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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有事

    从窗前望出去,长长的车辙印依然清晰可见,一直沿着下山路伸向水边,而水面上只见一叶孤舟——准确地说,那是一架竹筏。易抱琴站在窗边目送那竹筏和其上的于晓卿起伏成点直至转过青山消失不见,心下略觉孤寂悲戚,便倚在窗边默然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心中所思所想。

    于晓卿此去因闻明江下游崇文府一带瘟疫横行哀鸿遍野,便毅然暂别娇妻,离开这一方海外孤岛重回大陆,希望能不负一身所学医道为千万受灾百姓一尽绵薄之力。

    孤帆影断,红颜绪乱。

    易抱琴走到卧房中,在妆镜前缓缓落座。开了妆屉却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举轻若重地拿不起针线盒。几番思量犹豫,也不明白自己在柔弱个什么,终究是将妆屉重新合上了。心烦意乱中,易抱琴又走到楼顶,往窗前靠近了些。她来回踱了几步,望向窗外,但见青山依旧,碧水东流,长空白鸟,花落深丛,好一派世外风光——独独江上再没见到个人影儿。

    “风起清河动竹排,知君墨润未忍开。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她横箫浅唱,初听哀婉缠绵,细听到后却使人不得不生出几分对此柔弱女子的赞许之意。词中蕴意,似诉来日方长,携手相将。

    这日黄昏,汤州西南沈家镇上一无名港口驶来一架竹筏。竹筏上面那人一身青袍,面上略染山水尘灰,背上行囊中插了一长杆,杆顶有一块儿白布随风飘扬,上书一个大大的“医”字,正是离家初到的于晓卿。

    于晓卿上到岸边,扫了周围一眼,心里微微一动。

    正此时,旁边几个粗布麻衣的精壮车夫凑到他近前七嘴八舌问道:

    “客人要去镇上何处?”

    “公子爷可要指路?俺对这沈家镇最为熟悉!”

    更有一个衣着整洁的人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快步走过来,笑容如春风一样和煦地递上一张略皱了的纸片,一把搂住于晓卿低声道:“翠月楼紫箫姑娘,今晚愿得良人一会,公子可有意?”说完还看着于晓卿对他眨了眨眼。

    于晓卿一愣,邻近的一个车夫汉子倒是笑道:“翠月楼的生意做得可真好了!别的场子都是如花似玉的妞儿在自家门桩子外边招揽活儿,你翠月楼怎么叫个相公到处跑客?莫不是新出了龙阳断袖的花样儿?”那人也没轻慢,收起了揽客的笑容叹道:“老兄有所不知。最近那新开的掩月居不知什么来头,已是软硬兼施地抢走了好几家的头牌姑娘。亏得这紫箫姑娘有点儿文章名望,又是个不轻易卖身的,只好拿做招揽生意的门面了!咱家场子里的姑娘现在尚且缺得紧,哪还腾得出搁外边招揽客人的!”

    于晓卿听的略觉有趣,但眼下并无别意,只想尽快找个地方住下,打听打听瘟疫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再图后续。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那多少值点儿钱的竹筏,便又回头将筏子系好在岸边,想着去找家当铺看能不能将它当掉换点儿银钱。问了附近四五家,却无一家有意收东西,干脆作罢,毕竟也还没到身无分文的地步,只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儿,非想把那东西当出去罢了。

    思忖间,于晓卿不觉又已经走回了那系着竹筏的岸边,远远的就隔着水边一树一树的柳枝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心下已有了思量。走近一看,地上躺着三四个人,其中还有刚才的车夫。他将手中长杆拿开靠在了旁边的树上,向旁边围观的人随口打听道:“这几人怎么了?”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七嘴八舌说这说那,但是他一个字也没听。

    ——他当然知道怎么了,这正是自己的手笔。

    然而不等他上前解决,忽然有人高声喊到:“沈家王大夫来了!都让让都让让!”

    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只听众人纷纷说道:“诶呀!王老神医来了!这几个人没事儿了!”

    于晓卿听得众人议论起这王老神医医术如何高明,之前如何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事迹,也有了点兴趣想看看。

    说起来,自己原本就是提防着有人趁自己去找当铺的空儿打竹筏的主意,才在系竹筏时动了动心思做了点动作。若是有人想要趁机顺手牵羊,一旦着手解结则必定中招。于身体倒是无碍,只是小惩大诫出丑一番。

    此时既然来了这么一个传得神乎其技的大夫,那观摩观摩也是有所裨益的。看这位的架势,应该有不错的名声地位,说不定瘟疫一事他有七八分了解,到时候跟他打听也能省去一些工夫。

    却说那王大夫走到昏迷的几人跟前,直接蹲下,伸出两指探了探几人鼻息。围观众人生怕打扰老神医,皆不敢作声,屏气凝神看他施救。

    于晓卿见他戴一面罩,只露双眼,一头蓬松乱发,不知是什么高人路数。自己想离开走动走动,却发现众人都在虔诚之至地注视神医施救,自己若是贸然走开,便有鄙夷人家神医医术手段不值一看的嫌疑,怕是惹起众怒无端生出是非;可留下又实在无所事事甚觉难熬。于晓卿不得已,在心底默念了几遍“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云云,然后静心看看四周风景,看看来时水路,看看小镇风物,再想想隔山隔水的红颜来打发无聊心绪。

    这边于晓卿正自出神,那边地上几人已经站了起来,茫然四顾。围观众人一片叫好。于晓卿回过神来,眯眼一看,瞧见那几人耳后风池穴上各有一个极小针孔,便知那王神医实当不上“神医”二字,至多普通一郎中。

    原来,于晓卿在竹筏绳结处抹了一味青禾散,加上这竹子本是自己住处依霞岛上特产的洞竹,人一旦接触青禾散再闻到洞竹气味,便会暂时气闭昏迷,但若只存其一,则是安然无恙。

    可看这神医居然轻易以针法刺其风池穴,于晓卿不禁暗暗摇头。

    风池穴虽有疏风散热,平肝潜阳等效用,但是此处用此法,能治其症,却不得其根本所在。

    此等外因所致的一时昏厥,莫说半日便能自然醒转,便是要人为施救,也不过是泼些冷水或是抽两巴掌的事儿。

    也不知这郎中是救人心切勉强施针,还是为保声名行此险招。须知风池穴乃人生死穴之一,若行针有失,则会伤及延髓,延髓一伤,则救人变杀人矣。好在这次自己毕竟在场,可保万无一失。

    不过于晓卿转念一想:“都说医者仁心,但是像这所谓神医,他若是为了神医二字的名利地位一己私心呢?又或者确是为治病救人,但天下疑难杂症不知几何,若不能对症下药,而将眼前这种巧合成功视为经验之谈流传后世,又当有多少条性命多少户人家为之付出代价呢!”

    思量间,于晓卿已经走到了一旁树下。拿起长杆,却忽然发现一张纸片恰好粘在杆上手握处,顿时心下好奇:“若不是无意为之,那这留纸之人应是对人身关节十分熟悉,否则难以在我眼皮底下短短时间内就如此准确地将纸条留在这正好的位置。”

    他展开一看,上面只留了三个字:

    叩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