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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转学

    电影院放映电影《画皮》,大人小孩都跑去看。姨妈说晓月与小表哥太小留在家里,小表哥不肯硬是跟去了,电影院过道围墙上都挤满了人。

    晚上晓月趴在桌前,嘟着嘴很是无聊,姨妈坐在一旁纳着鞋底。

    “那个电影里有鬼,很吓人的。小孩子看了不好。以后有电影再带你去看。”姨妈安慰着。

    晓月打了个哆嗦,她最怕鬼了。可是还是想看呀。

    踏着月色,人们三三两两回来了。小表哥兴奋的跑进来,“太好看了。可惜你们没看。”

    “你不怕啊?小心晚上做噩梦。”姨妈不让小表哥多说,免得晓月难过。

    “我是男子汉,才不怕了。”小表哥挺直腰杆,拍拍胸。

    晚上晓月被淅淅索索的动静惊醒,却原来是小表哥推门进来。

    “半夜三更,你不睡觉跑过来干嘛?”表姐也醒了。

    “姐,我害怕不敢一个人睡,一闭眼就是鬼挖心。”小表哥现在很怂。

    “来,我抱着你睡。”表姐轻笑一声。

    晓月捂着嘴偷笑,心里一下子舒坦了:幸好听姨妈的话,没去看。

    快过年了,农场很是热闹。池塘里放水捉鱼,大人们都穿上高筒雨靴下去捕鱼。

    许多半大的孩子们也下去凑热闹,晓莉当然不会错过。晓月拎着水桶站在塘边帮忙。

    塘中大鱼交公,小鱼放回去做种。如今这年头,鳖呀,螃蟹之类没人吃,不值钱,捉住了归自家。

    晓莉便专摸这类,河蚌乌龟泥鳅,一个个又肥又大。晓月往返于住宅与池塘,做一名快乐的搬运工。

    天井里一大一小两个脚盆,慢慢的装满了这些河鲜。盘子大的乌龟,碗囗大的螃蟹,在盆中爬来爬去。

    晓月数了数,单单乌龟就有近十只!

    “这乌龟怎么吃啊?这壳这么硬,怎么弄?”姨妈看着发愁,姨父与表哥分鱼去了,家里只剩下老弱。一大家人都不知道怎么办。

    “我来。”晓莉提着一把锤子,气势如洪。只见她拎出一只乌龟放在地上,乌龟也不跑,缩在壳里一动不动。

    晓莉双手高高举锤,又迅速向下,锤头落在乌龟壳上。壳裂开了,中间一块塌了下去。

    “晓莉姐真牛!”小表哥竖起大拇指。

    这只乌龟味道如何,晓月已不记得,她的脑海中只留下了晓莉抡大锤的光辉形象。

    第二天,农场熬麦芽糖,到处迷漫着甜甜的麦芽香。晓月跟在一群孩子身后,在大锅附近玩耍。

    大火烧煮搅动,锅里慢慢浓稠,呈现焦糖色。搅糖的大叔笑着拿了几根细棍,在锅里挑了几下,每根棍头便裹了一团浅棕色糖泥。

    孩子们欢呼着跑过来,接过细棍。晓月小心翼翼的接过一支,学着其他孩子的动作,拉伸着糖泥。

    浅棕色慢慢退去,呈现奶白色。晓月浅浅舔了一囗,好甜。

    服务社清点,发现了一件红色衬衣落在柜台缝里。如今是冬天,没人愿意花布票去买单衣。服务社决定降价处理,不要布票。

    姨妈感觉便宜便买了回去,放到衣柜里。

    天暗了下来,呼呼的北风中夹杂着雪粒。一家人围坐在厨房里烤火,炉子里有红薯的甜香。

    “姣姣呢?”姨妈扫视一圈,没看见表姐。“红薯快熟了,去喊她来吃。”

    小表哥起身找了一圈。“妈,没看见姐。”

    “这么冷的天,野哪去了?”姨妈嘟囔了句。

    晓月起身,打开了大门。北风倒灌,真冷啊。晓月缩起脖子朝外看去。门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地面已铺上浅浅一层。

    晓月笼着袖子走出门,向外看去,只见右手边不远处有团红色的身影在奔跑跳跃着,象只精灵。雪太大,看不清是谁。

    小表哥咦了一声,跑上前去惊呼,“姐,你怎么穿这么少?”

    姨妈闻讯赶了过来,“快进去,别冻病了。”

    “我不冷。”表姐嘻嘻笑着跑进屋,脸颊红扑扑的。

    在邻居孙校长的帮助下,晓莉姐妹俩都转回江城。晓莉在召阳中学读初一,晓月在希达小学上三年级。

    回到江城的袁爸并不开心,常发脾气喝闷酒,总是板着脸。晓月更喜欢农场的生活,多自在啊,而且东西便宜,一分钱一篮子蔬菜,逢年过节还分鱼分肉。

    江城什么都要花钱,袁爸袁妈都尽量节省。为了赎回祖屋,家里积蓄被掏空。每次学校要交钱时,晓月都不好意思开口。

    课间时间,教室里喧哗一片。袁晓月安静的坐着,有些羡慕的看着文雨。她和文雨是同时转校进来的,待遇却相差很大。

    文雨皮肤白净,乌黑的头发梳着马尾,穿着红色背带裙,很是秀气。细声细语,一口标准普通话,一看就知道家境很好。很多同学都爱和她说话玩耍。她很快就融入了这个新集体。

    袁晓月皮肤微黑,两个麻花辫搭在肩头,发梢微微卷曲发黄。洗得有些发白的外套稍显宽大,裤脚有些长软塌塌蜷在鞋上,让她显得更加瘦小。她声音响亮,普通话中夹杂着乡音。从同学的议论声中,她明白大家都嫌弃她从乡下来的。没有暴力也没有恶语相向,袁晓月感受到的只有漠视。

    她像一个边缘人,旁观着周围的一切。每天独自上下学,上课时从不举手发言,不想因为乡音被人耻笑。班主任林老师让她与班长同桌,想让她尽快融入班集体。可是她俩真的没有共同语言,只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

    放学回家的路上,哓月会在图书馆待半个小时。这个图书馆很是简陋,一间门面,六个顶到屋顶的书架,一排矮小的长凳靠在墙边。藏书不算太多,正中是热门言情小说,下面是摞着两层几乎无人翻看的书籍或过期杂志。

    晓月对那些言情小说不感兴趣,毕竟年纪尚小,那些情情爱爱拨动不了她的心弦。每天交上一毛钱,便能坐在长凳上随便看。若要带走则按本计算。

    晓月每天早餐两毛钱,她每天只花一毛钱。她也不带走,交一毛钱,坐在那儿翻看着小人书与科学画报。这些书籍为晓月打开了一扇大门,让她接触到更多书本之外的知识。

    周末的晓月也是孤单的。姐姐袁晓莉上初一,学习任务重,没时间陪她玩。又因为刚返回江城不久,邻居也不熟悉。城里人对乡下人天然排斥,晓月从不主动与其他小孩接触。

    晓月常常独自跑到江堤上釆野花捉蚱蜢玩。她将蚱蜢装在塑料袋中,袋中扎几个孔透气。等抓到上十只时,她便回家了。

    在门前的水泥地上划一条横线,将蚱蜢一只只分别放在横线前,看哪只蚱蜢飞得最高跳得最远。

    蚱蜢扑扇着翅膀四处逃散,晓月静静的看着,待它们逃得干净,便拍拍手进了屋。

    偶尔,袁妈会在晚上去戏院看戏,有时候她会带上晓月。晓月安静地坐着目不转晴的看着。

    中场休息时间,有人打趣:“小丫头知道这则戏是说什么吗?”

    “这是汤显祖写的《紫钗记》,刚才唱的是李益与霍小玉初次相逢这一段。”晓月回答。

    “哎呀,小丫头不错,还真听懂了。”旁边的老太太夸赞。

    “我看过这本书的,知道故事情节。”晓月有些不好意思,图书馆的小人书里有好多戏剧,她都看完了。

    “多读书好呀。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又一位老人夸道。袁妈摸着晓月的头与有荣焉。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数学99.5分,年级第一。袁晓月翻看着试卷,叹了口气。因为书写不规范被扣了0.5分,这老毛病总也改不了。她瞟了眼班长的试卷,数学97,也不错。袁晓月心底高兴,你们看不起的乡下孩子成绩比你们好。哼,你们看不起我,我还瞧不上你们呢。

    下课了,袁晓月冲出教室去了趟厕所。厕所建在学校围墙边上,离教学楼有段距离,全校就这一个厕所,来慢了就得排队。幸好老师没拖堂,也幸好她跑得快,赶上了第一批。

    她洗过手后,拿着搪瓷小杯去食堂打了杯热水,慢悠悠上了楼。三(一)班在二楼楼梯旁,袁晓月在楼梯口听到了议论声。“她一个乡下来的,凭什么考99.5分,肯定是偷看了班长的。”“对呀,文雨也才89分。”“班长,你以后考试得防着点,免得第一又被抢了。”随后是几声附和声。

    袁晓月顿住,右边唇角微微上扬。呵呵,偷看能偷出第一?你们怎不去试试?她轻咳两声,漫步进了教室。教室里顿时一片安静,围在班长身边的几人散了开去。

    下午第二节课,是写字课。同学们低头写着毛笔字,教室里淡淡的墨香萦绕鼻尖。袁晓月瞟了眼班长的字,真好看。林老师曾说过,班长在家苦练书法,冬天手冻僵了也不停歇,让大家向她学习。袁晓月看着自己的字,太丑了,是得好好练练。

    “报告老师,我的文具盒不见了。”清脆的声音从后座传来,打破教室的宁静。林老师皱着眉走了过来。“你仔细找找,看是否落在哪儿了?”周围的同学也都低下头四下寻找,袁晓月扭过头朝着桌下看,可惜地上空空如也。

    “你最后什么时候看到你的文具盒?”林老师问。

    “下午第一节课还在,下课后我出去了一趟,刚刚才发现不见了。”范芳芳声音里带着哭腔。

    “文具盒应该还在教室里,同桌互相看看课桌和书包。”林老师沉思一下。

    班长将书包从抽屉中取出,打开书包给袁晓月看。袁晓月看了一眼点点头,漫不经心的打开自己的书包。这是一个军绿色帆布包,边线有缝补过的痕迹。包里装着课本和练习本。班长伸手进去扒拉几下,从书包底部掏出一个文具盒。这是一个崭新的文具盒,上面印着漂亮的卡通图片。

    “我的文具盒!”范芳芳高兴的喊道。

    袁晓月微黑的脸庞刷的变白,随后通红。她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眼底浮上了泪液。她轻咬着嘴唇,看着老师,没有说话。

    林老师拿过文具盒,转交给范芳芳,眼光在周围几人脸上扫了扫。“大家以后把自己东西收好,不要到处乱放,以免造成误会。好,下面继续练字。”说完,转身一个个指点书法。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林老师轻柔低语声。袁晓月忐忑不安的练着字,静等着下课后被老师喊进办公室训话。

    下课铃声响了,林老师站在讲台前,宣布下课,然后转身出了教室。同学们收拾着书包,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袁晓月身体僵直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周围同学一个个起身离开,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值日生。袁晓月慢慢收拾了书包,缓步出了校门。今天回家的路特别漫长,身上的书包格外沉重。

    回到家,妈妈正在给人吹头发,旁边还坐着两位老人。“妈,我回来了。”袁晓月低声说了句进了内屋,嘈杂的吹风声里妈妈忙碌着没有回应。

    晚上吃饭时,爸爸又板着个脸喝闷酒。晓月飞快吃完,躲进房里啥也不敢说,唯恐惹怒袁爸,又要掀桌子。

    晓月不太喜欢现在的袁爸,甚至有些怕他。她不明白袁爸脾气为何那么大,动不动就掀桌子,那些碗碟不要钱的吗?

    第二天,袁晓月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膛进了教室,教室里已到了近一半。早自习还未开始,她取出一本趣味数学看。这书是隔壁孙校长送的。

    “袁晓月,这道数学题你会做吗?能否教教我?”说话的是个圆脸姑娘,袁晓月记得她叫王艳,活泼爱笑,班上人缘不错。此时她脸上浮现二个小酒窝。

    袁晓月看了看她,低头取过草稿纸,在纸上演算起来。这是一道趣味题,以三年级来说有些超纲,但她做过换个思路其实也能解出。

    王艳低头认真看着,不懂之处低声询问。袁晓月小声回答,语言简洁,思路清晰。

    王艳有茅塞顿开之感。“晓月你好厉害,我一下就听懂了。以后我还能问你问题吗?”袁晓月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王艳伸出肉墩墩小手,袁晓月顿了顿握住了她的手,接住了这份善意。本以为今日少不了嘲讽谩骂,谁知峰回路转她却收获了迟到的友谊。因为迟到,才更显珍稀。

    她的普通话渐渐纯正,上课也开始举手发言。小孩子模仿能力都很强,短短几个月,她的江城话说得很是地道。除了微黑的皮肤,她已看不出与其他同学的区别。

    在王艳的带动下,袁晓月慢慢融入了这个班集体。她被调到与丁玲同桌,王艳坐前排,与班长基本不打交道。王艳带动下,她与丁玲也成了好朋友。

    丁玲爸是江城第一批个体户,也是第一批万元户,据说开了煤厂。故而丁玲的零花钱很多,她的书桌与书包里永远装满了各种零食。

    晓月很羡慕她,不是羡慕她钱多零食多,而是羡慕她长得好。此时的晓月还没有骨感美这种概念。丁玲若在唐朝,是绝对的美女。她全身都是肉肉的,尤其是双手每个指节都有一个小窝窝。

    晓月最近多了项爱好,她爱拉着丁玲的手揉捏着玩,又嫩又软,捏着可舒服了。她看着自己瘦小无肉的双手叹气,好想有那双手啊。

    丁玲有两项爱好:吃和八卦。晓月从她那儿听说了许多小道消息。

    “你知道班长为啥要对付你吗?”丁玲神秘兮兮凑到晓月耳边,晓月转头疑惑的看着她。

    丁玲悄声说道:“你没转来之前,班长一直是班上绝对的第一名。谁知你一来,数学稳稳超过她。而且教咱们数学的赵老师更看好你,说你有灵性,以后会更有出息。班长听说了,当然不高兴啦。”

    晓月黑线,就因为这就陷害她?那天若不是林老师英明决断,换一个糊涂的老师,她岂不是会冤死?

    周二下午第一节自然科学,汪老师讲得趣味丛生,晓月听得津津有味。汪老师五十岁左右,风度翩翩,很有儒者气质。他待人和气,常在中午过来和孩子们闲聊。大家都很喜欢他。

    第二节体育课,老师让大家在操场自由活动。晓月和几个同学在高低杠上玩耍。她侧坐在高杠上,两腿晃悠。

    “注意安全,小心别摔着了。”好听的男中音响起,声音富有磁性。

    “汪老师好。嘻嘻,不会的。”晓月低头一看,汪老师站在下面。

    哎呀,不好!余小红也想翻上去坐着,不小心撞到了晓月,晓月一个不稳栽了下来。

    汪老师一个健步上前,抱住了晓月,将她放在地上,温柔的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晓月惊魂未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汪老师已经走开了。

    “我妈妈说,离汪老师远点。听说他曾拐卖过孩子。”丁玲小声说道。

    据说汪老师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本来教高中的,就因为犯了错误才会贬到小学来。有人说他诱拐女孩。

    晓月不相信,若真的拐卖过孩子还会让他来小学教书?是嫌他作案不方便主动提供便利?

    不过一个高材生在小学教副科,确实有些怪异。谣言渐渐传开,孩子们不再下课围着汪老师。汪老师的脸上没了笑容,他例行公事般,铃响进教室,铃响出教室,不在教室做片刻停留。

    学期结束时,汪老师再也没在校园出现。听说他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晓月有些惆怅,她还是挺喜欢汪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