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最燃的时刻

    从我抬脚射出这脚点球后到队友们欢呼着扑向我的这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我的记忆里都是模糊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的。

    我只记得我的脑袋突然“嗡”地一身闷响，然后眼前一黑，瞬间好像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我听到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发问，你射门了吗？球在哪？进了吗？你是怎么做到的？咦，你的队友们为什么扑向你？是要过来揍你吗？你是谁？你在哪？你在做什么？

    当我逐渐恢复知觉和视觉，我感觉我在飞，眼前的白云在我眼前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忽现忽隐。在蓝天的映衬下，好美啊。

    咦？底下怎么那么喧闹？怎么会有欢呼声？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队友们把我抛了起来，一边抛还一边欢呼着。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射进啦？

    队友们把我放下来，继续围在一起不停地跳动着、欢呼着，我也融入了队友们的狂欢中。我转头看了一下教练，他还是安静地翘着双手站在场边，一言不发地看着陷入疯狂中的我们。我和他的目光碰在一起，他冲我点了点头。竖起了大拇指！

    是的，我们赢了！

    那天，是一个午后，蓝天白云，天气清朗，真美！是的，青春，真美！

    十几年后的2021年，已经不惑之年的我，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男人进入三十岁特别是到三十五岁后，身体各项功能就迅速地断崖式下滑。特别是做过运动创伤修复的，那陨落之快犹胜流星。

    所以，我太太在我膝盖前交叉韧带重建术后和我义正辞严通牒过，威逼我健康生活远离足球，特别是中国足球（呃，远离中国足球这点，她是对的……）。

    但在踢球这件事上，我觉得再猥琐油腻的男人也决不会让步。毕竟生命已经开始走向下坡了，不敢打架了，不敢喝酒了，而能踢上一场球，是我们这群老男人越来越无趣的人生里最后的底线。

    至少每个周末，我们可以把工作、PPT、领导、客户、酒局、应酬等成年人世界里的各种烦心事抛诸脑后，然后在绿茵场上腆着肚腩撒欢得像个小孩。因为，我们比任何人都懂得岁月不饶人，再没多少资本可以挥霍的残酷。

    十年前，兄弟们会说我体力好得像头牛，五年前他们说我技术类似c罗，两年前他们又赞美我靠意识踢球，现在他们说我是以德服人。这帮坏人，以德服人那是人干的事吗？后来兄弟们为了照顾我，让我做了球队的教练（作用基本等于送水员）。

    现在的我在场上时，说是踢球，基本上都是防守靠眼神，进攻靠意念，上场跑五分钟就得下场休息一小时。给换下来坐在场边休息时，我就会抬起左脚，指着膝盖讲解十年前断裂重建的前交叉韧带和那枚还在的钢钉。

    于是他们频频点头做恍然大悟状。然后就此切入，引入讲我高中倒挂金钩击中门楣，讲我的队友拎着汽水瓶满场狂追对手开揍，讲我大学新生杯淘汰赛打进的那粒决定胜负至关重要的点球……

    他们听我说到我的过往时，都会发出由衷的感慨。有个小年轻突然问了我一句，大叔，你说的那场点球大战应该是你大学生涯最燃的时刻吧？

    我看了看他一眼，抬头望向远方，没有回答。心中不禁冷笑了一下，你觉得那场点球大战是我大学最燃的时刻吗？

    不，你错了，那是我人生中最燃的时刻！

    好吧，毕竟青春总会过去，曲终总会人散，或许这种方式是最好的告别。

    再见，绿茵场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