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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灵梦

    “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入目的是一片黑白灰的世界,缺乏彩色的视角让他很难受,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古朴低矮的建筑,黝黑狰狞的乡民,高高扬起的鞭子,鼻子上传来的剧痛,不停流泪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想要发狂。

    “哞~”

    到嘴的怒吼却变成哀伤的低鸣,他想停下,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挣扎了起来,在一头顶开用粗麻绳扯着鼻环的乡民后,不顾周围的惊呼和怒骂,向着某个方向狂奔了过去。

    没有后世那高高的围墙,但那被虔诚供奉在供桌上的木质牌位,白天也被点起的长明灯,撑起建筑的四根巨大漆黑柱子,无不在诉说着这里究竟是何处。

    祠堂前,锣鼓齐鸣,一对对年轻夫妇在此虔诚祈祷神灵和先祖赐予他们子嗣,被围在中央身穿百纳服的祭祀手中拿着一枚双面鼓,跳着据说能沟通这些伟大存在的怪异舞蹈,手中的鼓被敲得震天响。

    “咚~咚~咚~”

    每敲一下,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谁攥紧了一样痛得厉害,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下。

    突然闯入盛会,瘦骨嶙峋浑身伤痕累累的青牛顿时引来不少乡民的围观和指指点点。

    “这不是老王家的那头牛吗,怎么跑这里来的。”

    “王成双,你家的牛。”

    在队伍里,被同伴点到名的一对年轻夫妇微微报赫,男方立刻出列,冲着自家的老牛就跑了过去,想要将这头捣乱的牛赶紧牵走。可无论他这么使劲,倔脾气上来的青牛都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被祭司托在手中的双面鼓。

    “你们看,那牛流泪了,可它盯着祭司手里的红色小鼓干什么?”

    红色?红色是什么颜色?

    有围在外围来凑热闹的老人道:

    “这牛养的年头长了,怕是有了灵性,那鼓就是用它的孩子做的呀,怕是被认出来了。”

    听到长者的叹息,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鼓花乡,鼓花双绝。

    这里的人相信,世界分为阴阳两界,活着的人与逝去的先祖可以通过鼓声传递思念,所以才有了供神的牛皮大鼓,而与之相对的则是祈求子孙繁荣的红色双面鼓,以出生不过月余的小牛为材料最佳,牛骨做骨架,牛皮做鼓面。

    而这种鼓,只用一次就会被丢弃。

    因为祭祀会一直敲,一直跳,中途不会停歇,直到鼓被敲破为止,这场祭祀才算结束。

    “砰~”的一声。

    鼓面破了。

    心也碎了。

    老青牛不顾一切地挣脱了束缚,跑到了已经破烂的双面鼓旁边,脑袋温柔地顶着那面烂鼓,想让它像是刚出生时那样再一次站起来。

    “呦呦~呦呦~”

    牛嘴中呕出的鲜血溅在鼓上,它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这面用它孩子的骨皮所制成的鼓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红色吗?

    原来是血的颜色。

    老牛倒下了,再没有起来。

    不知是出于愧疚或是被老牛的舔犊之情所感动,这面鼓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处理,而是被留了下来,随着一代代乡民逝去,连这里的名字也从鼓花乡演变成了鼓安乡,直至今天名不副实的荔枝乡,而这面鼓所成承载的意义也被时光所稀释,被人们淡忘。

    “砰~砰~”

    可老牛却没有一分一秒淡忘,它在响,整整响了三百多年,这是它的愤怒,这是它的咆哮,也是它的诅咒,它诅咒那些拿它孩子做牲祭的家伙,子嗣断绝,血脉消失。

    没有人听到它的怨恨和诅咒,可能是因为鼓面破碎的原因,它所能发出的声音太渺小了,渺小到连蚂蚁都不会注意到,被当成杂物一样的破烂双面鼓就这样被保存在了祠堂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砰砰作响。

    “砰~”

    一枚黑色的雪花被烂鼓所发出的声音所吸引,缓缓地飘落在和杂物堆在一起的红色烂鼓上。

    “砰~~”

    “砰~~~”

    黑色的雪,越下越大,从最初的一个月才有一片,到后来每天一片,直到今天熙熙攘攘落个不停,烂鼓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虽然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听到,但它确确实实地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复仇的时机已经到了。

    “砰~”

    我要拿这里人的孩子做鼓!

    “砰~”

    我要这里的所有人死绝!

    “砰~”

    我要血债血偿!

    三百积蓄的仇恨和黑雪化成了一片漆黑的池水,当苏君璃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想的时候,周围漆黑如墨的池水立刻如用意识般地拉扯着他向更深处滑去。

    ‘咕噜~,救命~’

    苏君璃如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地在黑色的池水中挣扎,突然一股托举的力量从下方而来,将苏君璃从水中救了起来。

    “呼呼~”

    大口喘息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苏君璃眼中的漆黑也一点点褪去。

    定睛朝身下一看,一条宛如小船般巨大的三色金鱼正在水中驮着它,在金鱼周围的黑色也如被净化了一样从黑色变成了正常的无色,熟悉的黑白红三色,已经那已经不再模糊的虎脸花纹,都在告诉他救了他的这条金鱼究竟来自何方。

    “常威?”

    苏君璃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小船般的虎脸金鱼立刻有了反应,长长的拖尾一摆,驮着他就向前方游去。

    “这是要去哪啊,你慢点!”

    虎脸金鱼游得飞快,很快就载着苏君璃来到了岸边,而常威也没有就此停下,而是轻轻一跃,飞了起来。

    只不过飞得并不高,不说一飞冲天,离地只有一尺半,与其说是在飞,看起来更像是在地上爬一样。

    岸边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阵轻薄的白色雾气,鱼鳍轻摆,常威驮着苏君璃一头扎进了那雾气里。

    整个世界顿时一变,不再只有黑灰两色,枯败死寂,而是绿草茵茵,水肥草美,阳光和煦。

    不见边际的草地里只有一大一小两头青牛,小牛在无忧无虑地低头啃草,而大牛在注意到有人接近之后,立刻警戒地抬起了脑袋,漆黑如墨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苏君璃和常威这两个不速之客。

    “哞~”

    这是警告的声音。

    跳下鱼背,没有靠近对方,苏君璃看了看满是警惕的大牛,又望了一眼满是好奇之色看着他的小牛,千言万语,苦涩酸辣百种滋味汇聚于心头。

    他是苏君璃,也是那头失去了至亲,在地窖里哀鸣愤怒了整整三百年的青牛。

    两种记忆和情感交错碰撞,在心中掀起阵阵波澜。

    面色复杂的苏君璃整理下衣冠,双手执礼,冲着一大一小两头牛鞠了一躬。

    “抱歉。”

    秉承着人性中的那份善意,苏君璃替荔枝乡的先辈们,向青牛母子道了歉。

    道完这声来之已晚的歉意,苏君璃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犹豫,大步离开了这片青牛为小牛塑造出的世外桃源。

    出去之后,双方依旧是你死我活的立场,这点绝不会变。

    青牛有要守护的东西,他亦有家人要守护。

    双方在这点上的目标是一致的,不同的是双方的立场。

    无关善恶,对错。

    “呦呦~”

    小牛冲着苏君璃的背影叫了两声,然后也缓缓转身,大牛跟着小牛,向着草地的另一个方向慢慢远去。

    “醒醒,喂,醒醒!”

    一道强光冲着苏君璃的脸上非常没有礼貌地怼了过去,被强光照得眼泪都出来的苏君璃费力的睁开了眼睛,却因为强光的照射什么也看不清楚。

    “别照了。”

    苏君璃想要用手把那灯给挪开,却发现自己似乎被铐在椅子上了,甚至连屁股底下的椅子都是焊在地面是,无论他这么动,椅子都没有一丝挪动,坚固的不像话。

    光亮处,有道低沉的男声道:

    “好了,他醒了,凤一你把灯拿开吧。”

    随着近处的光源被挪开,苏君璃用力的眨了眨自己酸涩的眼睛,这才慢慢看清周围的情况,一个小黑屋,侧边黑乎乎的窗户似乎是单面镜,他甚至能从那里感受到几道或冷漠或炽热,乃至贪婪的目光注视。

    对面是两个身穿便服的警察,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板板正正地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身旁是一个刚刚落座,瓜子脸,身材姣好的女青年,似乎是叫凤一,刚才拿灯晃他的也是这个人。

    至于何苏君璃为何能判断这两人就是官方的人员呢?

    那是因为对方那职业化的开场白。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都老实交代一下吧。”

    名叫凤一的女人语气不善,像是苏君璃欠了她的情债一样。

    “对了,警官,蓝迟叔,夏宝叔,他们都怎么样了?还有那只青牛神孽,怎么样了,被你们处理了吗?”

    记忆涌上心头,苏君璃顿时激动了起来,他的记忆只到那声熟悉的‘嘟嘟’声在他耳边响起,再之后就陷入了幻境,等他脱离幻境睁开眼睛就到了这里,看样子他侥幸逃过一劫,就不知道当时也在荔枝乡其他的乡民们怎么样了。

    刘凤一眼睛一瞪,怒道:

    “让你回答我的问题,不是让你提问我。赶紧把你的那些事情全都交代了,不要让我说,我说了,可就不算你坦白的了,要从重处罚!”

    苏君璃被气笑了,看来素质这种东西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的。

    “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说的话呢,交代什么?我就一回老家的守法公民,一没漏税,二没杀人,或许还救了不少人呢,警官说我犯法了,不如告知我,我究竟犯了天唐的哪条法律吗?”

    “还敢狡辩!”

    刘凤一拍桌子,怒视一脸无辜的苏君璃,“我们去到那的时候,整个荔枝乡的祠堂已经被夷为平地,七死十重伤,就你一个陷的最深,偏偏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还敢说这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还有那条火龙是这么回事,通通给我老实交代。”

    提到那条烧红了半个夜空的火龙,刘凤一的一双寒眸也不禁有些动摇,当时他们这队镇厄使接到上峰通知,下辖的荔枝乡出了变故,这才知道那里的人阳奉阴违,并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处理掉那批有问题的牛皮大鼓。

    又因为有队员擅离职守,集结的速度慢了一些,导致他们去的时间比预期的时间晚了不少,本来慢了这一盏茶的时间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但偏偏就出了大问题。

    七死十重伤啊,事实上损失还远不只这点。据调查,整个荔枝乡以祠堂为中心向外辐射,所有的乡民都有大大小小的内脏损伤,只是一些很明显,一些不是那么明显而已,如果再加上最开始离奇死的那两批游客,以及那个名叫王盛的乡民,死亡人数破三十,伤员过千,如果不是发现的及时,死伤情况只怕会达到一个可怕的地步,而这种由神孽所引发的严重情况在天翼州也是头一遭。

    等他们小队赶到荔枝乡的时候,只远远的看见了那条盘旋在祠堂上空的火龙凶威盖世,一口咬碎了那只青牛神孽的脑袋,又缠绕蹦碎了对方的身躯,将其烧成灰烬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除了满地伤员,无论是劫灰还是骨舍利什么都没有留下,干净的像是被狗给舔过一样。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他们怎么向上峰交代?

    自然是找到苏君璃这个第一个报警,疑似知道些内幕的可疑家伙了。

    “可是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什么需要向你坦白的。”

    苏君璃瞬间一点想要坦白的想法都没有了。

    七死十重伤,在这些人的口中,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受伤就是一个冰冷的数字,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也不在乎,可无论是蓝迟还是乡里的其他人,都是他的长辈,虽然双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但那些曾经会动,会笑,见面也会很开心的和他打招呼的熟人就这么一个个的死在他的眼前,苏君璃是又怕又怒。

    怕,万一死掉的人会是他的父母亲友呢,如果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一次,他有能力阻止悲剧发生吗?

    答案让他后怕不已。

    怒,是气愤这些人为什么不能早来一点点。

    不需要他们提前,只要准时到,或许后边的那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甚至在荔枝乡在上报了那几件离奇死亡后,他们能重视一点,派人跑一趟荔枝乡,提前处理了那红色双面鼓,蓝迟叔几人可能就不会死了。

    “你……”

    见苏君璃一副死鸭子嘴硬,打定主意什么也不开口的混不吝模样,刘凤一顿时怒火中烧,杏眼瞪的滴流圆,那眼神就好像恨不得在苏君璃身上剜下几块肉来才算罢休。

    苏君璃也纳闷,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姐,怎么一副苦大仇深,非要盯着他咬呢。

    “刘凤一,端正一下你的态度。”

    端坐在另一旁的国字脸的男人拉住了就要拍桌而起的刘凤一,满是歉意的对着被铐在椅子上的苏君璃笑了笑:

    “她就是因为救不了那些因为这场事故死去的人,情绪才有些激动,小兄弟见谅啊。”

    苏君璃只是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连点头客套一下都懒得客套。

    刚才她拿灯晃我的时候,怒斥我的时候你都没有说话,现在跳出来又是几个意思?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可不吃这套。

    见苏君璃一脸的警惕,知道后续工作不好开展了的马舜功不由在心中暗骂起非要和自己一起过来审讯的刘凤一。

    你个武职,不好好的处理那些神孽,非跑来瞎掺和他们这些文职的工作干什么?

    闲的慌吗?

    ……