道上的是一种城市卫士——“绿皮车”——人们为了纪念过去那个使用传统能源的时代而为其命名。

    绿皮车高有两米,顶着一个圆圆的大脑袋,还扎着两个“小辫子”——一种蒸汽排放管,每次排放时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和过去的绿皮车一样。

    绿皮车被城市指挥系统控制着,自动排着队去往自己负责的不同区域来保持城市的清洁。

    这样的生活对人类来说枯燥乏味,但对机器人来说,却是一堆数据。

    而对于其中一个绿皮车来说,它的数据库记录的内容和其他的绿皮车还有些不同。

    这台绿皮车来到它负责的区域,将所有垃圾收集到体内进行分类处理,可回收的留在体内带回去,不可回收的则直接进行焚烧并蒸汽化处理。

    之后它旋转着脑袋,瞪着红色的圆眼睛,一边前进一边寻找垃圾。

    走到不远处的一条胡同口,它的界面突然显示红色警报。

    那是一大滩恶心的呕吐物,很明显是那些醉鬼留在此处的,幸好绿皮车没有嗅觉,否则它一定会满嘴嘟囔着:哔哔哔,叭叭叭。

    绿皮车来到呕吐物边,从自己身体里伸出两根软管,一根接到了旁边地上的水泵接口,另一根对着呕吐物。

    噗嗤一声,充满力量的水柱从软管中喷射出来,一下子就将地面给冲洗干净。

    与此同时,因力量太大而激起的水花飞溅在胡同里睡着觉的几个酒鬼身上,将他们从睡梦中强行拉起来。

    最先苏醒的是距离绿皮车最近的一个人,名字叫张新。

    他把自己的腿从其他人的身体下面拔出来,坐起身,揉着惺忪睡眼,看到了旁边站着的高大威猛的绿皮车,像跟自己熟悉的好哥们打招呼一样说了声:“早上好,小绿,又来叫我起床了?有你真好!”

    说完,他巴拉巴拉自己凌乱的头发,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地将旁边几个还在熟睡的男男女女给拍醒。

    一群人不修边幅,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就像行尸走肉。

    他们因为酒劲未消,头昏脑胀,只能相互扶持着离开胡同,临走前还一人在绿皮车腰上弹一个“脑瓜崩”。

    绿皮车就呆呆站着,看着他们离去,这就是属于这台绿皮车独特的记忆。

    张新领着人不断往前走着,还没走几步,那几个人就开始满腹牢骚。

    其中一个人道:“张新,你是不是迷路了,怎么还没到,我好累啊,要不再睡会儿吧!”

    其他人跟着应和。

    张新却说:“什么话?这么宽敞的大道,我能迷路,都记在这里了,我闭着眼睛也能带你们回家。”

    张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就闭着眼睛一本正经的开始指认哪里是路灯,哪里是斑马线。

    竟然真就闭着眼睛凭着记忆带着他们向前走。

    不过,没有多久,他的记忆就被卡住了。

    他停下步子,嘟囔道:“哎?不对劲?”

    “怎么了?哪不对劲?”其他人还很捧场地问道。

    张新指着前面的路继续说:“少了一个人,这里每天都会遇见的那个人。”

    其他人随着张新的手指看向远方,模糊的记忆中也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他们也想起了那个人。

    就在这时,在远处的阳光中,一个人影缓慢而充满节奏感地向着张新他们跑过来。

    那人来到跟前,认出了张新和他的朋友们,亲切的向他们打招呼。

    张新知道自己的记忆没有错,先是在自己朋友面前兴高采烈地炫耀一把,然后对那个人说道:“早上好,家明。”

    家明姓高,是张新的邻居,不过和张新这样的啃老族不一样,他独居而且有工作。

    家明看着眼前张新的模样,心里很清楚对方又是一夜狂欢。

    而且在自己临出门前,张新的母亲还带着怒气地问自己张新的下落。

    家明可以预见一场家庭大战在不久后的将来就会爆发。

    他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提醒张新道:“张新呀张新,你长点心吧!你是不是又惹阿姨生气了,她现在正等着你回去呢!保重啊!”

    家明拍了拍张新的肩膀,之后便跑着离他们远去。

    张新突然想起了什么被酒精封存的往事。

    像一块儿木头一样呆立着,突然一阵风吹过,使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说了声:“好冷。”

    家明跑完晨跑,又顺便吃了个早饭,回到家时已经是七点多了。

    当他来到家门前,还没来得及做身份识别进入家门。

    旁边的屋内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

    “臭小子,你给我过来。”

    “我不。”

    “反了你了,连我跟你爸的养老金都敢偷,几天不管你,你要上天了是不是,给我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妈,我可是你亲儿子,救济一下怎么了?再说这也不是偷,是借,等下个月我的红利金发了以后,我就还给你们还不行吗?”

    “还?你拿什么还?就你那点钱喝酒都不够,还整天拿我跟你爸的钱,我告诉你,你必须出去给我正经找个班上,别整天跟那几个狐朋狗友混日子,要是让我再看到,从今以后别进这个家门。”

    这样的对话,家明三天里能有两天听到,早已是家常便饭。

    所以他在听了个大概后,便赶紧打开自己的屋门,一溜烟钻进屋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家明进屋后直接向卧室走去,并开口说:“叮当,出来,一会儿给我按个摩。”

    话音刚落,在电视柜旁的一个木制柜子缓缓打开门。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女仆制服,长着猫耳朵的美丽女人。

    她是家明斥巨资为自己的私人管家购买的仿生体机器人。

    今天的人们无论在哪,都有一个叫做私人管家的AI智能系统帮忙。

    它们就像身份证号和手机号的结合体,独一无二,伴随终生。

    叮当走进卧室,脱掉高跟鞋,上了床,跪在上面,面带微笑等候着。

    不多会儿,家明洗好澡穿着浴袍走出来。

    看到叮当在等自己,一个飞扑,扑到了床上。

    叮当不用吩咐,便跨在家明身上,开始了按摩。

    家明享受着舒服的按摩,问叮当:“叮当,我今天有什么安排?”

    叮当说:“今天是您父亲的生日。”

    “欧,差一点又忘了!”家明扭动一下脑袋继续说:“你给我爸妈去个电话,跟他们说,今天晚上下班,我带他们去吃饭,另外你帮我订一件包间,记住了吗?”

    “好的。”

    “那就行,好了,我该去上班了。”家明从床上爬起来,一直等叮当从卧室出去后,才换了一身灰白色的休闲加绒套装。

    之后拿着背包离开家。

    刚出家门,家明习惯性的往电梯口瞟了一眼。

    这不瞟不要紧,一个落寞的身影正蹲在电梯门旁边,等候着家明到来。

    张新被他母亲赶出来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都是家明当冤大头。

    不过今天,家明不打算继续收留他,人嘛!总得学会长大。

    他走到张新跟前,低着头看着张新的脑袋顶叹了一口气。

    张新正低着头忧郁,手指在地上不断画着圈圈,看到家明的鞋出现在视线里,赶忙抬起头,用十二万分可怜的眼神盯着家明。

    家明带着可怜的语气问:“又被赶出来了?”

    “嗯。”张新点点头,撇着嘴,委屈万分。

    就在他以为自己今天晚上有地方住了的时候。

    家明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找个班上吧!啊!”

    说完就起身果断离开,甚至没给张新反应时间。

    直到家明走进电梯,他才反应过来,扭过头问家明:“哎?你去哪?”

    “上班。”家明直截了当回答,随后电梯门关上,独留张新一人看着电梯金灿灿的大门发呆。

    许久之后,张新嘟囔道:“上班上班,现在哪那么多班给人上啊!我总不能跟机器人抢活干吧!”

    不过很快,张新又突然意志大发,不忿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上班吗?我就找一个给你们看看,让你们不能小看我。”

    说着话,张新一个猛子站起身来,随后就因为大脑供血不足,身体向墙边倒去,嘴里不禁发出一声:哎呦~

    他赶紧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扶着头,缓了许久的劲儿,好一些后,又发现腿麻了,只能呻吟着一步一扶得向着楼梯间走去。

    家明是一个游戏工程师,在市中心的一家游戏公司工作。

    今天虽然很多工作被机器人取代,但有些工作还是离不开人。

    今天工作的常态其实是人类和AI一块儿工作,或者说是人类控制AI工作。

    而这样的人在今天的社会上有一个统一的称呼:AI经理。

    家明来到公司,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熟悉的甚至有些厌烦的面孔。

    许英才——家明的同事兼大学室友。

    他穿着漂亮的花衣服,活脱脱的交际花形象。

    此时此刻,他正在前台抓着机器人客服的稚嫩小手“谈情说爱”。

    看到家明来了,便将机器人丢到一边,搂着家明的肩膀,一块儿向工作岗位走去。

    家明好奇许英才为什么穿的这么花里胡哨。

    虽然知道他性格外向,但也不至于上班的时候这样穿。

    经过询问后才知道,许英才晚上要去参加一个联谊会。

    许英才还邀请家明一块儿去,但家明却说:“我就算了,今天我爸生日,晚上,我得带他们出去吃饭。”

    许英才惋惜道:“今天是叔叔生日啊?哎,可惜了,要是联谊会早开几天,你说不定就能带着女朋友给叔叔过生日了,我保证叔叔看到肯定开心。”

    他们在聊天中工作,在工作中聊天,不知不觉,工作的时间就默默地溜走了。

    许英才早已迫不及待,还没有到点,就提前几分钟跟家明告别溜走。

    而家明也收拾好东西,赶赴饭店。

    当他来到饭店包间,却没见到自己的父母。

    还以为是叮当没有通知,于是他按住手腕上带着的终端,问:“叮当,你通知我爸妈了吗?”

    “通知了。”终端传来叮当的声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家明父母的声音。

    家明赶紧出去,发现他们两个手里拿着两件孩子穿的衣服向这里走来。

    家明起初还不理解,后来突然开了窍,明白过来,这是又打算借机向自己催婚了。

    家明心里升起一丝厌恶,但又不能一走了之。

    他还是走到父母跟前装作不知道地问:“你们去哪了?”

    “啊!你妈想着难得来这里,就去旁边的商场逛了逛,买了点东西,你看……”

    家明父亲正要提礼物的事,却被家明突然打断道:“快进去吧!马上开饭了。”

    家明在吃饭过程中无数次暗喜自己的小智慧。

    因为他带父母吃的是烤鸭,而且是更贵的有专人服务的烤鸭。

    这意味着吃饭时总有人在场,这也让家明父母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催婚。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

    吃完饭后的休息时间,包间里就只剩家明和父母。

    家明低着头继续吃,老两口使了个眼色,便打算行动。

    家明妈妈先说:“老头子,你把那件衣服拿过来我看看。”

    家明爸爸将衣服递给她,两个人一唱一和,聊着谁家谁谁谁生了个大胖小子,那人多大的年纪,什么时候结的婚,娶得媳妇怎么样?

    家明继续低着头吃着黄瓜条,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但他虽然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其实早已心乱如麻。

    直到他妈妈突然开口说:“家明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王姨前两天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我跟你爸挺满意的,要不你见见?”

    家明突然被呛住,猛烈的咳嗽,并急忙抓起水杯往喉咙里灌水。

    这期间,他大脑飞速旋转,但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拒绝理由。

    最后只能继续说那句说烂了的话:“不用了,我自己找,你们不用麻烦。”

    “麻烦什么呀?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结婚,生个孩子,我跟你爸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你老不结婚,我就怕……”说到这里,家明妈妈突然停顿一下。

    她和家明爸爸对视一眼后继续说:“我就怕你是不是有问题!现在时代变了,我跟你爸这辈人跟不上了。”

    “你就说你李叔家的那个儿子,不好好工作,不好好结婚,竟然跟个机器人搞一块儿去了!你说说那能行吗?啊?你可不能这样啊!”

    家明明白了父母的意思,经过提醒,他的脑中还浮现出叮当的仿生体的身影,不过家明还没有饥不择食到那份上。

    他安慰父母道:“妈,你看我,我有工作,正经工作,我保证也当一个正经人,行吗?”

    “你保证就好,但是那个相亲对象,你要不也去见见。”家明妈妈还不死心。

    吃完饭后,家明打算带着父母去旁边的公园散散步,然后再带他们回家。

    于是一家三口等着斑马线的红灯熄灭后,走上马路。

    路上家明妈妈又提起那个相亲对象,这让家明有些不耐烦。

    于是他走的快了些,一个人远远走在前面。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力道突然从身后冲击而来,直接将家明给推倒在地。

    家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情况,就听见巨大的刺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当他从地上爬起来,翻转过身子后,却看到一辆汽车像山一般横亘在自己眼前。

    而车辆前段漂浮着点点斑斑的血液,自己的父母就出现在车头不远处。

    这一瞬间转瞬即逝,待尘埃落定,周围的尖叫声愈发喧嚣。

    家明过了许久许久才从九霄云外拉回灵魂,随着而来的是两个撕心裂肺的怒吼:“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