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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斗百草

    那女子款款细步,引两名小僧来为众人送暖炉,法隐介绍道:“这是舍妹,小名玉窕,闲居魏郡,来此三五日了。”司马善见玉窕:

    鲜眉丰颊,青衿粉袖,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额前玛瑙珠,耳下芙蓉玉,眼波流转而动神,唇瓣微绽而写意;体态风骚,惠音酥润,楚楚动人,落落大方,行动时分花拂柳,言语间扬雪飞烟。抹不去的仙姿,掩不住的灵气,正如霁月光风,却又似春寒料峭。

    玉窕将暖炉交与司马善,司马善心动神驰,道:“多谢女郎。”玉窕道:“本是待客之道,不必言谢。”又说:“几位贵客好闲情逸致,倒舍得冒风雪出门。”司马善上前问玉窕:“鄙人不懂种树,如何得茶喝?”玉窕道:“公子明年若来,玉窕为君奉茶。”司马善笑道:“今日为花而来,明年定为茶而来。”司马盎打趣道:“贤弟要吃茶,便去长沙,各样好茶应有尽有,只怕贤弟喝不过来。”

    玉窕询问众人姓名,各各通了身份,玉窕也并不拘谨。众人又于花间穿行,忽地扬扬洒洒飘起大雪,正是“北风吹雁雪纷纷”。玉窕为司马善拂去身上落雪,道:“多情是风雪,无意入心扉。”司马善道:“唯恐体上温,融作眼中泪。”众人要到近处草庵中歇脚避雪,玉窕怨道:“好没胆识,就怕了这点雪!我本想着折几枝梅花来,不想诸君就要避走。”司马盎道:“玉窕轻视我等,我却不服,愿冒雪为玉窕折花。”玉窕欢喜雀跃。

    其他人行到草庵,司马善与法隐谈话,问:“师父参佛几载?”答:“小僧三岁时既度为沙弥,二十岁受比丘戒,至今三十五年。曾出敦煌,度沙河,往西域寻求佛法。现居此处翻译经录。”又问:“何为佛法?”答:“佛法不杀。”又问:“则我等杀戮之人,能得正果否?”答:“一心向佛既可,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司马善道:“受益了。”于是请僧人捧来纸笔,描摹梅花,以赠法隐。因起风,众人围成一圈。

    画成,玉窕与司马盎到,玉窕看了,笑问:“公子画得好画,不知赠给谁?”司马善道:“赠予令兄法隐师父。”玉窕道:“只是家兄最爱者并非梅花。”司马善道:“未知令兄之最爱,请娘子赐教。”玉窕道:“家兄最爱者,乃其胞妹也。”司马善哈哈大笑,随即挥毫泼墨,将玉窕的容颜身段安放在画卷的留白处。玉窕内心大喜,将画卷抢来卷起,道:“我替家兄收了画,谢公子惠赠。”众人皆笑。

    玉窕乃请众人到僧房闲坐,司马善称好。张燕调侃道:“此时倒不怕玷污了清净之地。”既到僧房,玉窕献上梅花茶,奉与众人。司马善道:“今日喝了梅花茶,明年倒不必来讨了。”玉窕嗔道:“明年茶更好,不怜尘世人。”说罢,便要离去,司马盎笑道:“女郎若走,我等都不做尘世人了。”玉窕既羞又恼,立在一旁。众人又说笑一阵,雪停,乃辞归,法隐送出寺门。

    及司马善上了马,正要挥鞭,玉窕也到门外。司马善回望玉窕,道:“若有缘,他日相见。”言毕,踏雪而去。玉窕眺望背影,自言自语道:“多情是风雪,无意入心扉。唯恐体上温,融作眼中泪。”

    却说众人诛杀了扬零,彼此之间多有不满:高后深恨司马胄、司马寒同霸朝堂,司马寒又深恨司马胄分夺大权,司马束深恨自己不得复王爵。司马盎见众人会集京师,心地不纯,乃辞去司空一职,南下回荆州。朝廷遂加司马盎为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授张齐为折冲将军,张燕为虎威将军。张燕道:“我等出生入死,费了多少力气,如今一走,实不甘心。”司马盎道:“孤来神都,是为剪除国贼,并非为了权呀利的,扬零既已伏诛,有什么不甘心。”

    司马善送别三人,司马盎说:“贤弟在京城,孤孤单单,不如与兄同去,早晚得在一处。”司马善道:“弟受太宰器重,不忍背离。”司马盎乃作罢。

    既回荆州,司马盎迁治所到江陵,留张齐守长沙。侍郎沈疾拜会张齐,馈赠厚礼,以示结交。二人叙谈,沈疾得知张秦未娶,道:“我有小女蓉姬,美貌贤惠,与令弟可谓男才女貌。我欲促使二人成天作之合,还肯纳否?”张齐道:“曾闻令媛贤德,今承蒙先生厚爱,岂有不从?”

    时张秦在门外听得此言,喊道:“万万不可。”大踏步进到堂上,对张齐说:“大哥为张秦谋划,弟感激不尽。只是张秦志在功名,今无所作为,不愿想儿女私情,也不敢受家室拖累。”沈疾笑道:“公子差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向来如此。公子要取功名,有令兄扶持,唾手可得,公子过于忧心了。非是鄙人夸口,小女品貌出众,配与公子,再合适不过了。”张齐乃应了亲事,一面遣人告知张苍。

    隔几日沈疾请人做媒,既约在开春完婚。至时张齐在府中大摆宴席,沈疾遣人护送小女到府。张秦向宾客敬了酒,喝得多了,独自偷去园中散心。园中桃花盛开,正是“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花下有一位女子凝视着采蜜的蜂儿,不注意张秦近前来。

    张秦看她的侧脸,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又“似曾相识燕归来”。张秦才记得正是初到长沙,于浣纱湖上相遇的女子,小名蝉烛。张秦常寻觅她不得,不想今日在此碰面,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张秦欢喜若狂,细细念道:“照水两婵娟,分离半步远。携手称姊妹,弄皱湖色宽。照水两鸳鸯,相交一瞬长。同心做伴侣,拨动湖色香。”

    蝉烛听得吟诵,望向张秦,启齿未语时千娇态,回眸一笑间百媚生。蝉烛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你记得吗?”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盛开如花。”张秦道。

    “我唱歌。”

    “没有对我。但我记得。”

    “可我快忘了。”

    好了好了,不能让他们再用歌词对话了,因为我担心这一对少男少女用着温柔且甜蜜的语气,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张秦问:“蝉烛如何在此?”答:“表姐今日婚嫁,故而到此。因屋中吵闹,暂来这里享享清静。”张秦又问:“适才怎么出神了?”答:“见一只蜂儿恋着花儿,来来回回多少遍,不肯离去,所以看得入神。”张秦道:“蜂儿自然是多情,花儿又何尝不是有心。”婵烛发笑,道:“男子汉的,说这种温柔话,连我也怪不好意思了。”又见张秦艳装鲜服,问:“莫非公子便是姊婿?”

    张秦听了,好似晴天里起了一个霹雳,方醒悟自己今日成婚,不觉失落,闭口不语。婵烛行礼毕,便转身离去,张秦喊住,却又无话可说,只得放任她走远,心中恼怒,一掌打在桃树上,震得桃花纷纷飘落,正是“殷红片片点莓苔”。

    张秦自觉无趣,出了园子,丢下宾客,去偏房躺着了。人来问,只说:“酒醉头昏。”入夜,侍俾来唤,才懒懒散散去见蓉姬,红烛之下但见蓉姬:

    螓首蛾眉,丰肌弱骨,美撼凡尘,艳绝千秋。满鬓金钗凤,通身霓裳云。双瞳剪水,两颊裁霜。未曾笑时也如笑,全在嘴角,不动情处皆是情,但凭眼梢。真是雍容富贵貌,玉软花柔姿。得此佳偶,便觉诸事都好!

    张秦却嫌蓉姬不似婵烛活泼可爱,道:“张秦酒醉,体味难闻,不敢熏伤贵卿。”说罢,出去了。蓉姬无奈,只得令侍俾跟去好生服侍照看。过月余张秦陪蓉姬回母家住了两日,沈疾赞道:“娇客才貌双全,真是少年英雄。”张秦散懒,也不答应。

    这天张秦与婵烛带着几个小童郊外游玩,私对婵烛说:“我陪妹妹湖中泛舟去可好?”婵烛道:“姊婿不带表姐去,却带我去,是个什么道理?”张秦道:“张秦平生只爱妹妹一个,别人都不在心上。”婵烛听了,又急又恼,骂道:“好没羞耻的人,说这种疯话。”张秦上前搂住婵烛,引得婵烛发笑,拼命挣脱去,一劲跑远了。

    到山脚,张秦领着小童取弹弓打鸟,婵烛骂道:“大丈夫不去上阵杀敌,却只顾玩乐。”张秦道:“妹妹不与我为敌,则天下再无敌人。”蝉烛嗔笑,引小童采花摘草去了。归来,蝉烛嘱咐张秦道:“表姐温柔善良,今与姊婿结为夫妻,还请姊婿善待表姐,以后再不可说胡话,做傻事。自我父母双亡,投奔姑父,和表姐姊妹情深,可容不得你胡来。”张秦弯身道:“妹妹忠告,张秦听命就是。”

    黄昏时候,蝉烛、蓉姬做踏百草游戏。蓉姬出“龙头花”,蝉烛取“牛筋草”作对。蓉姬又出“君子兰”,蝉烛则取“美人蕉”。又出“九里香”,则取“万年青”。又出“山茶花”,蝉烛却无花草作对。恰巧张秦走来,问蝉烛:“怎么被难住了?”蝉烛道:“表姐采了山茶花刁难我。”张秦笑道:“我有‘水荷叶’,正可对‘山茶花’。”蓉姬问:“夫君的水荷叶在哪里呢?”张秦道:“我有《关雎》二句:‘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荇菜即是水荷叶。用此诗句可能蒙混过关?”蝉烛欢呼雀跃,蓉姬但笑而已。

    张秦既不是很爱蓉姬,待之不甚亲和,蓉姬也全无怨言。久而久之,张秦自感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